蓼蓝花开

水草

<p class="ql-block">  暮春的风掠过田野,蓼蓝细碎的淡红色花在叶间若隐若现,宛如撒落人间的星子。这种能沉淀出千年靛青的植物,恰似我们的家族——在泥土里扎根,又在时光中晕染出独特的色彩。</p> <p class="ql-block">  清朝康熙年间,宁波的纺织业非常发达‌。我的祖上,有兄弟二人,"明文公"与"明武公",在时代浪潮中觅得商机,做起了蓝靛生意。那时,从老家到宁波府,需跋涉九十里的茶马古道,而后乘船在海上漂泊数日才能到达。明武公历经千辛万苦,在宁波府开设了颇具规模的染靛坊。蓝靛,是用蓼蓝叶泡水调和石灰沉淀所得的蓝色染料,正是纺织业不可或缺的原料。在宁波乍浦,明武公染靛坊生意日渐兴隆,经营得有声有色。</p> <p class="ql-block">  岁月流转,明武公年事渐高,思乡之情愈发浓烈。按照常理,他的七位儿子应继承衣钵,可儿子们却不善经营之道。明武公回乡时,运回七担银锭,放在厅堂上竟无人问津。无奈之下,他将生意传给了兄长明文公的儿子——德庵公。德庵公聪颖豁达,凭借出色的经营才能,没几年就将蓝靛生意做得风生水起。</p> <p class="ql-block">  然而,德庵公并未满足于财富的积累。在乍浦一带连年灾荒时,饥民沦为贼寇,庵公毅然拿出千金赈灾济民,定点施粥救人,善声远扬。有一年,宁波府遭遇旱灾,城内难民遍地,德庵公又在城中设棚施粥。为了安置难民,他耽误了回家的行程,等处理完一切回到家时,已是正月初四。全家人为了迎接他,特地将这一天当作新年再过一次,以弥补他错过团圆的遗憾。后来,这个习俗一直延续至今,成为家族独特的"同岁节"。</p> <p class="ql-block">  德庵公还在宁波乍浦设立义仓,委托办事公道的文老管理,专门赈济鳏寡孤独,资助因家贫而未婚配的困难户。这些善举赢得了百姓的赞誉,连宁波知府都题赠"乐善好施"匾以示褒奖。</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叶落归根,德庵公一心想着回乡安度晚年。宁波府听闻他要回乡,担心路途艰险,特派二十余名兵勇沿途护送,确保财物和人员平安。德庵公命人在宁德岭头沿途雇工植树,为行人遮挡烈日酷暑,后人将这些树称为"阮家树",至今依然挺立在古道旁,见证着那段温暖的历史。后人将"好善乐施"牌匾挂于古宁古驿道的大甲杨厝前,以向世人弘扬乐于行善之精神。</p> <p class="ql-block">  德庵公归乡后建宅院、仓厝,仍广行善事。他将祖父思超所建的私塾扩为支祠,举办义塾,出资聘请品学兼优者为塾师,以教村里因贫穷而无法上学之子弟,又在村尾兴建育婴堂,以收养陋俗弃婴。</p> <p class="ql-block">  到了我们这一代,多数人外出打工、经商,在外购置房产,像候鸟般飞向远方,在都市的钢筋森林里筑巢。</p><p class="ql-block"> 德庵公留给我们的祖厝,如今,后人渐渐搬出,过几年就将无人居住,面对祖厝的残破,修缮与否的争论背后,藏着更深层的焦虑:我们既想留住家族的记忆,又担心成为历史的"守厝人"。有族人提议将老屋修缮列为文物,或拆除重建,这或许是出于对传统的敬畏和创造;而我们在外的族人,犹豫的根源却是现实的困境——儿孙奔向大都市,修缮后的祖厝可能沦为空置的"标本"。</p> <p class="ql-block">  其实,祖厝的命运恰似蓼蓝的轮回。放任其老去,并不意味着遗忘。当我们在异乡践行祖辈的善念,在陌生的土地上播撒善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修缮"?真正的"落叶归根",不是肉身回归故土,而是让精神血脉在流动中延续。德庵公的祖厝或许终将坍塌,但"乐善好施"的匾额,始终高悬在家族的精神殿堂。</p> <p class="ql-block">  站在蓼蓝花开的田野上,淡红的花穗在风中轻颤。我们终于明白:祖厝的砖瓦会老去,但善行的种子永远新鲜。当我们在故乡设立奖学金延续义塾传统,当族人将"同岁节"发展为乡村公益活动,那些深埋地下的蓼蓝根茎,便在新的土壤里萌发出嫩芽。或许真正的传承,不在于固守建筑的形式,而在于让古老的美德,生长出适应时代的枝桠。就像蓼蓝,在凋零中孕育新的靛青,在消亡中完成生命的升华。我们的家族故事,也将在这样的辩证中,找到永恒的栖居之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