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三月上扬州 ‍春风十里扬州路‍

旺旺

暮春时节我再次来到扬州，这里古运河上的船笛声已被宽阔马路的车辙声所淹没，路两旁的高楼巳掩盖了旧时的青砖黛瓦。这座被大运河滋养千年的古城只有在瘦西湖东关街看到浸透水墨的土地。在大运河博物馆追忆他苍桑的历史。

在扬州城西北隅，瘦西湖如一轴徐徐展开的文人长卷，历代诗人的魂魄始终在碧波柳浪间游荡。这座被沈括称为"二十四桥明月夜"的人间仙境，不是地理概念上的湖泊，而是流动的诗歌发生器——春水漫过隋堤时，涟漪里浮沉着杜牧的酒盏；秋风拂过玉板桥时，松涛中回荡着姜夔的箫声。

晚唐诗人杜牧任淮南节度使掌书记时，总爱在瘦西湖画舫里批阅公文，案头砚台常被溅入湖水，后世文人便传说瘦西湖水天生带着三分墨香。三百年后，苏轼舀起一瓢湖水研墨，写下"欲把西湖比西子"时，或许不曾想到这个比喻会在扬州衍生出更精妙的变奏——郑板桥索性以瘦西湖为墨池，他笔下的墨竹总带着水汽氤氲的弧度，正如乾隆年间某日雨后，他在小金山观瀑亭题壁所书："一节复一节，千枝攒万叶。我自不开花，免撩蜂与蝶。"这哪里是写竹？分明是瘦西湖水滋养出的文人风骨。

　　隋炀帝开凿运河时栽下的"隋堤柳"也是瘦西湖最具特色的。在李商隐笔下化作"于今腐草无萤火，终古垂杨有暮鸦"。风过处百年垂柳俯身蘸水，在湖面写下无人能识的草书。忽然懂得瘦西湖的真正魔力——这里的水、桥、柳从来不是自然景观，而是无数诗人共同创作的开放式文本，瘦西湖的柳丝依旧在勾画郑板桥的墨竹，每个波纹都是待填的词牌，每片柳叶都是飘落的诗笺。

乾隆四十九年（1784年），第六次南巡的御舟行至瘦西湖。皇帝遥望五亭桥，忽然叹道："此处颇似北海琼岛，唯欠白塔耳。"随行盐商江春闻之，连夜召集两淮盐商商议。工匠以盐包为基，纸扎作形，外糊白绸，竟在天明前"造"出巍峨白塔。待乾隆清晨推窗，只见朝阳中白塔熠熠生辉，龙颜大悦之余，也默许了这场善意的欺君。这个充满戏剧性的传说，实为扬州盐商群体智慧的浓缩体现。

晚清五品道台何芷舠目睹官场倾轧与西方文明冲击，四十九岁正值壮年却急流勇退。意在此构筑一方遁世天地。这座后来被誉为"晚清第一园"的寄啸山庄，何芷舠投入十万两白银（约合今人民币6000万元），历时十三年精心营造。何园誉为"晚清第一园"的寄啸山庄，不仅承载着园主宦海沉浮的哲思，更折射出封建末世文人复杂的精神图景。

园林布局处处可见主人匠心。玉绣楼选用法国百叶窗与英式壁炉。何芷舠常在此与张之洞幕僚密谈，舷窗外的法国梧桐随季节变换，恰似宦海风云变幻的缩影。光绪二十七年（1901年），他正是在此作出惊世决定：送子孙赴欧美留学，其中幼子何声灏后来成为驻法国公使参赞。何家四代何世桢曾任东吴大学法学院长，在园内创办持志大学；抗日名将黄伯韬曾暂居玉绣楼；1945年国共"何园谈判"在此举行。这些历史碎片，恰似片石山房的太湖石，在时光长河中愈发显现出棱角分明的精神质地。

东关街的青砖黛瓦间，藏着文明的活化石。谢馥春香粉店的鸭蛋粉配方，保留着《红楼梦》时代的妆奁记忆；广陵古籍刻印社的木版水印技术，让郑板桥的书画得以原貌重生；仁丰里巷口的通草花艺人，仍在用中药材制作永不凋谢的扬州绒花。夜幕降临时，文昌阁广场上的扬州清曲悠扬婉转，《茉莉花》的旋律从唐代《鲜花调》演变而来，在琵琶弦上流淌了千年。

扬州的历史文化从来不是博物馆的陈列品，而是流动在运河血脉中的永恒基因，在每一个时代都找到新的载体。

扬州，这座被大运河浸润了2500年的古城，犹如一部镌刻在水波上的立体史书。从春秋邗沟的第一锹土，到隋唐运河的万舸云集；从盐商园林的叠石奇观，到文人墨客的诗酒风流，扬州始终在中国文化版图上闪烁着独特的光芒。这里的历史不是凝固的标本，而是流动的盛宴，在每一个时代都焕发出新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