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5.5青山在 流水归大海/父亲千古 精神万年

桂林裔工书法篆刻

穿山，桂林名胜。

此文开篇《青山在 流水归大海》的背景是穿山，被葱茏包裹着。山脚是漓江支流，波光粼粼归向大海。

1964年我考进一中，就在穿山北脚下，小东江边。如此优美环境，我只得到两年的安宁学业。

入校我被指定为班长、少先队中队长，“一肩挑”，算是班主任看得起我（因为花名册上有“伪人员？”不大确定的刺眼字迹）。第二年莫名地改任“文体委员”。是微微地起了点风，悄眯眯地把我挪位了。

那年夏天，我父亲和同命相连的几个中青年人，在穿山脚下的这片水域里、坑洼的河滩中，淘金似地捞河沙，筛选后挑到山边码堆换钱。劳累半天后，借学校门口的竹木棚里片刻休息，架锅煮吃。

有一天，中饭，我挨分到碗里的饭块扁小，不够饱肚。就走几步出校门拐到我父亲煮饭的屋子，向他讨要5分钱，买个黄糖烧饼填补。那天他正好没带，于是就分仅有的半把斤米饭的一小半，和所带不多的菜给我吃了。

那年我十四岁，初二年级，正是长身体却没大懂事理的少年。

吃完抹嘴，和他一前一后出门，为的是避人眼目，生怕同学看到我有一个挑沙子、不够体面的父亲。我回校休息，他挑着撮箕铲子，戴着顶破旧草帽，穿着满是窟窿洞眼的背心，露出黑里透红隐隐血点中翻起碎皮的肩膀，顶着火辣的太阳，佝偻着背，一条半截锁带单裤笼罩在腰间，一双破洞的绿色胶底鞋拖在脚上，踏着沉重的步子，疲惫地走向河滩。

如今，60年过去，竟在写文章这一刻，清晰地浮现着他当年远去的背影。想起来了：那天他硬是撑着没装饱的肚子、无可奈何地走去苦力。那种破旧的草帽，满街的人戴，无人稀奇。而那顶“Y派”帽子虽无形，却好难看、难听，箍得难过。如今史实还原，这一批全国55万之多且是知识分子的精英，都是傲骨伴随着悲催，像暴风雨后的玫瑰，零落谢世消失了。留下了后人们不尽的哀鸣。

一条竹扁担，一对空撮箕，就感觉到好重好重的压迫在他肩上。他身患肺结核，时常咳嗽，严重时还有过吐血。正在我爷爷的中医单方调养下慢慢恢复。

我成家到了他这个年龄，才真正体会到了，他是用血汗拼命的来换取点滴钱，养活着上双老、下两小的一家人。我不禁泪湿眼境。

再看看那一身行头，和我那以后翻看到他十把年前的照片，光溜的分头，平顶吊带帽，西装系领结的英姿。呜呼！简直是两个世界，一个人一个鬼。

再过一年，晴空霹雳，电闪雷鸣。国家大地在洒泪，桂林山河在哭泣。有人激愤、有鬼哀鸣。我们这个“残ZHA余孽NIE”的家，造了孽，遭遇了史无QIANLI的洪流冲击。

我又要谢天谢地磕响头、向祖宗。是您保住了我上两代人的命，活到不致短寿的年纪，见到了该见美好世界。也是您护佑着他们没遭拳打脚踢，没有内伤外淤，万幸！万岁！

急转到我此篇文章的另一主题《父亲千古 精神万年》

家父名秦宗谟，字孟冈，小名六寿（他爷爷60岁时出世）。1925年5月5日出生在山清水秀的桂林漓江东岸伏波山对脸的坤元街（今东江路五通街尾），故后安于美丽的桃花江西岸芦笛岩隔壁、祖籍地巫山脚下（今秀峰区甲山街委）。

今天为100岁诞辰日。

而3月11日是他的忌日，那天凌晨离我住处300米的西山养老院来电，称他有点异常，我赶紧开车过去见他呼吸急促，遵嘱又飞车到三医院借氧气袋。返回时给他插上，无济于事。见他很安然，没什么痛苦、也没什么挂牵地闭眼离去。今年也整整20年了。

1949.9.11父亲和母亲的订婚日。那年一个24一个19在广西大学校园？和几个同学好友？（请知情者指认照片中人）可以看得出母亲有了六甲腹喜，那是我头上的兄弟裔巳（1949.12.23-1951.9），遗憾没打过照面牵过手，我面世时他则夭走它界不久。

1949.11.父母在桂林美丽川菜馆举行婚典 双方家长

后排右三祖父（时任桂八区专署督导员）左二外公（职业律师）

前排右祖母 左外婆 （各自养育着九个子女的家庭主妇）

后左桂林“张永发绸庄”资方四爷（张家后人在桂林蛮多）

右一父亲族兄 秦宗汉（桂中数学老师。后人裔华、裔丽）

右二市立一小校长肖恩琳（曾经有一女士指认这是她屋里先生的爷爷）

伴郎父亲表兄 冷筱麟（东郊冷家村人。恭城中学英语老师。后人在恭城）

伴娘及小人（有知情者请告知。）

这是我母亲的表弟给他的哥哥信中描述我父母婚典状况:

“自三表姐结婚后，四表姐很快的走入了恋爱阶层，因他方採用闪電戰的威力效果 ，終於在前日假美麗川菜館举行了婚禮。二三楼的酒席佈置得可真雅緻，成百的男士賓客将鬧翻了这宽敞的酒樓。当席散時，黄昏的憧憬也就愈現得昏漆。这，是新人的樂日抑是賓客的樂日？



父亲在世一生，跨越两个世纪，经历两个时代：一个是贫苦、中下农人翻身，再又青春痘子鬼们翻腾作孽的30年时代；一个是知识分子得以思想解放步入开放的时代。

他尝尽两种人生，阅尽世间苦甜。是起伏跌宕，享福得荣耀、有苦难遭悲催的80年。

父亲没有什么值钱财产，连房产那些扯皮的事我也不去沾边。唯一留下的是精神财产：刻苦忍耐、勤学钻研。是我终身受用。

秦家没有文字祖训家规，唯有文脉之精、笔墨之髓，潜移默化悄无声息的传袭给一代又一代。

父亲是家中九个兄弟姊妹中男丁之长，小时家境优越，衣食无虑。其祖父学做银匠，祖母开杂货店小生意，又顾工买谷子回来舂米卖。住的是高墙庭院富贵大宅。上的是桂林县立八桂镇中心校，他的父亲正当校长，后来又任市教育科长，市府秘书。可换算折合为市级中层干部，是权贵阶层的工商、干部家庭子弟。

桂林市区历史最长，如今也还是最受欢迎的学校，榕湖小学。前身就是八桂中心校。

父亲桂林中学毕业后，1946年考取广西桂林师范学院英文系，有远赴留洋的志向。1949年前二年，风声趋紧，时局渐变。想到今后就业问题，在他父亲的世交、资方“张永发”四爷的劝说下，一年后又改考入广西大学电机系电力工程专业学习（校址在将军桥）。将来到四爷厂里搞电力机械。

1950～1958年，父亲30岁左右在广西大学和北京冶金设计总院的学习工作笔记。

我同龄时的钢笔字绝对没这个水平。

父亲的书法作品。1979年，他54岁。心情瞬时宽松、拳脚舒展时刻。挥毫也动了激情，迸发出了年轻时长年的功夫，提笔竟是如此精彩。且没参加过市级的任何书展。我那时已是书法协会的理事，作品还获得过甲等奖。以后张开政主席看过后讲，你们老子的字不错的哦，为什么不拿来参展呢？我讲，我总会参加评选，怕人家讲闲话。

讲老实话，那时我确实没得这样的楷书功底。

　　

1951年父亲的毕业照。

1953年9月二弟满月，我将2岁。合影于沈阳。

1957年12月9日父亲来到北京苏联展览馆前。（次年改为北京展览馆）

猜得出父亲他曾经和苏联专家共过事，苏联人教会他交谊舞的欢快友情怀念，他将离京，到这里留个影。看得出，他神情凝重。

正是这一年大鸣大放，上方招谏继而封口禁言，是颁发“帽子”的严苛时期。父亲自恃才高，大放言辞，抄大字报，秀毛笔字。一不留神，没调整好口径尺寸，填错了炮弹，装多了火药，挨了！一个闷棍打下，踉跄闪过站稳后，获得顶戴“乌翎”一尊，先远赴河北清河农场劳教，再被送到北京延庆钢铁厂接受教诲，吃的是“筒箍饭”。还好，做点轻巧事，负责全厂电力变电所动力设计。

北京展览馆有个有名的西餐厅，称之为“老莫”，我父亲离开30年后，我去北京，朋友曾经请我到“老莫”，优雅落座，围着围布，左叉右刀的搓过一餐。

高兴之余就是沉思泛起，父亲要是还在北京，我们一家会经常来。

80年代初，父亲已获自由。当时交谊舞风起，我亲眼见过父亲跳舞，是那么地轻快灵活，绝对老手级的角色。

学会利用AI技术，让我父亲露出笑颜。

1979年3月去冶金部报到，聆听美言宽慰，接受恢复名誉文件。来到曾经多次来过的天安门前，喜在心里，却五味翻滚，脸上难表现，仍旧是一片阴沉。22年的青春如何补回？妻离子散难能再圆。

北京回来还没有具体安置。但第一份体面的工作是时任高新区的宁副区长介绍父亲去了冶金地质学校代课英语。这是我亲自听宁副区长讲的鲜为人知的往事。

直到1984年调七星区工业公司工作，恢复国家干部获“高级工程师”称号。1986 年退休。

1979年在父亲主持下自建的房子堂屋里，心情悠闲的在练小楷字。

当年的居处，家徒四壁。方桌高凳是被毁的旧居废墟里捡出来的。

有人和我讲过，一般人家大都是矮桌矮板凳在屋里吃饭的。

1949年，换了时局，大学毕业前在贺县（今贺州市）西湾电厂实习。毕业后，又由国家调干到东北沈阳有色金属管理局设计公司，配合苏联专家工作。1955年调冶金部北京有色冶金设计研究总院。时年三十而立，踌躇满怀志，风华正青春。

那个年代，在桂林能考上大学，国家统一分配在外地、在北京工作的人，屈指可数。算得上是秦家的荣耀、招惹东江一条街坊的羡慕。

不是哪个名人的句子，是我总结的词语：荣耀闪过就是灾祸的接踵。

接连再细看几张作品，不差的啵。

1962年被赋予好听的名声，“因病回桂林家居修养”。其实是“没带饭碗没揣饭票，回原籍自找饭吃，在街道接受看管”。“乌翎”继续顶戴着。

父亲的落下的病痛，慢慢由懂点中医术的爷爷，开方捡药，治治疗调养恢复。

当初为生活所迫，到远离桂林市区60-70公里的临桂县宛田山区水电站，住在那里指导安装水轮机发电机发电。

听他讲过，几个月在那大山里好苦，米一下子挑不进去，不够吃就吃烂头饭就豆腐乳和大头菜。

那以后又在市内奔波到处找活路做工挣点小钱供养家中上老下小。

最辛辣的日子在1966年以后的十年期间。我老娘唆我，跟她着和妹子出走，留下两个十二、四多点岁的老弟。我没听从。那年我十六岁，人小大义，明辨曲直。见父亲这般可怜。在榕荫路的中院法庭上，我凛然决择，靠在了父亲身边，和他一起做工挣钱养家，留在了爷爷奶奶屋里。最后为他们送终。同时蔑视那无情无义的老娘，疏亲远离了她。这是对我父亲，我爷爷、奶奶最大的孝敬和祭奠。

在那丧失人性的荒谬年代，父亲和他的父亲被挂黑牌游街示众。白布条写上丑恶的黑色字眼佩戴在胸前，被街道干部随叫随到，做义务劳动清扫街边。以挖泥沙、捞河沙、挖陶土、打零工挣钱维持一家生计。父子两个知识分子的颜面扫尽，屈辱无处申诉。

1985年9月，父亲已退休仍在忙于自己喜爱的事业，出差杭州，帮人做事，为人牟利。

当时我正在杭州浙美学习，特意晚间去到旅社看望他。他关切的询问我的学习情况。讲，可惜了，你没得机会读大学，受不受高等教育是不一样的。哪怕是一年进修也会有好处，珍惜这点机会，发狠点。

忘记在哪里抄到的这份“平反”告知文 原件在何处也不晓得 此文来得太迟了 对我们下一辈人来讲 已无任何意义 受了那么多的折磨和怨屈 父亲在有生之年终于盼到了这一天。

二零一七年十二月十七日 裔工记之

你处 xxx同志的父亲 xxx同志的右派问题 根据中央一九七八年五十五号文件精神作了复查 属于错划 经冶金部政治部批准 已予改正 恢复政治名誉 特此函告。

一九七九年五月卅日。

冶金工业部 北京有色冶金设计院

1994年父亲订桂林日报的收据。退休10年，一直订报未断。

1999年父亲教长孙女下象棋。

2002年女儿回国探亲去看爷爷。爷爷鼓励她，学好外语才走得出世界。

2025.4.28利用微信录音转文字的功能，编辑此信。

（我父亲秦宗谟1948年在广西大学学习期间，给他在四川灌县航校学习的、以后去了台湾，服役空军，后派去美国学习进修英语的族弟秦宗喜写的信。秦宗喜的母亲也是我母亲的母亲亲姊妹，即我母亲的姨妈。我1993年去台湾喜叔（表舅）给我复印的。）

这毛笔字是父亲25岁时写的。我就是现在这个年龄都写不出，惭愧啊。

宗喜弟如唔：

接到你的信的时候，正是桂林酷热得起劲的几天。三伏天气也同你们那里差不多，所以没有即刻复信。

现在暑假期中，我很悠闲，每天下午都生活在漓江里，还快活。大概你们的假期也将结束了吧。是进修的生活吗？

谈到英文这一门功课，以我过去在师院外语系的经验来说，是完全凭个人的智慧，以不断的努力的恒心去求进取的。不能一曝十寒的用功，也不要自暴自弃，更不要作空虚学习。应该脚踏实地的从根（基）做起。首先宜多读多看，看不懂即刻查字典。遇成语就要熟记。请教老师，这样才能知道英语的习惯，及加强对英语的了解。发音欲正确只有多听。看得多，读得多，以后便很容易作文，会话，并不难懂。只怕觉得难做。

以后有什么疑难，可以提出专题来讨论。我尽可能答复你，广泛告诉你反不易了解的。

此外，中文的作文、书法的讲求，都希望你多多练习，来函讨论。有事时也可以和你转知二婶。他老人家非常挂念你，期望着你的。

祝健康。

愚兄 8月19日

这封信大约也是1948年写给在四川灌县航校的堂叔宗喜的。

父亲当年二十三岁，毛笔字写得如此娴熟，少年时下了不少功夫。

二零零七年十二月廿 裔工记之

父亲也曾指出我：“你颜楷的功夫还不够，主要是写《圣教序》和《兰亭序》去了。这两本字帖都是你大姑妈亲自背起躲难去高尚田的。”

父亲退休后赶时髦，耍起了名片。

2002年父亲和他的三四五六七妹合影，还有一个是我爷爷街边领回来的养孙女取名“裔舜”（左二），我称呼姐姐，她喊我父亲为“大叔”。

2002年我有了自己的小车，这天载着父亲在郊外兜风，来到磨盘山大桥留影。

2002年父亲回到祖籍地巫山脚。身后是生产队的晒谷场及后来建的房子。

根据祖父1970年向东江派出所写的简历中叙述：

“原籍亲属有堂叔兄弟子侄，自己无房屋，宅地交生产队作晒谷场”。

“原籍原有祖遗田产2亩4分”。

照片的左上角，有一个被人发现描绘为“伟人卧看书卷的形像”。

几年后，父亲也躺在了这座山脚下。

1970年起在桂林街道办的红星石灰厂（后改红星化工厂）亲自动手以艰苦创业的实干精神，研制生产耐火材料、陶土粉、防水粉。改变生产落后状况，积极试制新产品，为改变石灰厂的面貌立下功劳。

1979年是阴转晴天空朗的好日子，被宣布摘掉“乌翎”，解除监管还以自由。

复职后先后在桂林电动工具厂，二轻冶炼厂工作。 1982 年研制涂料填补桂林建筑业空白。研制的建筑微沫剂通过市科委鉴定，填补广西空白。这都不是他大学的专业，讲是高中时的底子。

1981年加入“九三学社”成为民主党派人士。曾出席九三学社广西区科技经验交流会并作大会发言；出席桂林市各界人士为四化建设服务先进表彰大会；代表九三学社科技二支部出席桂林市政协各民主党派先进集体及个人表彰大会，获“先进集体”光荣称号。

退休后，老马伏枥志向千里，继续钻研他所喜爱的事业。跨行研制生产化工产品“石灰精”，通过广西区科委鉴定属全国首创产品。1987年出席桂林市科协系统先进表彰大会，获“先进积极分子”光荣 。

2025.3.21起稿2025.5.5发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