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上的晋陕叙事：一场与时光的双向奔赴

颛孙宏恩

　　黎明咬破云层时，我们的车轮已在华阴的薄雾里洇开辙印。十二辆单车驮着十二颗跃动的心，像十二支蘸满晨光的笔，即将在黄河岸边写下属于我们的诗行。我们将去触摸千年前的风，千年后的浪。

经过二十公里的骑行，我们来到了有着"畿内首险"之称的潼关，看到刺破朝阳的箭楼时，我们的呼吸里已浸满历史的味道。城墙根下的肉夹馍铺子飘来焦香，引诱着我们走了进去，当一口咬下酥脆的饼皮，那碎裂声里，仿佛有战马嘶鸣穿过千年，再喝上一口香气扑鼻的鸭片汤，忽然就想：不知当年守关的将士是否也在这样的晨光里，就着一碗热汤，把家国情怀嚼得铿锵作响？

水坡巷的鹅卵石被岁月磨得发亮，像一串被时光含化的念珠。我们踩着明清的平仄前行，指尖抚过斑驳的木门，门环上的铜绿里藏着无数个晨昏。某户人家的院墙一角，露出半盆正在晒太阳的多肉，古今在此刻悄然握手——原来无论朝代如何更迭，人间烟火始终在院前绽放。

出了潼关，沿黄公路在阳光下蜿蜒成飘逸的缎带，不知不觉间我们的车轮就碾到了风陵渡口。我不由得想起金庸先生笔下的郭襄。轻轻念起：“风陵渡口初相遇，一见杨过误终身。只恨我生君已老，断肠崖前忆故人”，声音被河风扯得断断续续，心里也激起层层涟漪。此刻站在风陵渡口，望着滔滔河水，忽然笑了："原来江湖最远不是天涯，而是岁月让我们再也回不到读武侠时的那个年纪。"

河面上掠过一只水鸟，翅膀拍碎了它水中的倒影。那些关于江湖恩怨、侠骨柔情的梦，终究像这水花般转瞬即逝。但风陵渡口的风是否会记得，曾有一颗心在此刻为一段虚构的爱情叹息——或许这就是骑行的魔力，它让我们在现实的路上，重逢了那个曾为梦想热泪盈眶的自己。

再次踏上单车，当杨贵妃故居映入眼帘时，色彩鲜艳的骑行服与古色古香的城门楼撞了个满怀。我仿佛看见千年光阴在镜头里流转：霓裳羽衣的舞者与踩着踏板的我们，在同一个画面里翩翩起舞。即兴口占五绝一首做个纪念：骑行追胜景，故地觅香魂。昔日霓裳处，今留车友痕。

当普救寺的钟声撞碎午后的慵懒时，我们骑行到了这里。就在普救寺不远的饭馆里狼吞虎咽的填饱着肚子，西厢故事里的张生若是看见这样的场景，怕是要惊掉他手中的书卷——十八里相送的缠绵，终究抵不过骑行途中一碗喷香的面。但当我们看见"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文字雕塑时，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纷纷在这里打卡留念。

快门响起的刹那，我忽然读懂了这份庄重。爱情或许会被岁月稀释，但人类对美好的向往永远新鲜。

离开普救寺来到蒲津古渡，这里的铁牛沉默如谜，它们驮着盛唐的幽光，在黄河岸边站成永恒的注脚。当我们站在铁牛旁，感到着我们与铸铁牛身之间，横亘着一千三百年的光阴。我伸手触碰牛背的纹路，指尖传来微微的暖意——原来时光从未真正冷却，它只是在这些古老的器物里，等待着与现代人的指尖相认。

继续骑行，我们对着"鹳雀楼"的匾额合影。阳光把我们每个人的影子都拉得很长很长。

夜宿东张镇时，我看着车身上的泥土，忽然明白骑行的意义：我们不是在追赶风景，而是在时光的长河里打捞碎片。车轮碾过秦砖汉瓦的斑驳光影，才知道最动人的时光叙事，从来不是史书里的宏大篇章，而是我们用呼吸丈量过的每一寸土地，是汗水滴落在古渡口的那个瞬间，是千年前某个路人的脚印，在时光深处，与我轻轻相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