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书》品读25，周书·君奭

元梦之星

昵称：元梦之星美篇号：74580874 《周书·君奭》是《尚书》中的一篇重要诰词，由周公旦所作，旨在消除召公奭对其摄政的疑虑，强调君臣协力治国的重要性。成文于西周初年（约公元前11世纪），背景是周成王年幼、周公摄政期间，召公对权力分配产生担忧。全文通过列举商朝伊尹等贤臣辅政的史实，阐明辅臣对国家兴衰的关键作用，提出“天不可信”的理性政治观，主张以德治国而非依赖天命。其核心思想包括：总结殷商覆灭教训，强调继承文王德政；倡导君臣互信共担责任；推动周初天命观向“敬德保民”的务实转变。该篇以史为鉴的论述方式，既展现了周初统治者的政治智慧，也标志着中国思想史上从神权向人本主义的过渡，对后世儒家德治理念的形成具有深远影响。 【原文】周公若曰:“君奭！弗吊天降丧于殷，殷既坠厥命，我有周既受。我不敢知曰:厥基永孚于休。若天棐忱，我亦不敢知曰，其终出于不祥。 【注释】 君奭:奭(shi),召公名。君，对人的尊称。本篇是周公对召公的答辞，所以叫《君爽》。吊:恤，善。棐:辅佐。忱:诚信。 【译文】 周公这样说:“君奭呵！纣王不恤天命，上天便降下了灭亡的大祸。殷国既然已经丧失了上天所赐予的使命，我们周国接受了这个使命。但我不敢明白地说，我们的王业能永远美好。虽然上天诚心辅助我们，我也不敢明确地说我们的事业能够长久存在。 【原文】“呜呼！君已曰时我，我亦不敢宁于上帝命，弗永远念天威，越我民；罔尤违，惟人在我后嗣子孙，大弗克恭上下，遏佚前人光在家，不知天命不易，天难谌，乃其坠命，弗克经历。嗣前人，恭明德，在今予小子旦，非克有正，迪惟前人光施于我冲子。又曰:天不可信。我道惟宁王德延，天不庸释于文王受命。” 【注释】君:指召公。时:是，这个。宁:安。越:与。尤:怨。前人:就是先人，指文王和武王。谋:信。庸释:丢弃。 【译文】 “唉！您曾经说，辅佐王业是我的责任，但我却不敢安然承受上天的命令，不去考虑上天的威严和我们的人民。我们的民众是不会无故产生怨恨情绪的，完全在于人啊！考察我们的后代子孙，上不能敬天，下不能保民，丧失文王和武王的光荣传统，天命很不容易保持，天命也很容易发生变化。如果不能永远继承前人的光荣传统，就会失去上天所赐予的大命。现在，我小子姬旦，不能匡正君主，只能启迪文王武王的光荣传统，把它传授给我们年轻的成王。”又说:“天命不可信赖。我们只有努力发扬文王的优良传统，使之长久保持下去，上天就不会舍弃文王所接受的大命了。” 【原文】公曰:“君奭！我闻在昔成汤既受命，时则有若伊尹，格于皇天。在太甲，时则有若保衡。在太戊，时则有若伊陟、臣扈，格于上帝；巫咸乂王家。在祖乙，时则有若巫贤。在武丁，时则有若甘盘。率惟兹有陈，保义有殷，故殷礼陟配天，多历年所。天惟纯佑命,则商实百姓王人，罔不秉德明恤，小臣屏侯甸，矧成奔走。惟兹惟德称，用乂厥辟，故一人有事于四方，若卜筮罔不是孚。” 【注释】 时:当时。伊尹:成汤时的大臣。格:至，到；皇天，上天。太甲:成汤的孙子。保衡:官名，指伊尹。太戊:太甲的孙子。伊陟、臣扈:他们都是太戊的贤臣。巫咸:太戊的大臣。祖乙:名是滕，殷国的第七代贤明的君主。巫贤:祖乙时的贤臣。武丁:殷高宗。甘盘:武丁时的贤臣。有陈；有功之臣。纯佑:指贤臣。纯，专一。佑，助。百姓:指异姓百官。王人:指与商王同姓的百官。【译文】 周公说:“君奭啊！我听说过去成汤接受了天命，当时便有伊尹这样的贤人辅佐成汤，使成汤得以升配于天。在太甲时，就有保衡这样的人；在太戊时，就有伊陟和臣扈这样的人，分别辅佐他们，使他们得以升配于上天。巫咸辅佐殷王治理国家。在祖乙时，就有巫贤这样的人，在武丁时，就有甘盘这样的人。正因为有这臣辅助治理殷国，才使殷国诸王享受配天的祭祀，殷国的统治，才能得以长久。上天专一保佑殷国所受的天命，贤大众多使殷国人才济济。商的百姓以及同族的人，人人都有忧国之心。左右小臣侯服甸服的诸侯，更是努力奔走服务于王事。因此群臣各称其德，以辅助他们的君王治理国家。所以，一旦天子向四方发出号令，他的政令就像卜筮的一样灵验。对国王的号召，各诸侯国没有不执行的。” 【原文】公曰:“君爽！天寿平格，保乂有殷，有殷嗣，天灭威。今汝永念，则有固命，厥乱明我新造邦。” 【注释】 1，平:坦然无私。格:通彻无间。有殷嗣:殷王后代的继承人。固命:凝固不变的天命。 【译文】周公说:“君奭啊！上天给予殷国至公无私平康正直之臣，安治殷国，殷紂即位后，上天降下威怒灭亡殷国。现在你应该永远记住这个教训，这样，我们就能固守上天所赐的大命，治理我们这个新建立的国家。” 【原文】公曰:“君爽！在昔上帝割申劝宁王之德，其集大命于厥躬。惟文王尚克修和我有夏；亦惟有若號叔，有若闳夭，有若散宜生，有若泰颠，有若南宫括。” 【注释】 割:灾害。申:重。有夏:就是指中国。虢叔、闳夭、散宜生、泰颠、南宫括:均为文王时期的贤臣。【译文】 周公说:“君奭啊！过去，上天舍弃了殷国，一再嘉勉文王的品德修养，于是把治理天下的重任放在他的身上。只有文王这样有道德的人才能把中国治理好啊，同时也因为文王有虢叔、闳夭、散宜生、泰颠、南宫括这样的贤臣。” 【原文】“又曰:无能往来，兹迪彝教，文王蔑德降于国人。亦惟纯佑秉德，迪知天威，乃惟时昭文王迪见冒，闻于上帝，惟时受有殷命哉！武王惟兹四人尚迪有禄。后暨武王诞将天威，咸刘厥敌。惟兹四人，昭武王惟冒，丕单称德。今在予小子旦，若游大川，予往暨汝奭其济。小子同未在位，诞无我责收，罔勖不及。耇造德不降我则，鸣鸟不闻，矧日其有能格？” 【注释】 兹:帮助、勉力。彝:常。冒:盏。四人:指闭天、散宜生、泰颠、南宫括等四人。那时，虢叔已死。刘:杀。其济:谋求渡过。者造:老年人，指召公。鸣鸟:指凤凰。 【译文】 “如果没有这些贤臣奔走效劳，宣扬实施教化，文王的美德便不能给国人。由于有这些贤臣秉持良好的德行专一辅佐，遵行上天的使命，使文王的功业昭著于上，覆及全民。文王的功绩被上天知道了，所以上天才让他承受天命。到武王时，这四人仍然保持他们的官位。后来他们追随武王，奉行上天的威命，诛杀了所有周朝的敌人。正是由于这四人各尽其责帮助武王，才使武王成就大业。现在我姬旦，好像要涉渡大河，我和你们一同前往，才能渡过。成王年幼无知，虽身在王位，但我们能不承担自己的责任吗？尽心尽力犹恐不及。老成人的德行不能成为百姓的榜样，凤凰的鸣叫我就听不到了，更何况了解天命呢？” 《周书·君奭》是周公为消除召公疑虑而作的诰词，体现了周初政治智慧与人本思想的觉醒。以下是这几段内容的鉴赏分析： 一、历史背景与创作动机 此篇作于周公摄政时期（约公元前11世纪），周成王年幼，周公与召公共同辅政。召公对周公摄政产生疑虑，担心其专权。周公通过列举商周历史经验，强调君臣协作的重要性，以消除猜忌，凝聚政治共识。文中反复使用“君奭”的呼告语气，展现了周公以退为进、推心置腹的劝勉策略。 二、核心思想剖析 ·天命观的革新提出“天不可信”“天难谌”的突破性观点，否定商代绝对天命观，强调“惟德是辅”的政治理性。周公虽承认殷商曾受天命，但指出其因失德而坠命，周代殷命的关键在于“秉德明恤”的人为努力。 ·贤臣辅政论通过系统梳理商代贤臣谱系（伊尹、保衡、巫咸等），构建“贤臣-明君-天命”的政治逻辑链。如“率惟兹有陈，保乂有殷”强调制度性贤臣体系对国家存续的作用，暗喻周公、召公当效法先贤。 ·忧患意识与责任伦理“若游大川”的比喻，将治国比作渡险，突显周初统治者的危机感。“予小子旦非克有正”的自谦之辞，既展现政治智慧，又强化了“恭明德”的集体责任。 三、文学表现手法 ·史鉴论证法采用“殷鉴”思维模式，以商代六朝辅臣案例（成汤-伊尹、太甲-保衡等）构建历史因果链，形成“有德者配天，失德者坠命”的叙事逻辑。 ·对话体策略通过虚拟对话“君已曰时我”“又曰天不可信”，既尊重召公政治地位，又巧妙将对方观点纳入自身论述体系，体现高超的政治修辞艺术。 ·隐喻系统 渡川之喻：“若游大川，予往暨汝奭其济”以共济险滩喻政治合作 建筑之喻：“厥基永孚于休”将政权比作建筑，强调根基稳固在于德政 卜筮之喻：“若卜筮罔不是孚”以占卜灵验喻政令公信力 四、思想史价值 ·人本主义转向何炳棣指出此文标志着“人类首次在神人关系中向人方倾斜”，将政治合法性从天命转移至人事，为儒家德治思想奠基。 ·政治哲学建构提出“天命-道德-人事”三元互动模型：“天寿平格”的天道观、“秉德明恤”的伦理观、“固命乱邦”的实践观三者有机统一。 ·辅政制度雏形通过“保衡”“师保”等职官论述，确立“辅弼非私相授受，乃天命所托”的官僚伦理，影响后世宰辅制度。 此篇诰词通过层递式论证，将历史经验升华为政治哲学，既化解了统治集团内部矛盾，又为周王朝建立了“敬德保民”的治国纲领，其“以史为鉴、以德配天”的思维模式，成为中国传统政治文化的核心基因。 【原文】公曰:“呜呼！君肆其监于兹！我受命于疆惟休，亦大惟艰。告君，乃猷裕我，不以后人迷。” 【注释】 肆:现在。告:请求。猷裕:教导，引导。迷:贪恋、迷恋。 【译文】 周公说:“啊！君奭啊，你应该特别重视这一点:我们从上天那里接受大命，虽然无限美好，但也有很多艰难。我希望你的心胸能够宽广，我们不要使后世子孙迷惑失道！” 【原文】公曰:“前人敷乃心，乃悉命汝，作汝民极。曰:‘汝明勖偶王，在亶乘兹大命，惟文王德不承，无疆之恤！'” 【注释】 前人:指武王。敷:表明。悉:详尽。民极:下民的准则。明勖:努力。偶:协助。亶:诚信。乘:负载。恤:忧患，忧虑。【译文】 周公说:“武王曾推心置腹，详细地告诉你，让你作民众的表率。他说:‘你们应该勤奋地辅佐成王，要开诚布公，担当起这样的大命，只有追念文王的旧德，承受这无穷的忧虑。” 【原文】公曰:“君:告汝，联允保奭，其汝克敬以予，监于殷丧大否，肆念我天威。予不允惟若兹诰，予惟曰:‘囊我二人，汝有合哉？’言曰:‘在时二人。’天休兹至，惟时二人弗戡。其汝克敬德，明我俊民，在让后人于丕时。呼！笃棐时二人，我式克至于今日休。我成文王功于！不怠丕冒，海隅出日，罔不率俾。” 【注释】 允:诚。保爽:保，太保。召公担任太保的官职。大否:大乱。肆:长久，反复。戡:胜任。明:选拔，举荐。海隅出日，指的是荒远的地方。 【译文】 周公说:“君奭啊！我真诚地告诉你，我是非常相信你的！希望你能敬重慎重地思考我说的话，总结殷王的教训，长久记挂着上天的惩罚。我若不是一片诚心，能说这些话吗？我还要问你: ‘除了我们二人，还有谁能和你如此契合呢？’你定会说:‘全赖我们二人在，上天才赐给我们美好的前途，这样的事情越来越多，仅凭我们二人是承受不了的。’希望你能够谨慎贤德，提拔有识之士，使我们的后人更加兴旺。啊！正是因为我二人性情笃厚，合力辅佐天子，才使我们的事业如此兴旺，才使我们完全成就文王的功业而不懈怠，才使四海之内，凡太阳所能照到的地方，没有不服从我们的。” 【原文】公曰:“君奭！予不惠若兹多诰，予惟用闵于天越民。” 【注释】 惠:聪明。闵:忧虑。越:与，和。 【译文】 周公说:“君奭啊！我很不聪明，说了许多话，我的这些话，无非是忧虑天命和民心不易保持。” 【原文】公曰:“呜呼！君惟乃知民德，亦罔不能厥初，惟其终。祗若兹，往敬用治！” 【注释】 民德:民心向顺。若:顺从。用:施行，来。 【译文】 周公说:“唉！君奭啊，你是能够知道民情向背的。普通人在刚开始做事的时候，最初没有不好的，但到结尾就往往马马虎虎了。应该接受这个教训，往后必须以恭谨的态度来治理国家。” 以上这几段文字是周公对召公的劝勉之辞，核心围绕守业艰难性、君臣共治责任和以民为本的治国理念展开，体现了周初政治思想的深刻革新。以下从思想内涵与历史意义两方面简析： 一、思想内涵 1.天命观的重构与忧患意识周公提出“我受命于疆惟休，亦大惟艰”，既承认周王朝承受天命的政治合法性，又强调守成之难。他摒弃商代绝对天命观，直言“天不可信”，主张天命需通过“敬德保民”维系（“惟文王德丕承”），将政治合法性从神权转向人事。这种理性化天命观，既是对殷商覆灭的反思，也为周代“以德配天”的伦理政治奠基。 2.君臣共治的责任伦理 历史鉴戒：周公以殷商贤臣辅政传统（如伊尹、巫咸等）为范例，强调辅臣对国家存续的关键作用。他引用武王遗训“汝明勖偶王，在亶乘兹大命”，要求召公与自己共同承担“作汝民极”（成为民众表率）的责任，凸显“二人共治”的集体理性。 现实诉求：面对成王年幼的政局，周公以“若游大川”比喻治国之险，呼吁“予往暨汝奭其济”，强调合作必要性。他提出“笃棐时二人”（唯有我们二人忠诚辅佐），既是对召公的信任，也暗含权力制衡的政治智慧。 3.民本思想的深化周公将“天命”与“民德”关联，提出“惟乃知民德，亦罔不能厥初，惟其终”，强调统治者需始终关注民众需求（“闵于天越民”），以“敬用治”为终极目标。这种从“敬天”向“保民”的转向，标志着周初统治者对人本价值的觉醒，为儒家民本思想提供源头。 二、历史意义 1.政治哲学的突破周公通过“天不可信”“惟德是辅”等论断，打破商代神权垄断，将政治合法性建立在德行与人事之上。何炳棣评价此为“人类首次在天人关系中向人方倾斜” ，推动中国思想从神本向人本过渡。 2.官僚伦理的建构周公以“前人敷乃心”（先王遗志）为纽带，确立辅政大臣“保乂国家”的伦理义务。他要求召公“明我俊民”（选拔贤才）、“让后人于丕时”（培养后继者），形成“贤臣-明君-民众”的责任链条，为后世宰辅制度奠定理论基础。 3.治国方略的实践性文中“海隅出日，罔不率俾”的愿景，体现周公追求“天下归心”的治理理想。他提出“不怠丕冒”（不懈努力）、“往敬用治”等具体原则，将抽象天命观转化为可操作的行政纲领，推动周初礼乐制度的建设。 三、文本特色 ·修辞策略：通过反复呼告“君奭”、引用武王遗训增强说服力，以“游大川”“鸣鸟不闻”等隐喻渲染危机感。 ·结构逻辑：以历史经验（殷商兴衰）→现实责任（二人共治）→未来期许（海内归心）层层递进，形成严密论证。 此段诰词不仅是周初政治转型的宣言，更展现了中国古代政治思想从神权走向理性、从专制迈向伦理的关键跨越，对后世“君臣共治”“民为邦本”等理念影响深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