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君与小杰

寂静与年华

　　咸涩的海风卷着浪沫扑在脸上，小君把弟弟小杰往身后拉了拉。六岁的男孩冻得嘴唇发紫，却倔强地挺直脊梁，像棵被海风揉皱的小松树。他们脚下的木箱在浪潮中起伏，远处货轮的汽笛声穿透雨幕，像头巨兽的呜咽。

"阿姐，船真的会来吗？"小杰的牙齿咯咯作响，怀里紧抱着阿母留下的蓝布包袱。三天前，阿母咽下最后一口气时，枯瘦的手指还攥着那张泛黄的绣帕，上头歪歪扭扭绣着"郑世贤"三个字——那是他们从未谋面的父亲。

小君没说话，只是将弟弟的手攥得更紧。九岁女孩的掌心布满茧子，那是帮渔行剖了三个月鱼留下的。码头的探照灯扫过时，她看见货轮甲板上晃动的黑影，突然拽着小杰往浪里冲。咸冷的海水灌进鼻腔的瞬间，她想起阿母临终前的话："顺着北斗星往北走，北边有你们阿爹..."

货轮底舱弥漫着鱼腥和机油味，姐弟俩蜷缩在成堆的麻袋后。小杰发起高烧，额头烫得像块火炭，却死死咬住嘴唇不哭出声。第四天夜里，小君摸黑去偷水时被船工逮个正着，铁钳般的大手掐得她腕骨生疼。

"放开我阿姐！"暗处突然冲出来个小炮弹，小杰一口咬在那人手上。混乱中包袱散开，绣帕飘飘荡荡落在油污里。正要落下的拳头突然顿住，船工拾起绣帕的手在发抖："这花样...你们是淑珍的孩子？"

原来这满脸胡茬的汉子竟是船医林伯，当年给阿母接生的产婆是他表姑。他摸着绣帕上歪扭的木棉花，浊泪滚进皱纹里："你阿爹当年被债主逼着跑船，不是故意丢下你们..."

厦门码头飘着细雨时，姐弟俩口袋里多了半块银元和写着地址的字条。小君把银元塞进弟弟鞋底，背着他走在陌生的街市。骑楼下的杏仁茶香气勾得人发昏，小杰的肚子发出响亮的咕噜声。

"两位小友，可要帮手？"茶楼前站着个穿绸衫的胖子，金牙在阳光下晃眼。小君警惕地后退，却被两个壮汉堵住去路。千钧一发之际，二楼突然泼下一壶热茶，胖子烫得哇哇大叫。他们趁机钻进人群，听见楼上传来清朗的笑声："光天化日抢孩子，臊不臊得慌！"

救他们的竟是个落魄画家，阁楼里堆满未完成的帆船油画。陈先生听完他们的故事，笔尖在画布上洇开一团蓝："福州马尾船厂，上个月从南洋回来位郑工程师..."

找到船厂那日正值暴雨，小杰淋雨后又发起高热。医院走廊的消毒水味刺鼻，小君攥着护士的衣角哀求，忽然听见有人惊呼："这照片...是郑工年轻时候！"

滂沱雨声中，皮鞋声由远及近。小君转过身，看见个穿灰西装的男子踉跄着奔来，雨水顺着他的鬓角往下淌。男人颤抖的手抚上小杰滚烫的脸颊，喉结剧烈滚动着，却发不出声音。小杰在昏沉中睁开眼，突然抓住那人的袖扣——铜扣上刻着朵木棉花，和阿母绣帕上的一模一样。

"阿爹..."这声呼唤在雨中显得格外清亮。郑世贤将两个孩子紧紧搂住，二十年的思念化作肩头大片水渍。走廊尽头，陈先生夹着画板悄悄离去，画纸上三个相拥的身影渐渐隐入漫天霞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