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b>第 29 章 寒门书香</b></h1> 方穹的答辩很成功,他被招进了社科院,答辩过程却不易。有位研究员就先秦历史问他:楚地五千里,持戟百万,楚国农耕条件也比秦国好得多,为什么不如秦国强大?<div><br>方穹了解通常该怎么回答,可以一二三四说一通。又一想,不能那么啰嗦,显得思路不清,得紧扣核心要点。于是他说,楚国坏就坏在农耕条件好,小贵族各霸一方,土地私有搞不下去。秦国从蛮荒起步,能彻底改革产权制度。这是根本原因,其他因素都是由此派生而来。</div><div><br>那位研究员点头认可。方穹有数了,其他问题也是只说核心要点。他认为,正是这种回答打动了那些资深研究员。<br></div> 每人都有适合自己的生活圈子。刘姥姥进大观园,看上去游刃有余,那是凤姐在迁就她,别人又在迁就凤姐。没有凤姐罩着,怕是一天也难混。同样,贾府的公子小姐落入贫民堆,更是难混。<div><br>知青下乡,总说是接受再教育,其实大多是扎堆儿生活在知青点,日子虽艰难,周围都是同类人。真要是独自生活在乡下,跟着别人敲钟下地,那就不好说了。时至1979年,国家开始调整知青政策,尽量让他们在城里就业,避免那种精神磨难。<br></div> 何行从小生活在乡下,内瓤却已变成知青,在部队几年又增添了几分书生气。他在乡下跟别人一起敲钟下地,同样不好过。当初他不愿让赵盈盈跟着他受罪,正是此因。<div><br>何行是那种内敛之人,他的敏锐犀利都包着套子,轻易不露。退伍后这几年生活,原有的敏锐犀利磨钝了不少,越来越像个老实农民。可是我不相信他真的变了。</div><div><br>何行在山师头一个学期是在适应新生活,默默听课,默默写作业,考试成绩中等偏上,自己感觉引不起别人注意。他上课总坐在后边,老师一般也不会叫他回答问题。<br></div> 新学期来了个现代汉语新老师,姓荣,三十多岁,说话带点江浙味儿。他说他的课一节讲授,另一节讨论,自由发言。何行觉得挺新鲜,也挺合他的口味儿。他向我描述了下荣老师的讲课特点。<div><br>荣老师讲课很简练。他概括说,语言是个庞大复杂的系统,传统研究方法是罗列语言现象,当代西方语言学开始探讨语言本质,探讨语言与思维的关系,尝试利用计算机自动处理语言。我们的现代汉语课仍属于传统领域,主要是为语文教学服务。这应该是个开放式课程,不局限于课本。我作为教师只是启发引导,同学们集思广益,肯定超过我一个人的水平。<br></div> 第一次上讨论课,荣老师说,不设讨论题,大家围绕现代汉语随便发言。这些来自乡村的学生习惯了中小学的灌输式教学,一时不适应,有点冷场。何行举手发言。他说,我想给现代汉语挑点毛病,可以吗?荣老师很高兴,示意他说下去。<div><br>何行说,我们的现代汉语和古代汉语有点脱节,句法结构带着太浓的翻译味儿,词汇把古汉语许多好东西都丢了,说出的话,写出的文字,用词有点贫乏。我自己就有这毛病。我想,我们的语文教学需要深刻反思,痛加改进。<br></div> 何行的发言像在静水中丢下一块石头,顿时水花四溅。有人赞同何行,也有人反对。反对者说,古汉语和现代汉语是不同文体,可以用在不同场合,不能说现代汉语和古汉语脱节。<div><br>对此,何行自问自答:我们有多少场合能用到古汉语?很少。古体诗词散文那些简洁的句法结构和生动的词汇大多数场合都没用上,实在有必要重新引入,将那些鲜活表达方法融合到现代汉语中。很多人甚至一些小孩儿都能背诵古体诗词和散文,将其当作艺术品欣赏,自己写作时却很难借用,这恰恰是二者脱节的例证,很可惜。<br></div> 站在一边的荣老师眼睛放光,问何行:你能举个实例吗?<div><br>何行说,例如,我们描述兰新铁路通车,通常说,兰新铁路让茫茫僻野不再荒凉,让遥远边疆不再隔绝。这当然很好,但我们还可以说,兰新铁路让西域从此告别大漠孤烟和天涯绝路。刚说到这里,就有几个同学鼓起掌来。</div><div><br>何行接着说,这样教语文,还可以引申开来,让学生回顾王维的名句,“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帮助学生将古代语言瑰宝融合进个人语言系统。<br></div> 何行告诉我,荣老师当时看上去有点兴奋,当堂就出了几道题,让学生将一般表达转换成简洁生动的表达。班里的同学都活跃起来,才思如泉涌,写出不少精彩句子。<div><br>荣老师接着说,借用古汉语词汇不一定非要出彩,现代汉语那些流行词语换成不太常见的古风词语能给人以新鲜感。语言最怕陈词滥调,用新鲜又不生僻的词语能让文字增色不少。例如,用须臾表示瞬间,寥落表示稀少,麾下表示部下,桑梓表示故乡。这些词语用得较少却不生僻,有新鲜感。</div><div><br>荣老师这堂课上得很成功,而且让他发现了何行这个学生。<br></div> 印象中的梁君那么爱读书,现在他做保卫干事不会忙得不读书了吧?偶然问起,他回信说正在读伤痕文学,尤其爱读女作家写的小说,她们把心灵伤痕刻画得那么细致入微。像张抗抗的《爱的权利》、茹志娟的《剪辑错了的故事》、宗璞的《弦上的梦》、张洁的《从森林里来的孩子》,都是这样。<div><br>还是我熟悉的那个梁君,没变。头年卢新华的《伤痕》发表后,伤痕文学就成了流行语。梁君说的那几篇,有的我也读了。还有刘心武的《班主任》,王宗汉的《高洁的青松》,都很感人。<br></div> 梁君告诉我,读这些书始于肥城县图书馆,图书馆一个女孩儿给他推荐的。啊,难道有什么故事?这家伙的艳遇不能放过,得问个明白。梁君回信说,没什么艳遇,就那么随口一说。<div><br>矿务局的图书室小点了,周末梁君会骑行十几里去县图书馆,坐在阅览室翻阅书报杂志。县图书馆也不大,但书报杂志多,正适合梁君。去多了,那位管理员姑娘好奇,问他是县城人吗。他说是矿务局的,骑自行车赶来读书。此后姑娘对他很热情,知道他喜欢文学,向他介绍了那些伤痕文学。<div><br>乖乖,有戏啊。这种事得有个过程,我也不问了,等着看后续故事吧。<br></div></div> <h1><b>第 30 章 何以育人</b></h1> 期末考试之前,何行突然有了个机会。章丘县历史文化发达,有深厚教育传承,不仅县城有中学,几个公社也有像模像样的中学。他家所在的公社就有一所。那所中学亟需师资,找到山师,希望能聘请几名优秀在校生代课。山师考虑到学校和章丘学生的情况,委派明水教学点选拔几个学生。<div><br>荣老师负责选拔语文教师,找到何行问他,语文课时多,负担较重,能不能承担?何行说没问题,但有个要求:学校能不能单开作文辅导课,由他来上。荣老师觉得可行,和那所中学商量,中学居然同意了。何行猜到校方会同意,因为在校生缺少教学经验,先搞作文辅导更稳妥。 <br></div> 其实何行还有另一层考虑。作文辅导更适合他的教学理念,他希望通过这种实践证明他的理念可行。别人不知道他想怎么做,我知道。在部队他就常说,语文课误人子弟,把他耽误了。我笑话他:你水平够高了,还说被耽误,要是不耽误,你都成世界知名作家了。<div><br>记得当时何行说:那倒不是。天分高的,你怎么按都按不住,人家生来就是大作家。像他这种天资平平的,得靠训练。训练好了,成不了大作家,至少能有大作家潜力。</div><div><br>我知道,何行想弄出一套全新写作训练术。他该不会扮演孔圣人,弄出72个弟子吧?<br></div> 以往读的外国书大都来自苏联,典型的如《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和《母亲》,外国诗也只知道高尔基的《海燕》。小时候家里有本《联共(布)党史简明教程》,那种竖排本。试着读读,读不懂。知道那个“布”字代表布尔什维克,另一派是孟什维克。很纳闷,为什么苏共分成这么两派,闲的吗?<div><br>在部队时一遍遍看《列宁在十月》和《列宁在1918》这两部电影。记得上面说过,社会革命党人和孟什维克想颠覆苏维埃,那是一帮坏人。他们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做坏事?一直不明白,也无处查考,似乎知道他们是坏人就行了。<br></div> 现在不同了。我们这英语专业其实是英美语言文学专业,西方的书不仅要读,还得读懂,最好读成专家。于是涉猎了一大堆英美小说,还有古代的莎士比亚戏剧和十四行诗,再古代的《坎特伯雷故事集》。是涉猎不是读。大多没时间读原著,只看介绍,或是读简写本,读译本。<div><br>我十分认真地读了马克·吐温的《汤姆·索耶历险记》和杰克·伦敦的《马丁·伊登》。马克·吐温好像用的街头英语,嬉皮笑脸地描写美国早期生活。汤姆被姨妈逼着刷白墙那段差点把我笑死。《马丁·伊登》写得很沉重,作家梦实现了,爱情不期而至,却跳海了。作者本人竟然也是这结局。我有点懵:美国人着实病得不轻。<br></div> 不仅是文学,还有欧美地理和历史。我尤其感兴趣的是欧美历史,尤其不解的是:那些年为什么把书都封起来,不让我们了解这些?<div><br>在图书馆坐得越久,读得越多,越感觉自己无知。似乎无意间走进了爱丽丝家的大镜子,眼前是一片奇幻世界,无边无垠,越往远处去,就越是广阔。我在想:总有一天,我要将这个世界一眼看透,知道它是怎么来的,将向何处去。</div><div><br>此时想到了玄奘。他为什么那么执着?他将佛法看做一统天下的大法,神圣无比。那么,宇宙本原、世界真相应更加神圣无比。我们是否可以勇敢执着地迈入荒僻之地,走向远方?<br></div> 系里来了外籍教师。一个英国中年男子,高高的个子,金发金须,看见他总让我想起某个英国国王。哦对了,狮心王理查,不愿待在英国,总带着十字军征讨的那位。<div><br>外教真的不同,一来就占了个教室,把课桌挨墙摆成一圈,中间是他活动的天地,好转着圈与学生对话。他说,中国的教室归学生,英国的教室归老师。听上去挺有道理,但要是都这样,学生就没处上自习了,只好去图书馆或是回寝室。我们的寝室一屋八个人,聚在一起除了聊天什么也做不了,而且夏天热死人,冬天像冰窖。<br></div> 日语专业也来了个外教,矮矮的日本小女子。她不像我们英语的狮心王那么威严,课间常和学生混在一起说笑,就差没玩丢手绢儿了。<div><br>都说日本女子温柔,电影《追捕》中的真由美可不是这种形象。她骑着马去救杜秋,差点让我误以为日本女子都是穆桂英。现在这位日本外教终于让我看到了正宗日本小女子。</div><div><br>以往外国人只在电影上能见到,外教身影出现在大学校园,非常显眼,这预示着什么? <br></div> 放暑假了。赵盈盈一年没见到月儿和父母,一放假就急急忙忙赶回伊宁。何行照相挣了些钱,让她带着路上用。赵盈盈不要,说学生买车票都是半价,路上也花不着什么钱。何行硬塞给她一些,赵盈盈只好收下,还嘱咐何行假期干活别太拼。<div><br>别看何行答应得好好的,我估计他不会兑现。开学后他就得去那所中学兼职教课,以后没多少时间照相,肯定会趁假期,背上相机骑上自行车大干一场。他现在只能用这种方式帮父母,我很理解。<br></div> 趁假期空闲,我和梁君以通信方式讨论起文学来。他知道我在读英国古典小说,告诉我,他也读了几本狄更斯小说,发现狄更斯特喜欢写孤儿和法官、律师。查了下他的生平,原来狄更斯家境贫寒,从小做童工,后来去律师所打工。他就是在写自己的经历。假如他出身富贵人家,写法可能完全不同。女作家奥斯汀的写法就很不同。<div><br>梁君认为,狄更斯那种抨击社会的方式他理解,但一些评论把他捧得太高。维多利亚时代是工业文明时代,说得一片黑暗有点过分了。<br></div> 我告诉梁君,读这些小说我有兴趣,但不喜欢文学类考试。逼着学生写文学评论,还得按标准答案写。我们这些人读的书还太少,生活阅历也浅,弄这种宏大文学评论没多大意义。无伦中文系还是外文系,按这种方式教不出几个文学家来。<div><br>梁君不了解大学情况,但赞成我的说法。他说,他在试着写短篇小说,下笔后又停住了,感觉自己写得有点肤浅,主要是生活阅历不够,对人对事看得不深。</div><div><br>我在想象梁君写小说的情景:皱着眉头在反思。这家伙挺有道道,不比我们这些大学生差。<br></div> <h1><b>第 31 章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b></h1> 有天下午,我正在家读书,有人敲门。开门一看,是林家姑娘。<div><br>刚退伍时,发现有个漂亮女孩儿在小区院里走,走进了附近另一座楼。不知她叫什么,就给她加了个标签儿,叫邻家小妹。后来慢慢认识了,知道她姓林,于是邻家小妹变成林家姑娘。</div><div><br>只知道她在一家工厂工作,后来调到省直属机关做办事员,其他就不知道了。路上遇见,我会打个招呼,她会冲我笑笑。<br></div> 我问林家姑娘有什么事。她说,想请教下英语学习问题。我又不是英语教师,怎么想起向我请教英语学习问题?请她进来坐下,倒上一杯水,聊了会儿,才知道事情原委。<div><br>她告诉我,早知我在山大外文系上学,也知道我只读过初一,英语基础差,但是进步很快。她也正在自学英语,想问问学英语有什么窍门。</div><div><br>我问:你平时背单词吗?她说,背啊,每天都背单词。我告诉她,适当背单词可以,不能背太多。单词要借助上下文才能真正理解,多读多听才能真正学会单词。<br></div> 我问林家姑娘平时读什么英语书,她说就是读课本。我从书架上找了一本简写版英语小说递给她,对她说,这类简写书生词少,读着有趣味,读多了词汇量就能上去。<div><br>她问我是否背单词。我说基本上不背,都是通过读和听学新词。不妨想想,我们小时候学语文需要背单词吗?她说:不背呀,只背课文。明白了,我先试试看。</div><div><br>她又和我聊了会儿,问了下学校的情况,带着那本书走了。<br></div> 秋季新学期开始了。我和赵盈盈仍在读大二,何行也读大二了。78级比77级晚半年,可是何行读的两年制,再有一年就毕业了,现在去中学教学,是一次重要实践。<div><br>不知道何行作文课怎么上,他也不愿讲,只说以后会告诉我。我想,也许他正在摸索,自己也说不清。一天,赵盈盈打电话告诉我,何行邀请我们去听课,那所中学也不反对。</div><div><br>我和赵盈盈如约来到何行的课堂,坐在最后一排。那是一群初一的孩子,看上去就挺小。学校安排何行教初一,估计也是稳妥起见。这对何行也有利。初一孩子较少固有习惯,变花样容易些。<br></div> 何行开始上课。他说:我们第一次写作练习是,坐在教室里,看到什么写什么,第二次是听到什么写什么。这次我们该写什么了?有个男同学举手回答:这次该写闻到什么写什么了。他话音刚落就引起哄堂大笑。我和赵盈盈也忍不住笑起来。<div><br>何行笑着说,回答得很好!只是现在闻不到什么味儿,弄不好大家都写同一句话:我什么也闻不到。何行说完,教室内又是哄堂大笑。</div><div><br>何行接着说,这次练习是,坐在教室里,想到什么写什么。老规矩,一刻钟,能写多少写多少。<br></div> 学生写完后,何行迅速从中挑了几份,当堂读,当堂点评。有个学生是这样写的:<div><br>我坐在教室看到何老师,还有后面听课的两个老师,想到了我的爸妈。他们总对我说:好好读书,做个文化人,别像他们一样,只能在泥土里滚。我一定好好读书,去考大学。以后挣到钱,给爸妈买新衣服,让他们吃饱饭,不让他们在泥土里滚。</div><div><br>何行说,这位同学写出自己的真实想法,朴实,感人,非常好!写作就是要写出内心,写出内心才能成为真正的作家,你写的文字别人才愿意读。<br></div> 中午何行请我们在学校食堂吃午餐。他就是想借午餐了解赵盈盈和我的看法。<div><br>赵盈盈问:你当堂讲评,不是下次再讲评,是有什么想法吧?我说,知何行者盈盈姐也。赵盈盈嫣然一笑。何行回答,当堂讲评,学生还沉浸在写作时的遐想中,效果最好。时过境迁就变味儿了。</div><div><br>何行问我有什么看法。我说,这种微创作最适合孩子们练习写作。写好段落和细结,才能打好基础。至于那些篇章结构,读多了写多了自然就会了,过分纠缠形式反倒捆住了学生手脚。<br>何行说,这正是他的想法。赵盈盈也点头认可。<br></div> 聊了会儿何行的教学设计,赵盈盈把话题转到月儿。她说,很想早点把月儿接来,在济南上学,这里的师资条件比伊宁好多了。可是入学、居住都解决不了。可能得等到她毕业留在济南工作才行。<div><br>我说,你们是不是试试在山师申请结婚?两个大龄青年,不让结婚,太不近人情了。何行和赵盈盈对视了一下,看来二人有共同愿望。</div><div><br>我继续说,去试试申请,不成也没关系,也许真成了呢。何行好像在等赵盈盈说话。赵盈盈说,好,我去试试,也许我们学院并非那么不近人情,那些老师和系领导都挺好的,会帮助我们。<br></div> 从何行那里回来,继续读小说。这是文学专业的任务,读小说能把人读伤了,就像吃海带吃伤了。我倒没读伤,因为不想细读的书只粗粗浏览一遍,有些干脆就不读了,不如利用那时间读些更感兴趣的书。《鲁滨逊漂流记》读得还算仔细,《格列佛游记》只当故事看了。<div><br>梁君竟然和我一样,喜欢《鲁滨逊漂流记》。原因也一样,感觉真实。他在信中说,以后写小说大概也会按这种模式,把虚构的事写得像是真事。他说,文学的真实不在于所描述之事是否已经发生,在于那种特定环境下很可能会发生。他说得真好。<br></div> 我回信说,有些人从不读小说,认为那都是瞎编,这是天大的误解。一个人的经历毕竟很有限,想了解社会,了解人,还得从别人经历中学习。一流文学作品都是他人生活体验,真实,丰富,不乏情感色彩,不仅能欣赏,也能借鉴。<div><br>梁君告诉我,图书馆那位姑娘借给他一本爱伦堡的《人·岁月·生活》,是内部书,不外传。</div><div><br>看来那位姑娘有点来历啊。还能把内部书借给梁君看,跨度有点大。<br></div> <h1><b>第 32 章 世事皆学问</b></h1> 自从方穹去了社科院,就没见过他。以这种方式进社科院,压力小不了。很多人都在看他究竟能搞出什么道道。这天方穹突然叫着唐晓亮来山大找我,还以为有什么事。他说没什么事,好久没见了,在一起聊聊。我想,他可能已度过最初的紧张期,轻松了许多。<div><br>此时已是初秋,树叶变黄,树下到处落叶,使老校校园别具特色。唐晓亮自小住在老校宿舍,对这里十分熟悉。他说,每到秋季他都喜欢在校园中走来走去,秋风萧瑟比春暖花开更让人留恋。</div><div><br>方穹笑道,晓亮在技术科不光技术长进,文才也大有长进。唐晓亮说,那是啊,咱多有才。<br></div> 我问方穹在社科院这些日子有什么感觉。他说,社科院和工人没多大差别,就是产品不同。最大差别是,工厂次品不多,科研单位多数是次品。就像鱼,产仔多,活下来的少。<div><br>唐晓亮问,那你的作品是哪种鱼仔?方穹说,是还没长大的鱼苗,随时都能被吃掉。</div><div><br>我问,那些人怎么生存呢?方穹说,要是发不了论文,只能吃项目,混在项目组里打个下手。总得有人打下手。就像拍电影,除了主角,还得有配角和一群跑龙套的。或者说,就像跳舞,得有一群伴舞的。看上去光彩夺目,其实伴舞的都是谁呀?除了家人,没人知道。<br></div> 我说,方穹是为思维而生,就是搞研究的材料。多数人是毕业分配进的研究单位,并不适合搞研究,伏案多年也搞出些东西。可是他们把位子占了,很多真适合搞研究的反倒没机会。<div><br>方穹点头称是。他说,发达国家是靠研究基金,开放式基金面向社会,甚至面向全球。他们科技发达是有原因的。我们的科研院所靠政府拨款,日子总能过下去。尤其是文科,连课题都是下发的,派任务。这样搞,最容易养混子。<div><br>唐晓亮问,你不会也变成混子吧?方穹笑笑说,那可说不好,环境造就人。<br></div></div> 转眼来到1980年。7变成8,进入新的年代,这意味着会有大变化。果然,不久北京传来为刘少奇、瞿秋白和谭震林平反的消息。2月份正式宣布为刘少奇和习仲勋平反。我想,今年大概就是个平反年,后面肯定还有大消息。<div><br>过了这个寒假,我们已是大三学生。18岁那年,我还在部队。那时觉得自己长大了,脸上出了皱纹,脑中没有了少年时的幼稚想法。现在再次感觉自己长大了。这两年除了专业课还读了不少东西,以前脑中那么多问号,现在消除了不少。<br></div> 我脑中常跳出奇怪想法,从小就这样。以前常想:国际贸易不能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不担心对方赖账吗?把钱存到国外银行,万一银行不认账怎么办?后来知道了,西方有一套完整国际信用体系,大家都会守规矩,失去信用的损失远超眼前小利。<div><br>类似的奇怪问题还有很多,总在脑中盘旋。读书时不定什么时候就能对上号,找到答案。随之又会出现新问题。有时和人聊天也能无意中受到启发,所以聊天时我会认真听。乡下来的亲戚,没什么文化,他们说的事也常会有所启示。这就是常说的世事皆学问吧?或是说,三人行必有我师。<br></div> 不明白的事还是很多。特别不明白的是:为什么那么多人反对做广告?1979年初开放的广告,至今一年多了,阻力重重。北京《工人日报》刊登了东芝电器广告,一些人质问:《工人日报》是社会主义报纸,为什么要登资本主义广告?《工人日报》不得不刊出专文解释。上海也有类似事件。<div><br>中央电视台播放了可口可乐和牛仔裤广告。质疑者说:这是在宣扬资本主义腐化堕落,要把中国青年引向何方?央视不得不解释:已经签了广告合同,违约会损害国家形象。<br></div> 年轻人不管这些。电视台在播放美国科幻连续剧《大西洋底来的人》,那个神出鬼没的麦克·哈里斯带着一副大大的蛤蟆镜。不久蛤蟆镜开始流行,据说是从香港引进,有人卖这东西发了财。同时流行的还有喇叭裤,上边紧身,下边是喇叭口。我们外文系就有人穿这个,走路昂着头,目不斜视,大概正为引领时代潮流而自豪。<div><br>有些人不干了,说这是资本主义腐化堕落。《中国青年报》有篇文章说:别瞎扯,喇叭裤源于敦煌壁画,我们老祖先就穿这个跳舞。<br></div> 这天,林家姑娘又来了,来还上回借的书。我问她,这书还好读吧?她说,书挺好,就是她基础差,读起来有点费劲,到现在才读完。<div><br>我说,能坚持下来挺不简单。你还想看什么书,自己找吧。我家书不多,也可以去省图书馆借。她说她正想去图书馆看看呢,问我能不能和她一起去,帮她参谋参谋。于是我们约好周末去图书馆。</div><div><br>林家姑娘知道我在学英美文学,告诉我她也喜欢外国文学,只是读得少,只读过两本苏联小说,《多雪的冬天》和《州委书记》。巧了,我也读过这两本书。应该不是巧合,那时这种书挺流行。<br></div> 周末,林家姑娘和我去了省图书馆。省图书馆就是大明湖公园一部分,逛公园的人也能随时进图书馆读书。图书馆对面是省政府大院。小时候父亲就在大院内工作,我家住在这附近,对这一片很熟悉。图书馆西邻是省政协。那里有个大大的圆屋顶房子,大家都把它叫做鸟笼子。林家姑娘告诉我,她爷爷生前在省政协工作,她小时候常跟父母来这里,印象最深的就是鸟笼子。<div><br>图书馆建筑古色古香,十分优雅。我们在院内观赏了一会儿,进馆问下,每次只能借一本,借期一个月,看不完需要跑来续借。我说,你看好的那两本书我在山大借吧,应该能借到。<br></div> 林家姑娘问:你在山大给我借书,不会影响你吗?我说,学生都有十张卡,给你借两本,我还有八张呢。她笑了,说大学就是好,可惜她当初没信心考大学。我说,以后还有机会业余读书啊。她点了点头,似乎若有所思。<div><br>我们从图书馆后门出去,那里就是大明湖南岸。初春的大明湖公园一派嫩绿,湖水微波荡漾。远远望去,对岸是各种古建筑。我们慢慢走着,各自想着心事。我从小不知来过多少回,和一个姑娘一起来,还是头一回。<br></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