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本篇与另一篇《老姐弟俩》同时发表在《短篇小说》杂志2025年第4期</p> <p class="ql-block"> 外婆家有棵大桂花树。树冠遮着小半个院子。</p><p class="ql-block"> 外婆正盘着脚在桂花树下纺花。纺花车的转动发出嗡嗡的声音,像蜜蜂在飞。</p><p class="ql-block"> 外婆的右手摇动纺花细木柄,左手姆指食指中指捏着花捻向左后上方扬起,扬到极致时,左手的无名指小指轻轻向上顶一下,右手回一下纺花车摇柄,将抽出来的线缠绕在线棰上,如此反复,简单而乏味。</p><p class="ql-block"> 院子里这棵桂花有年头了,男人四把还有余。这是一棵金桂树。中秋前正是开花时节。金黄的桂花虽小,可抵不过太多太多,整个树冠让这一粒粒,一簇族,一团团桂花挤得只显花不显叶,尤是那桂花香太迷人,偌大的院子关不住。无风香半个庄,有风就不知道香多远了。风到哪儿香到哪儿。</p><p class="ql-block"> 外婆出去串门,身上就带有好闻的桂花香。</p><p class="ql-block"> 一岁多一点的母亲,扎着小辫,蹲在外婆身边捡拾落下来的桂花。一阵风来,桂花纷纷落下,落在外婆乌黑的头发上和肩上。母亲站起来,顛着着脚,小手拙笨地捏外婆肩上的花。她很想把外婆头发上的花儿捏下来,可够不着。母亲捏有半手窝后,就钻过外婆扬起的左手,站在外婆面前,伸出胖嘟嘟的小手说:“妈,花,香,花,香香……”</p><p class="ql-block"> 外婆停下来,满面带笑地将母亲搂在怀里,亲了亲母亲红红的脸蛋说“乖,一会妈给你烧碗水,泡桂花茶喝,喷喷香的茶,喝着可美得很。”</p><p class="ql-block"> 外婆初为人母,那时候重男轻女思想严重,但外爷兄弟仨当下只有母亲这一个后辈,是男是女都亲,先开花后结果。</p><p class="ql-block"> 会生妮儿就会生男娃。</p><p class="ql-block"> “闺女乖,去拾花吧。妈要干活了。”外婆轻轻捏了捏母亲的脸亲昵地说。</p><p class="ql-block"> 母亲很听话地去捡那满地的桂花去了。外婆又盘起脚摇动纺花车。嗡嗡的纺花声也带着浓浓的桂花香味。</p><p class="ql-block"> “亚姑娘儿,在纺花呢。”外婆娘家姓亚。很少的姓。南阳乡下称结婚后的女人在其姓面后带“姑娘儿”三个字,这是长辈或嫂子们对晚辈侄媳妇和弟媳的称呼。外婆抬头见是前院的本家二嫂。就笑着说“是二嫂啊,你来了,那儿有个小板凳,你坐你坐。”外婆暂停下手中的活,说完话又摇起纺花车。</p><p class="ql-block"> 二嫂抬头看满树的桂花,又嗅了嗅说:“这桂花开疯了,半个庄子都是香的。”</p><p class="ql-block"> “这桂花是香。”外婆没停下手里的活附和着说。</p><p class="ql-block">二嫂坐下对外婆说:“前院门上来个算命瞎子,都说算得准。我来给你说说,去给妮算个命。”</p><p class="ql-block"> 外婆听后,略想了想笑着说:“算了吧。老辈人说男生二五八,女生三六九,俺妮七月二十九生儿,占着九,福气大着呢。不算也是有福人。”</p><p class="ql-block"> “你说的我也知道,那是个大荒,不细,叫人家好好批个八字算个命,心里踏实。”二嫂继续对外婆说。</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外婆经不住二嫂的纠缠,站起来拍拍裤子上的棉花毛毛,抱起母亲,拐着小脚来到前院。</p><p class="ql-block">只见前院大槐树底下,那算命瞎子坐在捶布石上,面前挤一堆老老少少,在听瞎子算命。</p><p class="ql-block"> 等了好大一会儿才轮上外婆。</p><p class="ql-block"> 算命先生问:“你给谁算命?”</p><p class="ql-block"> 外婆很郑重地说:“给俺闺女算算。”</p><p class="ql-block"> “说说你闺女的生辰八字。”</p><p class="ql-block"> “俺闺女是民国二十一年七月二十九的早上,老阳刚闪个边落地的。”</p><p class="ql-block"> 算命瞎子右手在指头关节处点点掐掐,外婆紧张地看着算命瞎子的脸。</p><p class="ql-block"> “你这个妮有福啊。”算命瞎了开口说:“这个妮一生不愁吃喝,长大会嫁给好人家,两口俩恩爱,儿女双全。嗯,找婆家最好找西南角的。”</p><p class="ql-block"> 听了瞎子的话,外婆紧崩着心松开了。“俺妮恁有福?”</p><p class="ql-block"> “八字占着呢。人的命天注定。俗话说得好,男生二五八,女占三六九,你妮天生有福,占着九呢。再说,属猴人聪明能干,啥东西一学就会。可惜了是个闺女,要是个男娃能上学可了不得,一人有福,连带满屋,恭喜你,以后你们跟着这个闺女享福……</p><p class="ql-block"> 外婆美滋滋地付了算命钱,高高兴兴地抱着母亲回去纺花去了。</p><p class="ql-block"> 外婆纺着花,脸上笑意遮不住。从此,外婆逢人就说:“俺妮儿有福啊,那个算命瞎子算的,俺闺女有福……”</p><p class="ql-block"> 母亲家有几十亩地,吃喝不愁,一九四九年划成份是上中农。上中农不分 人家的地,也不公给别人地。自保。</p><p class="ql-block"> 母亲果真嫁到西南方向,离娘家五里的李岗。</p><p class="ql-block"> 母亲在同代人中是有福的。父亲初中毕业,在那年月算是个小秀才,眉清目秀,虽是单眼皮,两眼有神,还是算命的那套话,神不论大小要有神,耳不论大小要有轮。父亲不仅写得一手好字,还打一手好算盘。高级社时当会计。关键是父亲会唱戏,主攻武生,扮相俊朗,身手敏捷,是方圆几十里的曲剧名角。一九五七年,父亲随剧团来到荆州,在荆州城乡扎下根,还参加过荆州文艺汇演,得过不少奖呢。父亲饰演的薛丁山在荆州西北一片很有名气。</p><p class="ql-block"> 再后来,剧团解散了,我们就在荆州一小镇上安家落户成了吃商品粮的荆州人。</p><p class="ql-block"> 三年困难时期吃大食堂,河南南阳乡下饿死不少人,而我们在鱼米之乡的荆州江陵县裁缝店小镇生活,虽然也艰难,但商品粮不会断供,一日三餐不缺。母亲还开了几分地的菜园,地里种上茄子黄瓜豆角白菜菠菜韭菜,南瓜冬瓜。菜园子篱笆上挂着丝瓜苦瓜,基本不用买菜。母亲还喂两头猪,过年时卖一头杀一头。一进腊月就杀年猪,腌腊肉,灌香肠,一百多斤猪肉,每个月还发肉票,大半年天天有腥荤。母亲还喂一群鸡,十几只鸭,几只鹅……</p><p class="ql-block"> 不识字的母亲生了我们姐弟四人。我们都会上学,都进过大学门,都有工作,成家立业,各有小成。</p><p class="ql-block"> 后来父母把外爷外婆大舅小舅都落户在荆州……应了算命瞎子的话:“一人有福,拖带满屋。”</p><p class="ql-block">不过,外婆外爷及我们都知道,每年农历七月二十八我们给母亲过生日!</p> <p class="ql-block">刘文俊 笔名:居仁堂主 资深文学爱好者。有中、短篇小说、散文随笔、诗歌二百余篇,在公开发行的报刊上发表。广东省作家协会会员,珠海作家协会会员,斗门区作家协会会员;南阳市作协会员,宛城区作协理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