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暮色里从扬州城墙下走过,青石板上浮着三两朵白色的柳絮,软绵绵的,像揉皱了的云。运河的水涨了,波纹里漾着桃花的胭脂色,坐着电气船顺流而下,满湖都是碎金。这光景总叫人恍惚,仿佛隋炀帝的龙舟还泊在烟柳深处,笙歌贴着水面飞,惊起白鹭翅尖下的月光。</p><p class="ql-block"> 扬州,这座因水而生、因文而兴的城市,在历史的长河中积淀了深厚的底蕴。历代文人墨客对它的吟颂,不仅勾勒出城市的千年风华,更是塑造出了一个中国人心中“诗意栖居”的理想之地。李白《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所描写的“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就如同春日的密码,使身在其中的人们尽得它的风流。如今生活安定的中国人都期望在“烟花三月”的日子里亲赴扬州,来一场与古城、与历史、与慢生活、与琼花、与美食的邂逅。</p><p class="ql-block"> 杜牧用一首《赠别》诗,借美人喻扬州,将城市之美与青春之美相结合,成为扬州文旅宣传的经典意向:“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这里的“春风十里”是唐代扬州的“十里长街”,如今已被年轻人衍生出“春风十里,不如有你”的现代流行语。徐凝在《忆扬州》里写道:“萧娘脸薄难胜泪,桃叶眉尖易觉愁。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二分明月”以数字化的浪漫赋予了扬州独占天下月色的特权,成为“月亮城”的文化源头。其中的“无赖”,既嗔怪明月偏宠扬州,又暗赞其风光令人流连忘返。后世名篇《桃花扇》中“月落乌啼,便是扬州梦醒时”都是受了它的启发。</p><p class="ql-block"> 我总以为扬州的文化历史,风光景色,美味佳肴已被历代文人写得彻底,后人几乎无处落笔。但随着漕运的没落,扬州的美景美食也没有那么起眼了,我曾几次途径扬州,根本找不到有感而发的激情。近日我下定决心去扬州小住几日,静下心来体会扬州城的内涵。人一旦上了年纪,感觉似乎也丝滑了起来,在漫无目的的游荡中却发现了扬州人惯会的侍弄春光。</p><p class="ql-block"> 瘦西湖边的茶肆清早就支起了藤椅,茶博士拎着铜壶穿梭。“魁龙珠”的香气混着“千层油糕”的甜适,一蓬蓬的往人们鼻腔和喉咙里钻。我问邻座老者,“如何才能欣赏到扬州琼花的美?”他啜着茶慢悠悠道:“看琼花须趁露水未晞,那花儿沾了晨光,才肯把魂儿亮出来”,话音未落,檐角铜铃忽地叮咚,风里挟着细碎的凉,倒像是花魂先来探路了。</p><p class="ql-block"> 日头太盛,我反其道而行之,借着落日余晖到瘦西湖边去观琼花。阳光下的湖水反射上来的光芒映衬着湖旁坡地上的琼花,黄色的花蕾被金色的晚霞包裹,如同富含油脂的和田玉表面的皮壳包浆。扬州人说琼花是玉雕的,可真正见到了才知道,和田玉哪有这般的鲜活气。琼花的瓣儿薄得透光,团团簇簇缀攀在青枝上,像古人装零钱的袋子破了个洞,碎银星子泼剌剌的溅了满树,风过时花影婆娑,暗香似有还无。从湖对岸的“扬州国宾馆”里似乎飘出隋朝宫女的笑声,水面上“二十四姣”乘坐的舟船,过了千年还未靠岸。</p><p class="ql-block"> 当地的导游姑娘告诉我,“琼花虽美,但开不过三日”,她将花枝递与我,眼角里藏着“狡黠”的笑。我想,杨广那会儿特地跑到扬州,可能要看的不单单是琼花,他念的可能是留不住的春色。忽有拍照的女孩碰了一下树枝,“碎银”簌簌落下,倒像是替那亡国之君洒了一路的纸钱。</p><p class="ql-block"> 归途绕道瘦西湖景区的西门,眼中看着“二十四桥”,耳朵里听着扬州慢的曲词……如今我坚定的认为:杜牧《寄扬州韩绰判官》“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里的“二十四桥”是虚构的,“桥”是“姣”的谐音。后人发挥无限想象,在“云雾”之中造出一群实景,衍生出一个扬州旅行的打卡地。宋人姜夔的《扬州慢·淮左名都》“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解鞍少驻初程”是自度曲调(创新曲调),扬州慢并不是用来说明扬州慢生活的,它只是一个词牌名而已。</p><p class="ql-block"> 暮云低垂处,琼花隐约在烟霭中,我虽在“烟花三月”来到扬州,但还是稍晚了几天,大部分琼花都有点蔫了,好在那香冷的气息还在,它似乎坚持要把整个扬州城的魂魄都锁进这最后一缕的芬芳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