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话帛书版《道德经》(全）

明月の大江

声明：本文内容来源于历史记载与传统典籍，旨在人文科普，不传播封建迷信，请读者朋友保持理性阅读。

图片均源自网络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

前言

《道德经》是一部博大精深、历久弥新的经典之作，它不仅是道家思想的源头，更是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基石。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道德经》经由不同版本的传承与注解，展现了无穷的思想魅力与文化价值。本书基于这一伟大经典的多个传世版本，力求呈现其原貌与思想内涵，为读者提供全面而深入的阅读体验。

《道德经》相传由春秋时期的老子所著，成书于战国时期，被尊为道家经典。老子，名李耳，楚国人，曾任周朝守藏室之官。他辞官西行时，因应函谷关令尹喜的请求，将自己的思想整理成书，留下五千言的《道德经》。全书分为上下两篇，即“道经”与“德经”，涵盖了哲学、政治、伦理等诸多领域，以精炼的语言揭示了“道”这一宇宙本源与运行规律的深刻内涵。

多数通行版本的《道德经》以“道经”为上篇，“德经”为下篇。第一章“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极为熟悉。从第一章到第三十七章为“道经”，第三十八章到第八十一章为“德经”。这种顺序由三国时期王弼注解的版本确立，其“道经”主要阐述“道”之功用，“德经”则讲述“德”之作用，强调先道后德的思想逻辑。然而，1975年长沙马王堆汉墓出土的帛书版《道德经》，却以《德经》为上篇，《道经》为下篇。这一版本经过考证，是目前已知最早的《道德经》文本。对比帛书版与王弼注解的版本，发现后者对原文进行了大量修改，涉及学者理解不足、避讳汉代皇帝名讳、迎合儒家思想及语气词删减等多个方面。

帛书版中“德经”在前，“道经”在后，反映了老子深刻的思想逻辑：将“德”视为本体，“道”为功用。本体决定功用，没有“德”的“道”犹如无源之水。德愈广，道愈广；德不足，道自然匮乏。因此，老子强调有“德”才能谈“道”，无“德”谈“道”是危险的。

本书在编辑过程中，保留了原文内容和语言表述，仅将繁体字转换为简体字，竖排版调整为横排版。由于电子书版本较难实现竖排版，为了让读者能够更方便地阅读，我们选择了横排处理，并根据《标点符号用法》标准对原文进行标点符号的添加和调整。对于原件中模糊不清或者现输入法无法打出的异体字，则用“□”表示，并在“□”后加以夹注以标明确切字形。通过这样的方式，我们力求在尊重经典的同时，使文本更加规范、易于阅读。

帛书版《道德经》以其古朴真实的文字风貌，为我们回溯《道德经》的思想源头提供了珍贵的契机。它开启了一扇通向古代智慧的大门，使我们能够从中汲取深刻的哲理与人生启迪。

本书特别注重帛书内容的展示，通过现代汉语译文，帮助读者清晰感受帛书版本的原貌及其思想深度。

《道德经》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是古人智慧的结晶。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它启迪了一代又一代人，也必将在未来继续照亮人类思想的天空。我们怀着敬畏之心整理并呈现这部经典，希望它能在您的阅读中开启新的视野，触发新的思考。

衷心希望本书能成为您深入《道德经》的起点，愿它的智慧启迪您的人生，并引领您走向更广阔的精神世界。

一、

道可道也，非恒道也。名可名也，非恒名也。无名，万物之始也。有名，万物之母也。故恒无欲也，以观其妙，恒有欲也，以观其所徼。两者同出，异名同谓，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译：事物的本质和规律，没办法用语言或文字来描述；事物的概念和定义，只是为了方便描述现象而临时起的名字。虚无，是形容宇宙形成之初的状态；实有，是形容万物开始生成的状态；两者都是对万物起源时一片混沌的描述。所以，我们应该始终从“虚无”的角度来体会宇宙的深邃，始终从“实有”的角度来观察事物的规律。虚无和实有这两种状态，如出一辙，只是叫法不同，都含义深远。这深奥义理中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核心部分，就是“道”法之门。

二、

天下皆知美、为美，恶已。皆知善，斯不善矣。有，无之相生也。难，易之相成也。长，短之相形也。高，下之相盈也。音，声之相和也。先，后之相随，恒也。是以圣人居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万物作而弗始也，为而弗恃也，成功而弗居也。夫唯弗居，是以弗去。

译：世人都在谈论美、卖弄美的时候，表示丑恶已经很普遍了。世人都在谈论德行高尚的时候，表示卑劣已经大行其道了。“有”是由“无”生成的；“难”是由“易”转化的；“长”是由“短”对比而言的；“高”是由“下”堆积而成的；“音”是由“声”应和而发出的；“先”是由“后”跟随而体现的。对立的两面相辅相成，谈不上谁好谁坏，这是恒定不变的规律。所以有道之人处理事情顺其自然，教化他人不口若悬河。让万物自然生长而不干涉它们，成就万物而不依赖它们，功成名就也不据为已有。只有不刻意占有，万物才会始终归附而不离去。

三、

不上贤，使民不争。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不见可欲，使民不乱。是以圣人之治也，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恒使民无知无欲也，使夫智不敢。弗为而已，则无不治矣。

译：世间不分三六九等，不评优秀员工不选劳动模范，谁冒尖儿掐谁，省得老百姓互相攀比争名夺利。不拿奇珍异宝当回事儿，省得老百姓起歹心偷鸡摸狗。不显摆勾人心思的东西，省得百姓为非作歹。因此，高明的统治者，管理手段很鸡贼：让老百姓每天三个饱两个倒最好还能洗个热水澡，不给他们瞎琢磨人生大事和社会热点的机会，让他们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别整天跟打了鸡血似的，要清心寡欲。如此一来，谁也甭想发动群众，使那些有这门心思的人也不敢轻举妄动。顺应自然，无为而治，天下就会太平。

四、

道盅，而用之又弗盈也。渊呵，似万物之宗。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湛呵，似或存。吾不知其谁之子也，象帝之先。

译：“道”就像一个空杯子，看起来里边什么都没有，但它的功用却无穷无尽，就好像杯子永远不会盛满。它多么深不可测啊，简直是世间万物的根源。它磨平万物的棱角，理顺万物的纷乱，调和万物的光华，使万物与世间和谐统一。它多清澈啊，若隐若现。我不了解“道”是如何产生的，只知道它在天地万物出现之前就已经存在了。

五、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天地之间，其犹橐籥与！虚而不屈，动而愈出。多闻数穷，不若守于中。

译：大自然不以仁爱的标准来对待万物，它不偏不倚，把万物一律视为祭祀时扎的草狗平等对待；悟“道”的统治者不以仁爱的标准对待百姓，他不偏不倚，把百姓一律视为祭祀时扎的草狗平等对待。天地之间，不就好像一个巨大的风箱吗？虽然空空如也，但能量永不枯竭，越鼓动出风越多，生生不息。从外界获得的见识越多，内心越杂乱而无法把握“道”的理念，应该适可而止。

六、

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之根。绵绵呵若存，用之不堇。

译：“道”既虚无又实有，永恒不灭，孕育了天地万物。“道”是天地形成的根源。它发挥的作用绵绵不断，永不枯竭。

七、

天长地久。天地之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也，故能长生。是以圣人退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不以其无私与？故能成其私。

译：天长地久。天地之所以能永恒存在，是因为它本身不生发万物。因此，有道之人做事，以他人意志为先，因而得到众人的追随；以他人行为为主，因而得到众人爱戴。这不正是因为他无私嘛！所以能成就自身的发展。

八、

上善似水。水善利万物而有静，居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矣。居善地，心善渊，予善天，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

译：最高尚的德行（善）就像流水一样。水之“善”在于它滋养万物却从不计较得失，情愿停留在人人嫌弃的低洼之地，这种特质最接近于“道”的理念。“善”体现在各个方面：选择居所应该随遇而安，接人待物应该心胸豁达，施与他人应该顺其自然，言谈说话应该坦诚有信，治理国邦应该清静无为，处理事情应该发挥所长，行动举措应该把握时机。正因为与世无争，才不会有过失。

九、

持而盈之，不若其已。揣而锐之，不可长保也。金玉盈室，莫之守也。贵富而骄，自遗咎也。功遂身退，天之道也。

译：物极必反：一直维持到饱和的程度，不如适可而止；一直锻打到尖锐的程度，无法保持长久。纵有万贯家财，不能世代相传；富贵而骄纵，定会自留祸根。功成名就之后懂得急流勇退，才符合自然运行的规律。

十、

载营魄抱一，能毋离乎？抟气致柔，能婴儿乎？涤除玄鉴，能毋疵乎？爱民治国，能毋以智乎？天门启阖，能为雌乎？明白四达，能毋以知乎？生之畜之，生而弗有，长而弗宰也，是谓玄德。

译：精神和肉体合而为一，能做到永不分离吗？凝神聚气从而气息柔和，能做到像婴儿一样吗？清除内心深处的杂念，能做到没有瑕疵吗？爱护百姓，治理国家，能做到不耍心机，顺其发展吗？调和气息，吐故纳新，能做到像母性一样绵长自然吗？通晓万事，能做到不卖弄见识吗？“道”就如上所说，繁衍万物却并不占有它们，引领万物却不操纵它们，这是最高深的德行。

十一、

卅辐同一毂，当其无，有车之用也。埏埴为器，当其无，有埴器之用也。凿户牖，当其无，有室之用也。故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

译：三十根辐条汇集在一个轮毂上，正因为轮毂的结构中空，才能让车轮旋转前进。揉和泥土制成器皿，正因为器皿的结构中空，才能盛装东西。开凿门窗，正因为墙壁内部中空，才起到房屋的作用。所以，有形的事物可以提供便利，无形的空间可以让人使用，各自发挥了作用。

十二、

五色使人目盲。驰骋田猎使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使人之行妨。五味使人之口爽。五音使人之耳聋。是以圣人之治也①，为腹不为目，故去彼取此。

译：色彩绚丽，容易让人眼晕。稀有的财物，容易让人品行不端。口味混杂，容易让人丧失品尝清淡的能力。音调繁复，容易让人耳鸣。因此圣人治理国邦，只求三餐温饱，不追求声色浮华，从而断除妄念，保持纯朴。

十三、

宠辱若惊，贵大患若身。何谓宠辱若惊？宠之为下，得之若惊，失之若惊，是谓宠辱若惊。何谓贵大患若身？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也，及吾无身，有何患？故贵为身于为天下，若可以托天下矣。爱以身为天下，如何以寄天下？

译：普通人过于看重得宠或受辱，一旦遇到就像遭遇了灭顶之灾一样。什么叫“宠辱若惊”呢？是说争宠者本身心态自卑，得到位高权重者的恩宠就惊喜望外，一旦失宠又惊恐不已。什么叫过于看重自身的灾祸呢？我之所以会有灾祸，是因为还有这个躯体；倘若没了肉身，还有什么灾祸？所以把修养自身看得比治理天下还要重要的人，才可以把治理天下的任务托付给他。而抱着“出于治理天下的目的去修养自身”的人，怎么能依靠他们呢？

十四、

视之而弗见，名之曰微。听之而弗闻，名之曰希。捪之而弗得，名之曰夷。三者不可致诘，故混而为一。一者，其上不皦，其下不昧。绳绳不可名也，复归于无物。是谓无状之状，无物之象，是谓忽恍。随而不见其后，迎而不见其首。执今之道，以御今之有，以知古始，是谓道纪。

译：看也看不到的状态，叫做“微”。听也听不到的状态，叫做“希”。摸也摸不到的状态，叫做“微”。这三种状态的区别难以界定，就合并看成整体“一”。这个“一”，它的上面不明亮，下面也不昏暗，它绵延不绝而又不可描述，总是趋于虚无的状态。这种没有形状的形状，没有具体物象的形象，叫作“惚恍”。从后面跟随着它，看不到它的尾端，从前方面向着它，看不到它的前端。根据它当前的运行规律，来掌握当今的事物，进而了解它的本初状态，这是认知“道”的纲领。

十五、

古之善为道者，微妙玄达，深不可识。夫唯不可识，故强为之容。曰：豫呵其若冬涉水，犹呵其若畏四邻，严呵其若客，涣呵其若凌释，敦呵其若朴，浑呵其若浊，旷呵其若谷。 浊而静之，徐清。安以重之，徐生。保此道不欲盈，夫唯不欲盈，是以能敝而不成。

译：古时候有道之人，思想深刻，见解玄妙，一般人无法理解。正因为不可捉摸，人们只好勉强描述他们的神态：他们像冬天涉水过河一样谨慎；像担心四周的人围攻一样小心；像在主人家做客一样庄重；像冰雪消融一样散漫；像没有雕琢过的原木一样质朴；像空旷的山谷一样豁达；像混浊的河水一样浑厚；像大海一样宽广辽阔；像疾风一样永不停息。浑浊的流水静止下来，会慢慢变得清澈。万物在安静的状态下得到照料，会慢慢显出生机。遵循上述理念，做事就不会刻意追求极致圆满，只有不追求圆满，才能安贫乐道，守住初心，不以获得成就为目的从而顺其自然地安身处世。

十六、

至虚极也，守情表也。万物旁作，吾以观其复也。天物云云，各复归于其根。归根曰静，静，是谓复命。复命常也，知常明也。不知常，妄。妄作，凶。知常容，容乃公，公乃王，王乃天，天乃道，道乃久，没身不殆。

译：当达到极度虚无的状态时，“道”会遵循事物的实际情况而显现出来。万物欣欣向荣，我观察到他们的生命周而复始。世界万象万千，所有事物最终会回归本质。回归本质的状态就叫“静”，它代表了生命的循环往复。生命循环往复是永恒的规律，掌握了这个规律就叫“明”。不遵循这个规律，就叫“妄”。恣意妄为，会导致灾祸。掌握了规律就能包容万事万物，包容性强看待事物就会客观公正，公正就可以有掌控一切的权利，天赋予这些权利，使万物复归于自然的本性，这就是“道”的规律。遵循这个永恒的规律，终身不会招惹灾祸。

十七、

太上，下知有之。其次，亲誉之。其次，畏之。其下，侮之。信不足，案有不信。犹呵，其贵言也。成功遂事，而百姓谓我自然。

译：最好的国君，人们仅仅知道他的存在，但不会感受到他的干预或压力。次一等的，人们愿意往他身边凑，为他鼓掌叫好；再次一等的，人们怕他；最差的，人们啐他。国君如果诚信不足，就不会被人们信服。得靠谱啊，务必重视说话办事的承诺。等事成之后，人们没有感觉到任何压力，认为：我们本来就是要这样做的啊。

十八、

故大道废，案有仁义。智慧出，案有大伪。六亲不和，案有孝慈。邦家昏乱，案有贞臣。

译：正因为世风日下，才有提倡仁义道德的需要；正因为有了聪明才智，才会产生狡猾奸诈的虚伪现象；正因为家庭不和睦，才会显示出孝心与仁慈；正因为国家混乱动荡，才会出现忠臣。

十九、

绝圣弃智，民利百倍。绝仁弃义，民复孝慈。绝巧弃利，盗贼无有。此三言也，以为文未足，故令之有所属：见素抱朴，少私而寡欲。绝学无忧。

译：圣明才智这东西，不用在正道上，就会导致狡诈，舍弃不用百姓反而受益极大，省得误入歧途；仁爱义理这东西，恰恰是世风日下的产物，起不到维护社会秩序和道德规范的作用，不如彻底抛弃，百姓自然而然就恢复了孝慈的本性；技巧和利益这东西，容易滋生贪欲和犯罪，干脆抛弃，盗贼就不会有了。以上三个说法，当做行为准则还不够明确，更进一步的宗旨是：保持纯朴本性，减少私心杂念，抛弃“圣智、仁义、巧利”这些巧言令色的虚伪，天下就太平了。

二十、

唯与呵，其相去几何？美与恶，其相去何若？人之所畏，亦不可以不畏人。望呵，其未央哉！众人熙熙，若飨于大牢，而春登台。我泊焉未兆，若婴儿未咳。累呵，如无所归。众人皆有余，我独匮。我愚人之心也，沌沌呵。俗人昭昭，我独若昏呵。俗人察察，我独闷闷呵。忽呵，其若海。恍呵，其若无所止。众人皆有以，我独顽以俚。我欲独异于人，而贵食母。

译：对君王来说，民众的态度是恭顺还是敷衍，差距有多大？做到讨人喜欢的还是令人厌恶，差距有多大？人们畏惧君王，君王也要对民众保持敬畏。放眼望去啊，知音难觅，没有尽头。众人都兴高采烈，如同去参加盛大的宴席，如同春天里登高远眺。只有我淡泊宁静，无动于衷，如同婴儿还不会开口嘻笑。百无聊赖啊，如同没有归宿。众人都富足，只有我匮乏。我真是愚钝啊，混混沌沌。世俗之人都谙于世事，只有我迷迷糊糊；世俗之人都明察秋毫，只有我浑浑噩噩。这种超然物外的恍惚境界啊，像大海一样宽广辽阔，永无止境。世人都精明能干，只有我愚笨粗俗。之所以这样，是因为我追求的和世人不一样，我更遵循本性。

二十一、

孔德之容，唯道是从。道之物，唯恍唯忽。忽呵恍呵，中有象呵。恍呵忽呵，中有物呵。幽呵冥呵，中有情呵。其情甚真，其中有信。自今及古，其名不去，以顺众父。吾何以知众父之然也，以此。

译：最高境界的“德”的特征，由“道”的显现来决定。“道”这个东西，恍恍惚惚，无形无色。缈模模糊糊之中似乎又有一定的形象，虚无缥缈之中似乎又有一定的和实体。“道”深邃神秘，不可捉摸，却蕴含着宇宙万物的真相。这些真相确凿无疑，其中包含着令人信服的规律。从当今上溯到远古，“道”的名字一直没有消失，正是顺应了事物的起始本源。我是怎么知道事物本源的呢？是从“道”开始了解的。

二十二、

曲则全，枉则正，洼则盈，敝则新，少则得，多则惑。是以圣人执一，以为天下牧。不自视故彰，不自见故明，不自伐故有功，弗矜故能长。夫唯不争，故莫能与之争。古之所谓曲全者，岂语哉！诚全归之。

译：放下身段才得以保全大局，有了过失才得以纠正改进，地势低洼才得以充满，事物陈旧才得以更新，缺少才有获得的机会，充足反而使人迷乱。所以圣人遵循这些道理来治理天下。不自以为是，道理才会凸显；不固执已见，真相才会明朗；不自吹自擂，功劳才会展现；不自高自大，才能成为领导者。正因为不与人争，所以天下没有人能与他争。古时候“委曲求全”的说法，怎么会是空话呢？事物的对立面可以相互转化的道理，的的确确如此啊。

二十三、

希言自然。飘风不终朝，暴雨不终日。孰为此？天地，而弗能久，又况于人乎！故从事而道者同于道，德者同于德，失者同于失。同于德者，道亦德之。同于失者，道亦失之。

译：少发号施令，不横加干涉，社会运行自然。狂风刮不了一整天，暴雨下不了一整天。谁产生的狂风暴雨呢？天地。天地兴风起雨都不能持久，更何况是人呢？所以做事遵循“道”的规律就是“有道”，做事合乎“德”的准则就是“有德”，不按照“道”和“德”的方式就是“失道”和“失德”。有德之人，“道”也会用礼遇他。失德之人，“道”也会与他同在。

二十四、

炊者不立。自视者不彰，自见者不明，自伐者无功，自矜者不长。其在道，曰余食赘行。物或恶之，故有欲者弗居。

译：自我吹嘘者不会有建树。自以为是者不能凸显自己，固执己见者不能明察事理，自吹自擂者不能获取功名，自高自大者不能成为领导。用“道”的标准衡量，以上这些炫耀的行为，就像吃剩的饭菜和多余的举动一样是累赘。它们令人厌恶，所以想有所作为的人是不会这样做的。

二十五、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呵寥呵，独立而不改，可以为天地母。吾未知其名，字之曰道，吾强为之名曰大。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道大，天大，地大，王亦大。国中有四大，而王居一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译：有一种东西混然而生，在天地形成以前就已经存在。它无声无息虚无缥缈，不依靠任何外力而永存，循环往复而不息，是产生世间万物的母体。我不知道它的名字，称其为“道”，勉强形容它的状态为“大”。它广大无边又转瞬即逝，转瞬即逝又深邃遥远，深邃遥远又回归本原。道大、天大、地大、君王也大。国邦疆土范围内有四大，君王是其中之一。人遵循地的规律，地遵循天的规律，天遵循“道”的规律，而“道”本身就是事物运行的规律和法则。

二十六、

重为轻根，静为躁君。是以君子终日行 ，不离其辎重。唯有环观，燕处则超若。若何万乘之王，而以身轻于天下？轻则失本，躁则失君。

译：轻率要靠稳重来把持，躁动要靠镇静来遏制。所以有道之人日常行事总保持慎重，就像行军离不开物资装备一样。环顾四周，只有物资随身相伴才能安然处之。可有的大国君王轻浮草率地治理国家，怎么办呢？轻率就会失去根基，躁动就会脱离控制。

二十七、

善行者无辙迹，善言者无瑕谪，善数者不以筹策。善闭者无关钥而不可启也，善结者无绳约而不可解也。是以圣人恒善救人，而无弃人。物无弃材，是谓袭明。故善人，善人之师，不善人，善人之资也。不贵其师，不爱其资，唯智乎大迷，是谓妙要。

译：善于行走的人，不会留下痕迹；善于言谈的人，不会留下破绽；善于计数的人，不必借助筹码；善于关闭的人，不插门栓别人也打不开；善于捆绑的人，不打绳结别人也解不开。所以圣人总是使人尽其才，他眼里没有无用之人；总是使物尽其用，他眼里没有无用之物，这是藏而不露的智慧。所以开悟者，总成为众人的指导老师；未开悟者，总成为众人的借鉴对象。如果不尊重开悟者的指导作用，不珍惜未开悟的借鉴作用，终究是小聪明大糊涂，这是很关键的道理。

二十八、

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溪。为天下溪，恒德不离。恒德不离，复归于婴儿。知其荣，守其辱，为天下谷。为天下谷，恒德乃足。恒德乃足，复归于朴。知其白，守其黑，为天下式。为天下式，恒德不忒。恒德不忒，复归于无极。朴散则为器，圣人用则为官长。夫大制无割。

译：深知什么是雄性的强大，却安于雌性一般的柔弱，甘作涓涓细流，这样才能始终持守“道德”，从而回归婴儿般的纯朴本性。深知什么是荣华富贵，却安于谦恭卑下，甘作低洼的山谷，这样才能始终充实“道德”，从而达到返璞归真的状态。深知什么是光彩照人，却安于低调不显山露水，成为世间效仿的模式，这样“道德”才能不出差错，回归深远无限的境界。“道”的这种纯朴特质，体现在万事万物，得道之人掌握这个规律，就会成为领袖，所以完备的治国制度会包含对立的两面，而不只是偏重一方。

二十九、

将欲取天下而为之，吾见其弗得已。夫天下神器也，非可为者也。为者败之，执者失之。物或行或随，或嘘或吹，或强或羸，或培或堕。是以圣人去甚，去泰，去奢。

译：统治者想要用强制的方式来治理天下，我认为他达不到目的。天下有它自身的运行规律，不能主观妄为、强行统治。主观妄为必然治理失败，强行统治必然失去天下。世间万物的运行方式不同，有的主动前行，有的被动跟随的；有的气息缓和，有的气息急促；有的强壮有力，有的羸弱单薄；有的值得培育，有的应该毁坏，情况各异。得道之人深知这些，所以不会有极端、放纵、奢侈的行为。

三十、

以道佐人主，不以兵强于天下，其事好还。师之所居，楚棘生之。善者果而已矣，毋以取强焉。果而毋骄，果而勿矜，果而毋伐，果而毋得已居，是谓果而不强。物壮而老，是谓之不道，不道早已。

译：借助“道”的准则来治理国邦的君主，不会依靠武力来称霸天下，否则必然遭到报应。军队所经之地，荆棘横生。有道之人，只要达到出兵的目的即可，不会逞强扬威。达到目的也不骄傲自满，达到目的也不自鸣得意，达到目的也不自吹自擂，达到目的只是出于不得已，这就是通过战争达到目的而不逞强的表现。事物过于强大，就会走向衰败，这说明它不符合“道”的规律，很快就会灭亡。

三十一、

夫兵者，不祥之器也。物或恶之，故有欲者弗居。君子居则贵左，用兵则贵右，故兵者非君子之器也。兵者不祥之器也，不得已而用之，铦（xiān）袭为上，勿美也。若美之，是乐杀人也。夫乐杀人，不可以得志于天下矣。是以吉事上左，丧事上右。是以偏将军居左，上将军居右。言以丧礼居之也。杀人众，以悲哀莅之。战胜，以丧礼处之。

译：武器是不祥之物，令众生厌恶，所以想有所作为的人不依靠它来解决问题。君子日常生活以左边为尊，出兵打仗以右边为尊，所以武器不是君子日常使用的东西。武器是不祥之物，迫不得已才会用，讲究越锋利越能杀伤越好，不要称赞它。如果称赞它，就是喜欢杀人。而喜欢杀人，是不可能达成统治天下的志向。日常生活中，吉庆的场合以左边为尊，凶灾的场合以右边为尊。出兵打仗时，低级别的偏将军位于左边，高级别的上将军位于右边，这表示要用丧礼的仪式来对待战争。战争杀人太多，应该以悲哀的态度来对待，打了胜仗，应该以丧礼的仪式来对待。

三十二、

道恒无名，朴唯小 ，而天下弗敢臣。侯王若能守之，万物将自宾。天地相合，以雨甘露，民莫之令而自均焉。始制有名，名亦既有，夫亦将知止，知止所以不殆。譬道之在天下也，犹小谷之与江海也。

译：“道”永远无名，它特质质朴虽不起眼，但天下没有谁能主宰它。诸侯君王若能遵循它的准则，一切会自动归顺。天地间阴阳之气调和，雨润万物，民众不需要强制命令就自动在国家里均匀分布。世间万物从一开始就存在运行准则，既然有了准则，人就要懂得适可而止不强行违背，这样就不会遭遇失败。万物都遵循于“道”的法则，就像小溪流都汇聚于江海一样。

三十三、

知人者，智也。自知者，明也。胜人者，有力也。自胜者，强也。知足者，富也。强行者，有志也。不失其所者，久也。死而不亡者，寿也。

译：善于洞悉他人，代表聪明。清楚自己几斤几两，代表明事理。能打赢别人，代表有力量。能战胜自身弱点，代表高明。懂得满足现状，才会富有。坚持不懈，代表有志气。始终保持本色，初心不改，才能长久不衰，肉体灭亡但精神永存，才是万寿无疆。

三十四、

道氾呵，其可左右也。成功遂事而弗名有也，万物归焉而弗为主，则恒无欲也，可名于小。万物归焉而弗为主，可名于大。是以圣人之能成大也，以其不为大也，故能成大。

译：“道”如同四处奔流的河水，无所不在。它建功立业之后不占有功名，它虽有万物归附却不自认为是主宰，这是因为它从来没有私欲，可以说姿态十分低微。万物都来归附而不做它们的主宰，又可以说是十分伟大。之所以圣人能成就伟大，是因为他从来都没有刻意追求伟大，最终自然而然地成就了伟大。

三十五、

执大象，天下往。往而不害，安平泰。乐与饵，过客止。故道之出言也，曰淡呵其无味也。视之不足见也，听之不足闻也，用之不可既也。

译：持守“道”准则，万众前来归附。人们正常交往而不相互伤害，安居乐业。音乐和美食，能使路人驻足。而用语言来表述“道”，寡淡无味，想看看不见，想听听不到，可是它的作用却是无穷无尽的。

三十六、

将欲翕之，必固张之。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将欲去之，必固举之。将欲夺之，必固予之。是谓微明。柔弱胜强。鱼不可脱于渊，邦利器不可以示人。

译：想要收拢什么，必然是原先已经扩张了它。想要削弱什么，必然是原先已经增强了它。想要废除什么，必然是原先已经举荐了它。想要夺取什么，必然是原先已经给予了它。这是不易被察觉的道理，就像守弱比逞强高明一样。鱼不能离开水池，国家的威权向民众炫耀。

三十七、

道恒无名，侯王若能守之，万物将自化。化而欲作，吾将镇之以无名之朴。镇之以无名之朴 ，夫将不辱。不辱以情，天地将自正。

译：“道”从来没有名字，诸侯君王如果能遵循道它的法则，万物就会按自身规律正常发展。发展过程中若有贪欲产生，我就用“道”的纯朴本性去抑制它。得到抑制，万物就不再有贪欲。没有了贪欲就会展示自身真实的状态，如此一来天地就自动正常运行了。

三十八、

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无德。上德无为，而无以为也。上仁为之，而无以为也。上义为之，而有以为也。上礼为之，而莫之应也，则攘臂而扔之。故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夫礼者，忠信之薄也，而乱之首也。前识者，道之华也，而愚之首也。是以大丈夫居其厚，而不居其薄，居其实，而不居其华。故去彼取此。

译：上乘的德，顺其自然不刻意表现，所以具备了真正的德。平庸的德，出于目的勉强做作，反而不具备真正的德。上乘的德顺应本性而为，没有私欲和目的。上乘的仁，没有私欲和目的，但凭主观意愿行事。上乘的义，心存功利之心且凭主观意愿行事；上乘的礼，心存功利之心行事，如果得不到响应，就撸胳膊挽袖子胁迫别人同意。所以，丧失了道继而推崇德，丧失了德继而推崇仁，丧失了仁继而推崇义，丧失了义继而推崇礼。“礼”是忠贞诚信不足的表现，推崇它是社会动荡的开始。以前的认知和经验，只是触及了“道”的表面，追随它就是愚昧的开端。因此，有识之人应该保持内在地敦厚而非外表的浅薄，选择本质的朴实而非肤浅的浮华。因此取其厚实而舍其薄华。

三十九、

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谷得一以盈，侯王得一而以为天下正。其致之也，谓天毋已清，将恐裂。谓地毋已宁，将恐发。谓神毋已灵，将恐歇。谓谷毋已盈，将恐竭。谓侯王毋已贵以高，将恐蹶。故必贵而以贱为本，必高矣而以下为基。夫是以侯王自谓孤、寡、不谷，此其贱之本与！非也？故致数誉无誉。是故不欲禄禄若玉，硌硌若石。

译：以往遵循“一”（即“道”）的那些，天遵循了而明朗，地遵循了而安宁，神遵循了而灵验，河谷遵循了而得以充盈，诸侯君王遵循了而成为天下大治的典范。如此类推可知若不遵循，天不能再明朗，恐怕会崩裂。地不能再安宁，恐怕会坍塌。神不能再灵验，恐怕会中止。河谷不能再充盈，恐怕会枯竭。诸侯君王不能再位高权重，恐怕会被推翻。所以，尊贵以卑微为根本，高大以低小为基础。君王自称为“孤”、“寡”、“不谷”，正是以卑微为根本！不是吗？招致过多的赞美，就等于不是赞美。因此不应贪求美玉般的尊贵华丽，而应像石头那样质朴不张扬。

四十、

反也者，道之动也。弱也者，道之用也。天下之物生于有，有生于无。

译：事物呈现出相反的形态，是“道”在运行。事物呈现出柔弱的形态，是道在起作用。天下的万物源于有形有色的实体，实体源于虚无。

四十一、

上士闻道，堇能行之。中士闻道，若存若亡。下士闻道，大笑之。弗笑，不足以为道。是以建言有之曰：明道如昧，进道如退，夷道如颣。上德如谷，大白如辱，广德如不足。建德如偷，质真如渝。大方无隅，大器免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道褒无名。夫唯道，善始且善成。

译：听了“道”的理论之后，高明的人尽力遵循，平庸的人将信将疑，浅薄的人大声嘲笑。如果不被浅薄之人嘲笑，道就不足以为道了。因此有格言说：道，看似昏暗实则光明，看似后退实则前进，看似崎岖实则平坦。最崇高的德，好像空谷一般低洼；最纯净的白色，好像有所污浊；最宽广的德，好像存在不足。最刚健的德，好像有所懈怠；最质朴的品性，好像有所蒙昧。形状无比方正，看起来反而没有棱角；器物无比硕大，天然浑成不需要精雕细刻；最大的声响，听起来反而无声无息；最大的实体，看起来反而没有形状；“道”最值得称赞的就是卑微无名。只有道，善于滋生并成就万物。

四十二、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中气以为和。人之所恶，唯孤、寡、不谷，而王公以自名也。物或损之而益，益之而损。故人之所教，亦议而教人。故强梁者不得其死，我将以为学父。

译1：“道”生浑然不可分之无形，无形生有形，有形与无形结合而生万物。万物都背阴而向阳，阴阳相互作用，最终达到和谐的状态。人们所厌恶的，就是“孤”“寡”“不谷”这些不放低姿态的称呼，但王公却用来自称。物极必反，过分削弱反而得以补强，过分补强反而招致削弱。故而我从别人那里获得教导，也会选择适宜的去教导别人。过于主观强硬、不懂得顺应自然的的人不得寿终正寝，我把这个道理当做终身教诲。

译2：“道”产生整个混沌宇宙，就是“一”；宇宙化为阴、阳两种状态，就是“二”；阴阳相互调和就是“三”；调和之后生成世间万物。万物都背阴而向阳，阴阳相互作用最终达到和谐的状态。

四十三、

天下之至柔，驰骋于天下之至坚。无有入于无间，吾是以知无为之有益也。不言之教，无为之益，天下希能及之矣。

译：最柔弱的东西，能在最坚硬的东西之中穿行自如。无形的东西可以进入致密无间隙的地方，我由此知道了遵循规律、顺其自然的好处。实行不靠言语的教化，明白无为而治的好处，很少有人能做到这些。

四十四、

名与身孰亲？身与货孰多？得与亡孰病？甚爱必大费，多藏必厚亡。故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长久。

译：声誉和生命相比，哪个与人更亲密？生命和财物相比，哪个对人更珍贵？取得名利和丧失生命相比，哪个对人伤害大？过分的喜爱，必定付出极大的代价；过分的积敛，必定导致惨重的损失。所以懂得满足就不会遭遇不堪，懂得适可而止就不会遭遇失败，这样能够保持长久。

四十五、

大成若缺，其用不敝。大盈若盅，其用不穷。大直如屈，大巧如拙，大赢如绌。躁胜寒，静胜热，清静可以为天下正。

译：最完美的事物看起来好像有缺陷，但它发挥的作用不会衰竭。最充盈的事物看起来好像有空虚，但它发挥的作用没有穷尽。最伸展的东西看起来好像是蜷缩的，最盈余的东西看起来好像有不足。躁动可以祛除寒凉，清静可以抑制躁热，清静平和才是天下正常运转的根本。

四十六、

天下有道，却走马以粪。天下无道，戎马生于郊。罪莫大于可欲，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憯于欲得。故知足之足，恒足矣。

译：

遵循“道”的准则，天下太平，良驹被返还用于耕地粪肥。违背“道”的准则，祸乱四起，战马只能在野外生驹而得不到照料。最大的罪恶是招摇炫耀，最大的祸害是不知满足，最大的过失是贪得无厌。所以，知足常乐。

四十七、

不出于户，以知天下。不窥于牖，以知天道。其出也弥远，其知弥少。是以圣人不行而知，不见而明，弗为而成。

译：遵循“道”的法则，不出家门就可以洞悉天下事理；不望窗外就可以了解自然运行规律。而出行越远，对“道”的认知越少。所以圣人不用出行就能够明白事理，不用看见就能明察秋毫，顺应自然就能功成事遂。

四十八、

为学者日益，闻道者日损。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无为而无不为。圣人之取天下也，恒无事。及其有事也，不足以取天下。

译：求学，每天都能增加知识；求“道”，每天都能减少妄念。妄念越来越少，最终达到顺其自然不妄为的境界，不妄为就可以解决所有问题。圣人掌控天下，从不会妄为生事。如果横加干涉民众生活，就不能主管天下了。

四十九、

圣人恒无心，以百姓之心为心。善者善之，不善者亦善之，德善也。信者信之，不信者亦信之，德信也。圣人之在天下也，歙歙焉，为天下浑心。百姓皆属耳目焉，圣人皆咳之。

译：圣人从不固执己见，而是把民众的意愿当做自己的意愿。有修为的人，我以有修为的方式对待他；无修为的人，我也以有修为的方式对待他；这是出自“德”的修为。守信的人，我真诚对待他；失信的人，我也真诚对待他；这是出自“德”的诚信。圣人永远收敛内心的私欲妄念，保持内心的混沌来治理天下。圣人总是像淳朴的婴儿一样信任百姓的所见所闻。

五十、

出生入死。生之徒十有三，死之徒十有三，而民生生，动皆之死地之十有三。夫何故也？以其生生也。盖闻善摄生者，陵行不避兕虎，入军不被甲兵。兕无所投其角，虎无所措其爪，兵无所容其刃。夫何故也？以其无死地焉。

译：人这一辈子啊，长寿的占三成；短命的占三成；没事儿作死的，也占三成。为啥？过于惜命反而会瞎折腾呗。听说懂得养生的人，走山路不用避让犀牛猛虎，打仗不用穿戴盔甲。犀牛角没处顶他，老虎爪没处抓他，兵器没处刺伤他。为啥？他不瞎折腾作死啊。

五十一、

道生之而德畜之，物形之而器成之，是以万物尊道而贵德。道之尊，德之贵也，夫莫之爵，而恒自然也。道生之、畜之、长之、育之、亭之、毒之、养之、覆之。生而弗有也，为而弗恃也，长而弗宰也，此之谓玄德。

译：“道”衍生万物而“德”养育万物，万物各有各的形状，各有各的作用。因此万事万物都尊崇道，重视德。道和德之所以受推崇，不是因为它们被加封爵位，而是在于它们从来都顺应万物自然。“道”衍生万物、畜养万物、发展万物、培育万物、繁盛万物、成熟万物、保养万物、庇护万物。衍生万物而不占有它们，抚育万物而不依赖它们，发展万物而不支配它们，这是“德”的深远境界。

五十二、

天下有始，以为天下母。既得其母，以知其子。既知其子，复守其母，没身不殆。塞其兑，闭其门，终身不堇。启其兑，济其事，终身不救。见小曰明，守柔曰强。用其光，复归其明。毋遗身殃，是谓袭常。

译：万物都有一个共同开端，它是衍生万物的根源。了解了万物的根源，也就认识了万物。认识了万物，再谨守其根本，永远不会遭遇危险。堵住视听的孔洞，关闭杂念的心门，终生受用。打开视听的通道，就会增添世事纷扰，永远无法挽救。能洞悉本源的细微之处叫作“明”，能谨守本源的柔弱之处叫作“强”。借助“道”的光芒，万物回归本源，就不会给自己带来灾祸，这是遵循了“道”的准则。

五十三、

使我挈有知，行于大道，唯迤是畏。大道甚夷，民甚好径。朝甚除，田甚芜，仓甚虚。服文采，带利剑，厌食而资财有余。是谓盗竽！非道也哉。

译：我有了纲领性的认知，行走就要选择大路，最怕蜿蜒曲折的小径。大路平坦通畅，可世人往往喜欢走小径。朝堂光鲜亮丽，可田地荒芜，仓库空虚。朝堂之上的人身穿华衣锦服，佩戴锋利宝剑，饱食精美食物，积攒金银财宝，这是盗魁的行为！不合乎“道”的准则。

五十四、

善建者不拔，善抱者不脱，子孙以祭祀不绝。修之身，其德乃真。修之家，其德有余。修之乡，其德乃长。修之邦，其德乃丰。修之天下，其德乃博。以身观身，以家观家，以乡观乡，以邦观邦，以天下观天下。吾何以知天下之然哉？以此。

译：善于建造的人，所建的东西不会被移除；善于抱持的人，所抱的东西不会脱离；这些东西子子孙孙得以祭祀不绝。修持“道”于自身，就具备了真正的“德”。修持“道”于家庭，“德”有盈余。修持“道”于乡邑，“德”就深远。修持“道”于国邦，“德”就丰厚。修持“道”于普天之下，“德”就博大。由此及彼，以修持“道”的个人作为衡量个人的标准，以修持“道”的家庭作为衡量家庭的标准，以修持“道”的乡邑作为衡量乡邑的标准，以修持“道”的国邦作为衡量国邦的标准，以修持“道”的天下作为检验天下的标准。我是怎么了解天下如何运行的呢？就是根据这个道理。

五十五、

含德之厚者，比于赤子。蜂虿（chài）虺（huǐ）蛇弗螫，攫鸟猛兽弗搏。骨弱筋柔而握固，未知牝牡之会而朘（zuī）怒，精之至也。终日号而不嚘（yōu），和之至也。知和曰常，知常曰明，益生曰祥，心使气曰强。物壮即老，谓之不道，不道早已。

译：有深厚之德的人，像婴儿一样纯朴无邪。毒虫蛇蝎不叮咬他，恶鸟猛兽不攻击他。他虽然筋骨软嫩，但小手抓握的很结实。他虽然不懂男女交合之事，但小鸡鸡却能勃起，这是精气充盈到极致的缘故。他终日啼哭也不会呼吸不畅，这是中气调和到极致的缘故。了解调和的作用叫做“恒久（常）”，懂得“恒久（常）”的意义叫做“通达（明）”，有益于生命叫做“吉祥（祥）”，能用意念控制体内精气叫做“强大（强）”。事物过于强盛就会走向衰老，这就是不合乎“道”的法则，不遵循“道”就会很快消亡。

五十六、

知者弗言，言者弗知。塞其兑，闭其门，和其光，同其尘，挫其锐，解其纷，是谓玄同。故不可得而亲，亦不可得而疏。不可得而利，亦不可得而害。不可得而贵，亦不可得而贱。故为天下贵。

译：真正有智慧的人不侃侃而谈，夸夸其谈的人其实没脑子。堵住视听的通道，关闭杂念的心门，收敛光芒至柔和，放低姿态泯然众人，挫掉锐气，解除杂念，这是深层次的身心一致。达到这种境界，不分远近亲疏，不分利害关系，不分高低贵贱，与万事万物和谐共处，因此受到世人的敬重。

五十七、

以正治邦，以奇用兵，以无事取天下。吾何以知其然也哉？夫天下多忌讳，而民弥贫。民多利器，而邦家滋昏。人多智巧，而奇物滋起。法物滋彰，而盗贼多有。是以圣人之言曰：我无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自正，我无事而民自富，我欲不欲而民自朴。

译：管理国邦应该中正得当，排兵布阵应该出其不意，统治天下应该无为而治。我是如何了解这些的呢？因为国家禁忌越多，百姓越贫穷；百姓拥有武器越多，国家越混乱；百姓越投机取巧，奇闻怪事越容易发生；礼教越盛行，盗贼越猖狂。所以圣人这样说过：“我无为而治，百姓就会自我教化；我喜好清净，百姓自然不搞歪门邪道；我不横加扰民，百姓自然就会富足；我收敛欲望，百姓自然就变得淳朴。”

五十八、

其政闷闷，其民惇惇。其政察察，其民缺缺。祸，福之所倚。福，祸之所伏。孰知其极？其无正也。正复为奇，善复为妖。人之迷也，其日固久矣。是以方而不割，廉而不刺，直而不肆，光而不耀。

译：政令宽简，百姓就纯朴；政令严苛，百姓就狡黠。灾祸啊，幸运就与它相依；幸运啊，灾祸就暗藏在其中。谁能知道福祸循环的终点在哪呢？这没有明确的标准。正常可以转变为反常，善良可以转变为邪恶。对此，世人已经迷惑很久了。所以圣人为人处事，能做到正直但不生硬，个性但不伤人，直率但不放肆，明亮但不刺眼。

五十九、

治人事天，莫若啬。夫唯啬，是以早服。早服是谓重积德，重积德则无不克，无不克则莫知其极。莫知其极，可以有国。有国之母，可以长久。是谓深根固柢，长生久视之道也。

译：管理民众，敬奉天地，最重要的是内敛节制，不铺张浪费。只有做到节制，才能尽早遵从“道”的准则。尽早循“道”，就是积德深厚，积德深厚就能战胜一切；能战胜一切，就没有人知道他能力的极限。能力极限不可知，就可以拥有国邦。拥有国邦的根本，在于有“道”，可以长治久安。所以深入扎根，牢固基础，这个道理根深蒂固，是得以长久恒远的准则。

六十、

治大国若烹小鲜。以道莅天下，其鬼不神。非其鬼不神也，其神不伤人也。非其神不伤人也，圣人亦弗伤也。夫两不相伤，故德交归焉。

译：治理国邦要顺其自然，政事宽简，就如同烹饪小鱼，不需要过于复杂的手段。遵循“道”的准则，鬼怪就不会显灵；不仅鬼怪失灵，神仙也不会妨碍世人；不仅神仙如此，圣人也不会妨碍百姓。统治者和百姓互不干扰，“德”就重新回到世间。

六十一、

大邦者，下流也，天下之牝，天下之交也。牝恒以静胜牡，为其静也，故宜为下。大邦以下小邦，则取小邦。小邦以下大邦，则取于大邦。故或下以取，或下而取。故大邦者，不过欲兼畜人。小邦者，不过欲入事人。夫皆得其欲，则大者宜为下。

译：大国应该如向下流的水一样放低姿态，如雌性一般，成为兼蓄天下、万物归附之地。雌柔总是以安静降服雄强的躁动，因为安静，所以适合放低姿态。大国放低姿态对待小国，就能收服小国。小国放低姿态对待大国，就能被大国包容。因此，姿态放低，就能收取对方，或者被对方包容。大国只是想兼并小国，小国只是想被大国包容。双方各得其所，大国更应该采取低姿态。

六十二、

道者，万物之注也，善人之宝也，不善人之所保也。美言可以市，尊行可以贺人。人之不善也，何弃之有。故立天子，置三卿，虽有拱之璧以先驷马，不若坐而进此。古之所以贵此者何也？不谓求以得，有罪以免与？故为天下贵。

译：道，是天地万物的共同归属，悟道的人视它为珍宝，未开悟的人用它来保全自身。动听的言辞可以牟利，尊贵的举止可以博得嘉奖。虽然这样做的人不合乎“道”的准则，但不应该舍弃“道”啊。所以在天子即位、三公就职的时候，即使先有手捧玉璧告天、后有乘坐驷马豪车的隆重仪式，也不如静坐悟道。自古以来，人们为什么如此重视“道”呢？不正是：有求于它，可以得到满足；犯了罪过，也可得到宽恕吗？这就是“道”被世人珍视的原因。

六十三、

为无为，事无事，味无味。大小，多少，报怨以德。图难乎其易也，为大乎其细也。天下之难作于易，天下之大作于细。是以圣人终不为大，故能成其大。夫轻诺必寡信，多易必多难。是以圣人犹难之，故终于无难。

译：管理应顺其自然，做事不滋生争端，调味应恬然寡淡。以小为大，以少为多，以恩德平息怨恨。处理难事要从容易之处着手，成就大业要从细微之处做起。困难始于简易；宏大源于细微。因此，因此圣人从不好高骛远，所以才能做成大事。轻易许下承诺，势必很少能够守信，做事掉以轻心，势必遭遇很多困难。因此圣人遇到事情总是谨慎重视，所以从不会遭遇困难。

六十四、

其安也，易持也。其未兆也，易谋也。其脆也，易破也。其微也，易散也。为之于其未有也，治之于其未乱也。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作于羸土。百仞之高，始于足下。为之者败之，执之者失之。是以圣人无为也，故无败也；无执也，故无失也。民之从事也，恒于其成而败之。故慎终若始，则无败事矣。是以圣人欲不欲，而不贵难得之货。学不学，而复众人之所过。能辅万物之自然，而弗敢为。

译：心态安稳的时候，就容易把持。迹象未露的时候，就容易谋划。脆弱的时候，就容易破碎。细微的时候，就容易分散。在事情尚未开始之前就要行动，在祸乱还没出现之前着手治理。合抱的大树，生长于细小的根芽；九层的高台，筑起于不起眼的泥土；百仞的高度，起始于脚下迈出的第一步。主观妄为会导致失败，强行统治会失去所有。圣人不主观妄为所以不会失败，不强行统治所以不会损失。普通人做事情，往往功败垂成。因此，当事情快结束时也应该向开始时一样谨慎对待，就不会失败了。这就是为什么圣人总是收敛欲望而不看重金银财宝，清修内心而回顾补救别人经常犯的过错，能帮助世间万物按其自然规律发展而不会妄加干涉。

六十五、

故曰：为道者非以明民也，将以愚之也。民之难治也，以其智也。故以智治邦，邦之贼也，以不智治邦，邦之德也。恒知此两者，亦稽式也。恒知稽式，此谓玄德。玄德深矣，远矣，与物反矣，乃至大顺。

译：所以说：大彻大悟的人并不教导大众待人接物耍鸡贼抖机灵，而是引导他们纯朴率真，做人要厚道。刁民之所以难管理，就是因为他们心眼子太多。所以靠耍心机玩心术去治理国邦，是国邦的危害；政事踏实本分，是国邦的福运。弄明白这两种方式，是执政的准则。准则门儿清，就是最奥妙的“德。奥妙的德深不可测，远不可及，与万物的表面现象呈相反的状态，直至返璞归真，顺乎自然。

六十六、

江海之所以能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之，是以能为百谷王。是以圣人之欲上民也，必以其言下之，其欲先民也，必以其身后之。故居前而民弗害也，居上而民弗重也，天下乐推而弗厌也。非以其无争与？故天下莫能与争。

译：江海之所以能成为天下水流的归往之处，是因为它总是处于低洼的地势。因此圣人想要领导民众，就应该在言语上放低姿态；想要成为民众的表率，就应该在行为上甘居人后。这样一来，虽然身为表率，但民众并不感到受妨碍；虽然地位高贵，但民众并不感到有压力；从而受到爱戴推崇而不被厌恶。不正因为他与世无争吗？所以世人没有谁能和他争夺什么。

六十七、

天下皆谓我大，大而不肖。夫唯不肖，故能大。若肖，久矣其细也夫。我恒有三宝，持而宝之。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夫慈，故能勇，俭，故能广，不敢为天下先，故能为成事长 。今舍其慈，且勇，舍其俭，且广，舍其后，且先，则必死矣。夫慈，以战则胜，以守则固。天将建之，如以慈垣之。

译：世人都觉得我所说的“道”过于宽泛，不像任何具体的事物而难以捉摸。正因为它不像任何具体的事物，才能博大宽广。如果像得话，早就很渺小了。我一直有三件宝贝，持有而珍视：第一是慈爱，有助人之心；第二是俭朴，要节制欲望；第三是，姿态谦卑，要与世无争。慈爱能激发勇气；俭朴能广济天下；姿态谦卑能领导万物取得成就。如今舍弃慈爱而一味追求勇武；舍弃俭朴而一味追求博大；舍弃谦卑而一味争先恐后，必然走向灭亡。慈爱之心，用来征战就会胜利，用来守卫就会坚固。如果上天想成就谁，就会用慈爱来守护谁。

六十八、

善为士者不武，善战者不怒，善胜敌者弗与，善用人者为之下。是谓不争之德，是谓用人，是谓配天，古之极也。

译：真正的勇士，不会杀气腾腾；作战的高手，不会怒气冲冲；常胜的将军，不战而胜；高明的领导，谦恭于外。这是不与人争的德行，是善于用人的表现，是符合天道的表现，是自古以来的最高境界。

六十九、

用兵有言曰：吾不敢为主而为客，吾不敢进寸而退尺。是谓行无行，攘无臂，执无兵，乃无敌矣。祸莫大于无适，无适近亡吾宝矣。故称兵相若，则哀者胜矣。

译：兵家格言：“我不主动进犯，而是采取守势；不主动前进，而是适当后退。”这就是说，兵力出动但不暴露攻势，奋臂而起但不暴露胳膊；面对敌人，却像对手不存在一样；手握兵器但不暴露于对手，这样就无敌了。最大的祸患是没有节制，相当于我丧失了三件法宝。因此，当两军实力相当的时候，心怀悲悯的一方可以取胜。

七十、

吾言甚易知也，甚易行也。而人莫之能知也，而莫之能行也。言有宗，事有君。夫唯无知也，是以不我知。知我者希，则我贵矣。是以圣人被褐而怀玉。

译：我说的话很容易理解，也很容易实践。但世人听不懂也做不到。我说的话都有凭据，我做的事都有准则。人们不懂这些道理，所以才不理解我。理解我的人很少，更显得我珍贵。所以圣人总是穿着粗布衣服而怀揣着美玉，曲高和寡，知音难觅啊。

七十一、

知不知，尚矣。不知不知，病矣。是以圣人之不病，以其病病，是以不病。

译：知道自己有所不知，是高明。不知道自己有所不知，是毛病。圣人没有这个缺点，是因为他以此为辱，所以没有。

七十二、

民之不畏威，则大威将至矣。毋狭其所居，毋厌其所生。夫唯弗厌，是以不厌。是以圣人自知而不自见也，自爱而不自贵也，故去彼取此。

译：当民众不再害怕威权时，大乱就要来临了。不要让民众的居所越来越狭小，不要让民众的生存越来越窘迫。只有生活不窘迫，民众才不厌恶统治者。所以圣人有自知之明而不自以为是，爱惜自我而不自我标榜，因此应该自知、自爱，不要自见、自贵。

七十三、

勇于敢则杀，勇于不敢则活。此两者，或利或害。天之所恶，孰知其故？天之道，不战而善胜，不言而善应，不召而自来，坦而善谋。天网恢恢，疏而不失。

译：有勇气且进犯就会丧命，有勇气但退让得以保全。这两种行为，一个得利，一个受害。上天厌恶前者喜好后者，谁知道是何原因呢？自然的规律是，不主动征战反而容易获胜，不发号施令反而容易获得别人响应，不主动召唤反而容易让万物自行归附，心胸坦荡反而容易谋划策略。天道像一张大网，网眼稀疏但无所不包，没有遗漏。

七十四、

若民恒且不畏死，奈何以杀惧之也？若民恒且畏死，而为奇者，吾得而杀之，夫孰敢矣。若民恒且必畏死，则恒有司杀者。夫代司杀者杀，是代大匠斫也。夫代大匠斫者，则希不伤其手矣。

译：如果民众一直以来都不怕死，那何必用杀头来恐吓他们呢？如果民众一直以来都怕死，那对邪恶之徒，我捉到就杀掉，谁还敢为非作歹呢。如果民众一直以来肯定是怕死的，那就一直有专门负责杀戮的刽子手。代替刽子手去杀人，就跟代替手艺高超的木匠去砍木头一样。要知道后者很少有不砍伤自己手指头的。

七十五、

人之饥也，以其取食税之多也，是以饥。百姓之不治也，以其上有以为也，是以不治。民之轻死，以其求生之厚也，是以轻死。夫唯无以生为者，是贤贵生。

译：民众之所以吃不饱，是因为他们拿出了太多的粮食交税，因此挨饿。民众之所以难管教，是因为统治者恣意妄为，因此闹事。民众之所以不把死亡当回事，是因为民不聊生才奢望存活。那些做事不以生存为目的的人，境界高于那些追求生活享乐的人。

七十六、

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筋仞坚强。万物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故曰：坚强者死之徒也，柔弱细微者生之徒也。兵强则不胜，木强则恒。强大居下，柔弱居上。

译：人活着的时候筋骨柔弱，死了以后就变得僵硬。包括草木在内的万物，生长的时候也柔软脆弱，死了以后就变得干枯坚硬。所以说：坚硬代表了死亡，柔韧细微代表了是生长。逞强动武就不能获胜，树木僵直就失去生机。过于强大会处于劣势，保持柔弱会处于优势。

七十七、

天之道，犹张弓者也。高者抑之，下者举之，有余者损之，不足者补之。故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而奉有余。孰能有余而有以取奉于天者乎？唯有道者乎？是以圣人为而弗有，成功而弗居也。若此，其不欲见贤也。

译：自然的规律，就像张弓上弦一样。目标高了就压低，目标低了就举高；拉得过满就放松一些，拉得不足就用力一些。自然的规律是，减损多余的部分而增补不足的部分。社会的法则就不一样了，是减损贫穷的人而供奉富足的人。谁能在富足有余时把多余的部分拿出来供奉上天呢？只有有道之人可以。因此，圣人有所成就而不据为己有，建功立业而不居功自傲。他这样做，是不想刻意表现自己的贤能。

七十八、

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也，以其无以易之也。柔之胜刚，弱之胜强，天下莫弗知也，而莫能行也。故圣人之言云，曰：受邦之垢，是谓社稷之主。受邦之不祥，是为天下之王。正言若反。

译：世界上没有什么事物比水更柔弱，但是攻克坚固强硬的东西谁也比不过它，是因为什么也无法改变水的柔弱。柔韧可以胜过刚硬，纤弱可以胜过强横，世间没有人不知道这个道理，但是没有人能做到。因此圣人是这么说的：能够承担国邦的屈辱，才称得上一国之君；能够承担国家的祸患，才配得上天下之王。忠言逆耳啊。

七十九、

和大怨，必有余怨，焉可以为善？是以圣人执右契，而不以责于人。故有德司契，无德司彻。夫天道无亲，恒与善人。

译：用调和的方式去化解深仇大恨，必有余怨残留，怎么能算是妥善的解决办法呢？因此圣人的做法是，持有借据但不向人讨还财物。有德之人就像持有借据但宽容不索取，无德之人就像掌管税收但严苛刻薄。自然的法则是平等待人，不分亲疏，这些法则总是体现在有道之人身上。

八十、

小邦寡民，使有十百人之器而毋用，使民重死而远徙。有舟车，无所乘之。有甲兵，无所陈之。使民复结绳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乐其俗，安其居。邻邦相望，鸡狗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

译：国邦疆域要狭小，居民要稀少，这样一来，即使有多人操作的大型工具也并不使用，民众珍惜生命不会背井离乡，迁徙远方。即使有船只车辆，也没有乘坐的场合；即使有武器装备，也没有展示的机会。这样就使民众回到了古代结绳记事的简单生活。人们吃得香，穿得美，生活快乐，居住舒适。国邦之间，互相看得见，鸡鸣狗叫犬都听得见，人们从生到死，各自安居乐业，彼此不互相往来。

八十一、

信言不美，美言不信。知者不博，博者不知。善者不多，多者不善。圣人无积，既以为人，己愈有。既以予人矣，己愈多。故天之道，利而不害。人之道，为而弗争。

译：靠谱的话不中听，中听的话不靠谱。真才实学的人不会吹嘘自己懂得多，卖弄学问的人往往才疏学浅。有道之人不追求懂得多，见多识广反而不是有道之人。圣人不刻意积累财物，而是尽力帮助别人，自己反而更充实；尽力给予别人，自己反而更富足。因此宇宙的运行规律是让万事万物都受益而不伤害它们。社会的法则是有所成就但不争名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