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幽幽凤凰山

旺财冬至

<p class="ql-block">  四月的风裹着槐花的甜腻,从云门山的褶皱里漏出来,轻轻推搡着我走进凤凰山的暮春。</p><p class="ql-block"> 作为寿光人,青州于我是熟稔的老友,古城的青石板、范公亭的绿筠、云门山的巨寿,早已在往来无数次中烙成心底的纹路。却未曾想,在2025年这个槐花将歇的暮春,竟与藏在青州城西南的凤凰山撞了个满怀。</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车子停在云门风景区、有一对石狮的停车场,朋友早已等在那里。</p><p class="ql-block"> 热情问侯后,闲步北行不过半里,忽有清甜漫上鼻尖。抬眼望去,一垄垄槐花正从山间倾泻而下,像被春风揉碎的落雪,零星挂在灰绿色的枝桠间。朋友笑说,这是凤凰山的迎客礼——暮春时节,槐花便是山的馈赠。</p> <p class="ql-block">  木栈道在花丛中若隐若现,木板多有开裂,缝隙间填塞着风干的松针,几簇蕨类从裂痕里钻出来,嫩生生的卷须拂过鞋面。忽听得“吱呀”一声,一块翘起的木板险些崴了脚,低头见栈道下的泥土里嵌着半截松针,想起今春正月的那场雪灾,满山松树被压得弯腰屈膝,此刻虽已抽出新绿,却仍有不少树干光秃秃的,像被剪去羽衣的凤凰,徒留嶙峋枝桠在风里摇晃。</p> <p class="ql-block">  转过一道弯,就看到又一个青灰色的消防池撞进视野,圆型的水泥池子映着蓝天,池边生着几丛鸢尾,紫蓝色的花瓣垂在水面。朋友说,这是近年护林防火的印记,从前的山民或许想不到,这藏在深闺的凤凰山,如今成了需要细心呵护的珍宝。</p><p class="ql-block"> 山径渐陡,槐花的甜香里混进了松脂的清冽。听朋友说,这些苍松多是上世纪五十年代飞机撒种与山民肩扛树苗种下的,七十年光阴让幼苗长成了参天巨伞,树干被往来游客摸得油亮光滑,像是被岁月包浆的古玉。</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忽有鸟鸣从头顶掠过,抬眼看见几只蓝尾鸲在枝头跳跃,尾羽像淬了靛青的火焰,倏地又钻进杜鹃花丛。蝴蝶更热闹,白粉蝶追着紫蛱蝶,在野豌豆花上跌跌撞撞,恍惚间,整座山都成了会飞的锦缎。</p><p class="ql-block"> 行至半坡,遇见一段破损的石墙,苔痕斑驳如老人脸上的皱纹。朋友指着墙根处的断碑,上面“凤凰台”三个字已漫漶不清,却引出一段往事:这里曾是元代全真教的道场,虽只是传说,却让山风里多了几分历史的厚重。</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你看那座红墙灰瓦的庙宇,便是状元庙。”朋友忽然指向东南方的山坳,“明代状元赵秉忠的家族曾因凤凰山的风水兴盛,后人便在山上建庙纪念,如今成了研学的好去处,孩子们常沿着‘及第之路’听田忌赛马的故事。”顺着他的手势望去,云雾缭绕处,飞檐斗拱若隐若现,像被众山托举的一枚印章。</p> <p class="ql-block">  登到一处观景台忽然开阔,眼前豁然开朗——凤凰山横跨凤山村、井塘村,南望王坟镇的梯田如绿鳞叠翠,东望玲珑山如碧玉簪头,北靠八角山如天然屏风,九顶莲花般的山峦在暮春的烟岚里舒展,恰似凤凰敛翅,将千年风雨收进羽翼。</p><p class="ql-block"> 上山路上遇见几位写生的学生,画布上晕染着槐花的素白与松针的墨绿,却不知脚边的碎石堆里,藏着更古老的颜色。</p> <p class="ql-block">  朋友忽然驻足,指向西侧岩壁:“看见那处凹陷了吗?便是宰牛洞。”循声望去,巨岩下方的廊檐式空间隐在阴影里,洞口北侧有个边长约五十厘米的方形洞窗,像一只半阖的眼睛,将千年光阴框成剪影。</p><p class="ql-block"> 我们攀至洞前,四米深的洞壁上,浅凹的石床痕迹清晰可辨,仿佛能看见古代修士席地而坐的身影。</p><p class="ql-block"> “这方形洞窗是人工开凿的,推测是道教或佛教的寺观遗址。”朋友的声音混着山风,“金元时期全真教兴盛,可更早以前,这里或许是僧人清修的场所。”洞顶岩缝滴下的水珠在石面上敲出细响,像是历史的回音。</p><p class="ql-block"> 转身欲行,他又指着洞上方的崖壁:“那里有处石龛,是古代高僧的骨灰葬龛。”仰头望去,苔痕覆盖的石龛边长约四十厘米,风化的题记里,唯有“扬”字勉强可辨,像一枚褪色的印章,盖在时光的信笺上。“从龛的形制和风化程度看,至少千年以上了。”他说这话时,山风恰好掀起一片云影,石龛瞬间笼罩在柔光里,仿佛那些未被破译的过往,正透过青苔的缝隙轻轻呼吸。</p> <p class="ql-block">  行至凤凰台遗址,残垣上的石眼仍在,想必古时曾有凉亭供人休憩,如今只剩山风在石缝间低吟。 </p><p class="ql-block"> 忽然想起《青州碑刻文化》里的记载,元代道人丁志坚曾在此住持,“固真明德大师”的封号虽已淹没在史海,却让凤凰山在道教兴衰的脉络里留下了印记。那些被采石者削去的山体,如今已被新植的侧柏覆盖,嫩枝在风中摇曳,像是对过去的轻轻原谅。</p><p class="ql-block"> 临近正午,日头攀上云门山尖,我们顺着蜿蜒的小路往山下返回,木栈道的破损处依旧倔强地翘着边角,倒像是山与游人之间未说破的默契——它保留着岁月的褶皱,任脚步在其上书写新的故事。</p> <p class="ql-block">  山脚下的农家小院飘来柴火香,女主人掀开蒸笼,雪白的蒸槐花裹着水汽涌出,混着炸金蝉、蚂蚱的酥脆声响,在院角的老槐树下织成一张味觉的网。土灶上的炒鸡咕嘟冒泡,山间溪水养的小鱼煎得金黄,朋友递来一杯山枣茶,琥珀色的茶汤里漂着几粒槐花,“尝尝,这都是凤凰山的馈赠。”</p><p class="ql-block"> 嚼着绵甜的蒸槐花,听男主人说起状元庙的旧事:“赵秉忠的状元卷就存在博物馆里,当年他的祖辈认定这山是凤凰栖身之地,才有了后来的兴盛。如今庙前的古柏,比我爷爷的爷爷年纪还大。”阳光穿过槐叶的间隙,在土墙上投下斑驳的影,远处的状元庙隐没在林木炊烟中,仿佛历史与当下正隔着岁月相望。</p> <p class="ql-block">  离开时,回首那座被唤作“凤凰蛋”的圆丘,甲子文化园的石碑在暮色中只剩模糊的轮廓。忽然懂得,凤凰山的魅力正在于这层层叠叠的时光:是元代道人刻在岩壁上的信仰,是明初传说留在山涧里的烟火,是五十年代种下的松柏在风中的私语,是农家小院里蒸槐花的甜香与炒鸡的热辣。</p><p class="ql-block"> 暮春将尽,而凤凰山的故事,正在新绿与旧痕的交织中,等待下一个推门而入的人。当脚步踏上归途,那些被山风带走的絮语,那些藏在苔痕里的碑刻,那些在农家灶台上蒸腾的烟火,都成了这座山最动人的注脚——她从不刻意言说,却让每个来过的人,都带走了一缕幽幽的春思。</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2025年04月26日于寿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