看是一幅画，听是一首歌 ‍------欣赏艺术欣赏

南山

这次请同学们欣赏欣赏欣赏艺术。“欣赏艺术”是个名词，是一个概念。

欣赏欣赏艺术首先要掌握三个概念。

第一个概念是欣赏。欣赏就是玩索艺术品。咀嚼吞咽食物是满足生理需要，摆弄玩索艺术品则是满足精神需要，即满足审美需要。吞噬食物与玩索艺术品，层次大为不同。前者属于自然境界，后者属于天地境界。

第二个概念是审美的欣赏的生活态度。其内容是既能欣赏真善美，又能欣赏假恶丑。欣赏，审美的欣赏的生活态度都是自我实现者的品质，都是天地境界的精神现象。

第三个概念是欣赏艺术，其实质是表现审美的欣赏的态度。凡旨在表现审美的欣赏的态度的艺术就是欣赏艺术。欣赏艺术属于淡远艺术范畴。

欣赏艺术表现在诗歌、散文、小说、绘画、相声、小品等各个领域。我们先了解一下欣赏诗文。

一，欣赏诗文

上世纪九十年代在《人物》杂志上读到金岳霖的文章，感到味道无穷，但不知其所以然。今天看来，其个中之味便是审美的欣赏的态度，对生活中遇到的万事万物都抱有的欣赏态度。

1、我会忘记自己的姓名

在30年代，我头一次发现我会忘记自己的姓名。有一次我打电话给陶孟和（东局56），他的服务员问“您哪儿”。我忘了，答不出来，我说不管它，请陶先生说话就行了。我不好意思说我忘了。可是那位服务员说“不行”。我请求两三次，还是不行。我只好求教于王喜，他是给我拉东洋车的。他说“我不知道。”我说：“你没有听见人说过？”他说：“只听见人家叫金博士。”一个“金”字就提醒我了。有人告诉我说，潘梓年在重庆的某一签名场合上，恍然起来了，也记不得自己的名字了。旁边的人说他姓潘。可是，他还是想不起来，并且问“阿里个潘呀？”这就是说，说一个字还是不够。

2、解放前也有思想工作

解放前也有思想工作，那时候不叫思想工作，叫“劝劝”。吴雨僧先生有一时期在报纸上发表了他的爱情诗，其中有“吴宓苦爱毛彦文，九洲四海共惊闻”。有一个饭厅的同事觉得这很不对头，要我去劝劝他。我不知道为什么要我去，现在想来，更不知道我为什么就去了。我对他说：“你的诗如何我们不懂。但是，内容是你的爱情，并涉及到毛彦文，这就不是公开发表的事情。这是私事情。私事情是不应该在报纸上宣传的。我们天天早晨上厕所，可是，我们并不为此而宣传。”这下他生气了。他说：“我的爱情不是上厕所。”我说：“我没有说它是上厕所，我说的是私事不应该宣传。”

3、我喜欢作对联

梁思成、林徽因和我在抗战前在北京住前后院，每天来往非常之多。我作了下面这一对联：“梁上君子，林下美人”。思成听了很高兴，说：“我就是要做‘梁上君子’，不然我怎么能打开一条新的研究道路，岂不还是纸上谈兵吗？”林徽因的反应很不一样，她说：“真讨厌，什么美人不美人，好像一个女人没有什么事可以做似的，我还有好多事要做呢！”我鼓掌赞成。

英文也可以作对联，张奚若和我是好朋友，老朋友，但是有的时候也吵架。有一次话不投机，争论起来了。我说他真是 Full of pride and prejudice ，他马上回答说：你才真是“devoid of sense and sensibility”。这两本书，我只喜欢“P and P”。

第一段讲自己与潘梓年健忘惊人，第二段讲自己与吴宓的一次争论，两件事均不属于生活中的真善美，但金岳霖感到很有趣味，实际上是用欣赏的态度对待不如意的事情。第三段是在欣赏生活中的真善美。金岳霖自传整体上便是一篇欣赏散文。

在欣赏诗文的创作队伍中，周作人的特点是擅长欣赏丑恶。日本诗人小林茶一有句诗：别打他，你看苍蝇正在搓它的手搓它的脚哪！周作人非常喜爱这句诗。你能欣赏苍蝇，我不仅能欣赏苍蝇，还能欣赏蚊子： “飞来柳絮轻，饱去樱桃熟。”还能欣赏吊死鬼：“身似悬旌终日挂，目如鱼眼四时开。”散文《养猪》则在欣赏脏猪。散文《苍蝇之微》、《蚊子与苍蝇》言简意赅，都是表现欣赏态度的佳作。

聂绀弩能够欣赏自己备受屈辱的劳改生活。《清厕同枚子》一诗云：

君自舀来仆自挑，燕昭台畔雨潇潇。高低深浅两双手，香臭稠稀一把飘。

白雪阳春同掩鼻，苍蝇盛夏共弯腰。澄清天下吾曹事，污秽成坑便肯饶。

启功能欣赏生活中的无奈与老病。《鹧鸪天八首·乘公共汽车》其一云：

乘客纷纷一字排，巴头探脑费疑猜。东南西北车多少，不靠咱们这站台。

坐不上，我活该，愿知究竟几时来。有人说的真精确，零点之前总会来。

《鹧鸪天八首·乘公共汽车》其二云：

这次车来更可愁，窗中人比站前稠。阶梯一露刚伸脚，门扇上关已碰头。

长叹息，小勾留，他车未卜此车休。明朝誓练飞毛腿，纸马风轮任意游。

除了欣赏坐公交车的无奈，启功还能欣赏老病之苦。他的《泌园春·美尼尔氏综合症》一词云：

夜梦初回，地转天旋，两眼难睁。忽翻肠搅肚，连呕带泻，头沉向下，脚软飘空。耳里蝉嘶，渐如牛吼，最后悬锤撞大钟。真要命，似这般滋味，不易形容。

明朝去找医生，服‘本海拉明’‘乘晕宁’。说脑中血管，老年硬化，发生阻碍，失去平衡。此症称为，美尼尔氏，不是寻常暑气蒸。稍可惜，现药无特效，且待公薨。

他的《渔家傲·就医》一词云：

眩晕多年真可怕，千般苦况难描画。动脉老年皆硬化，瓶高挂，扩张血管功劳大。

七日疗程滴液罢，毫升加倍齐输纳。瞎子点灯白费蜡，刚说话，眼球震颤头朝下。

二，欣赏漫画

丰子恺的漫画许多是欣赏画。他的欣赏画大多是欣赏儿童百态，还有一部分是欣赏人间万象。丰子恺儿童欣赏画可以说是左思儿童欣赏诗的继承和光大。在丰子恺的漫画中，欣赏儿童百态的漫画有：《再涨，要涨破了！》，《PICNIC（野餐）》，《星期天是母亲的烦恼日》，《瞻瞻底车（二）脚踏车》，《穿了爸爸的衣服》，《阿宝两只脚，凳子四只脚》，《阿宝赤膊》，《埋伏》，《会议》，《摘花高处赌身轻》，《感同身受》，《爆竹一声除旧》，《郎骑竹马来》，《折得荷花浑忘却，空将荷叶盖头归》，《锣鼓响》，《建筑的起源》，，《软软新娘子, 瞻瞻新官人, 宝姊姊做媒人》《注意力集中》，《“你给我削瓜，我给你打扇”》。

星期天是母亲的烦恼日

摘花高处赌身轻

在丰子恺的漫画中，欣赏人间万象的漫画有：《馄饨担》，《病车》，《来风凉》，《适畅》，《警报做媒人》，《小桌呼朋三面坐留将一面与梅花》，《溪家老妇闲无事落日呼归白鼻豚》，《田翁烂醉身如舞，两个儿童策上船》，《看花携酒去，酒醉插花归》，《满山红叶女郎樵》，《浣纱》，《安庆所见》，《大教室》，《风云变幻》，《三杯不记主人谁》，《贫贱江头自浣纱》，《家住夕阳江上村》。

田翁烂醉身如舞，两个儿童策上船

畅适

东北的冷天上厕所

农家猪圈厕所

黄永玉受周作人欣赏丑恶的启发，创作了漫画《出恭十二景》。其中的《东北冷天厕所》与《农家猪圈厕所》让人倍感刺激。

三，欣赏歌曲

邓丽君演唱的歌曲《你怎么说》，欣赏的是渣男。

同样是面对渣男，往昔中国百姓缺乏欣赏情趣，更多的是深仇大恨。与此社会情绪所对应，陈世美被骂了几百年，各种戏曲都演《秦香莲》，帮助弱势群体发泄心中的淤积，医治精神的严重创伤。

戏曲《秦香莲》，蒲剧《打神告庙》应该属于讽刺艺术。讽刺与欣赏是不同层次的精神现象，就像溜须拍马与善意的恭维，讥笑与善意的挤兑，完全处于不同的精神境界，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性质一样。电影《地道战》，对翻墙不过的伪军，对阿谀逢迎的汤司令，是讽刺，还是欣赏？应该说既是讽刺，更是欣赏。

讽刺是情绪输出，善意的挤兑是表达双倍的关爱。因此，家庭生活与社会生活中应该多些欣赏，少些讽刺。同样，仇恨渣男是心理不健康的表现，欣赏渣男则是精神境界高雅的表现。因此，欣赏渣男的女性越多，越能说明社会的进步。

邓丽君演唱的歌曲《小城故事》也是一首欣赏歌曲。

这首歌曲特别适合旅游人群吟唱欣赏。扯的远一些，这首歌曲启发游客要具有与各种人文景观与自然景观的有关知识。这样才能得到更好的旅游方面的精神享受。这就是美的享受，这就进入了诗情画意的生活。因为理解才能欣赏。《儒林外史》里，书呆子马二先生因为没有知识储备，对西湖美景视而不见，完全处于自然境界或其他低级境界。想他游西湖的感受，除了疲劳，可能只有口腹之乐罢了。

四，欣赏相声

马季、郭启儒相声《打电话》

马季、郭启儒表演的相声《打电话》，欣赏的是社会生活中的丑恶：社会上竟然有这样的渣人！现在科技进步，手机通讯非常方便。五、六十年代，城市街道用的是公共电话，大家打电话，最怕遇上这样的渣人。

由著名作家何迟原创，马三立、王凤山表演的相声《十点钟开始》，欣赏的是社会生活中的十分钟热度。这一段相声是马三立生前最得意的一件作品。

由赵伟洲创作，杨少华、赵伟洲表演的相声《枯木逢春》，欣赏的是老人再婚的尴尬。杨少华创造的猥琐形象大放异彩。杨少华是去年相声界“七月风波”的主要角色杨议的父亲。老人家至今仍然健在。杨少华老人退休前仍然没有显著业绩。正是由于与赵伟洲的合作，相声表演进入名家行列。

五，欣赏小品

亲爱的同学们，欣赏小品与欣赏诗文、欣赏漫画、欣赏歌曲、欣赏相声一样，是四个名词。是欣赏艺术在不同艺术门类里的表现。都是我们欣赏的对象。这一章我们欣赏的是欣赏艺术。现在开始欣赏欣赏小品，后面还要欣赏欣赏小说。

改革开放以来，小品受欢迎的程度超过了相声，产生了赵本山、范伟、赵丽蓉、郭达、宋丹丹、小沈阳等一批演艺界的明星人物，创作出了一大批优秀的作品。

艺术性名列前茅的小品有：

赵本山、范伟与高秀敏表演的《卖拐》，《卖车》。欣赏的对象有二，一是大忽悠的智过君子，一是伙夫的极度弱智。

赵本山与小沈阳等人表演的小品《不差钱》，欣赏小沈阳的才艺与农夫的狡猾。

宋丹丹、雷恪生与赵连甲表演的小品《懒汉相亲》，欣赏的对象是懒汉与弱智。

侯耀华与葛优等人表演的小品《拍电视》，欣赏的对象是笨拙。

六，欣赏小说

最近几年，发现有三本书是典型的欣赏小说。

第一本是《世说新语》。这本书可以算作一本短篇小说集。

《世说新语》主要表现魏晋风度。表现魏晋风度，其实就是对魏晋高级知识分子高雅精神风貌的欣赏。例如王子猷随兴之所至。例如嵇康超脱生死。例如阮籍超脱道德，怜香惜玉。

《世说新语》不仅能够欣赏社会生活中的真善美，也能点石成金，欣赏社会生活中的假恶丑。例如欣赏王戎的吝啬，欣赏石崇的虚荣。

相比之下，同学们对《儒林外史》比较熟悉。这本书给人印象最深刻的是严监生临死前的可笑表演。这是欣赏吝啬。大家都熟悉范进的笨拙与胡屠户的势利。马二先生缺乏审美能力，这都属于欣赏假恶丑。《世说新语》最让人震惊的是欣赏画家王冕的高风亮节：“既然不能兼济天下，那么我就独善其身。”怎么独善其身？王冕不仅能让自己与母亲吃饱穿暖，而且能够享受丰富的精神生活。他自己购置了一部牛车，这相当于现在的大奔或者宝马。自己仿照屈原穿戴打扮，用牛车拉着母亲各处游玩兜风。小朋友不明白王冕的用意，在牛车后面看西洋景。但正直的士人都十分赞赏他的精神风貌。

早些时候，受《傅雷家书》的启发，我发现奥斯丁的《傲慢与偏见》与刘义庆的《世说新语》是开发青少年灵性最好的两本书籍。近几年则发现，欣赏小说竟然是两本书的共同艺术特点。奥斯丁在这本小说中既能欣赏达西、伊丽莎白、本内特先生的真诚、智慧、风趣幽默等高风亮节，又能欣赏柯林斯、本内特太太的愚蠢、自私与笨拙，又能欣赏玛丽的虚荣与魏肯的虚伪，又能欣赏达西姨妈的虚荣、傲慢与霸道。

小结

欣赏艺术的本质就是表现审美的欣赏的人生态度。欣赏上述欣赏的艺术，目的是培养同学们审美的欣赏的人生态度。有了这种态度，我们就具有了发现美的眼睛。我们不仅能够欣赏生活中的真善美，我们还能够点石成金，化腐朽为神奇，欣赏生活中的假恶丑。这样，我们就能够诗情画意地生活。

April 24,2025.Thursda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