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记:贾平凹《商州三录》散文写作艺术研究

孙希香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贾平凹的《商州》系列散文,包含《商州初录》《商州又录》与《商州再录》,堪称中国当代乡土文学的经典范例。其凭借别具一格的叙事策略、独特的文化视角以及独树一帜的语言风格,精心构筑起一个既富历史底蕴又饱含现代反思的文学地理空间。</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一、破立交织的主题架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贾平凹于《商州三录》里运用“破立交织”的主题架构,为商州文化绘制出一幅动态画卷,既歌颂传统文明的坚韧,又正视其面临的现代性难题,从而形成深邃的主题张力。</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自然与文明的共生悖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在《商州初录》中,贾平凹借助山水意象打破以人类为中心的叙事模式。在《丹凤桃花铺》里,那“花繁得像要把枝干压折”的桃花,孕育出当地“好客且质朴”的民风,自然景观与人文特质相互呼应。《金丝峡的水》中“水绕石而流,石因水而润”的景象,暗喻着文明在自然的滋养与磨砺中的发展。然而在《商州再录·狐》里,猎人因追逐狐狸而迷失在山林,最终陷入绝境,这表明“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理念在现实中遭遇挑战。</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传统伦理的现代性溃散</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商州又录》里的丧葬场景中,“棺木上的老漆脱落”与“送葬队伍中年轻人玩手机”形成鲜明对照。当《孝义湾》的古祠堂被改建成仓库,老人“抚摸着祠堂旧梁”的无奈举动,成为文化传承断裂的象征。《山凹人家》中,为争夺土地而兄弟反目的情节,与《商州初录》里“邻里互助共修梯田”的和谐场景相悖,暗示传统伦理在现代环境下的崩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文化寻根的辩证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贾平凹的文化寻根意识具有两面性:《商州初录》以“商州的石,是先辈们的脊梁”奠定文化根源;《商州又录》中春日播种的场景,借“种子入土,如游子归乡”的意象,重塑对土地的情感与伦理;而《商州再录》中“砍树时手颤”的细节,流露出寻根者对自身文化取舍的纠结。这种“构建 - 解构”的往复,让主题在怀旧与批判之间维持平衡。</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商州三录》的主题架构恰似商州地貌的起伏——表面的赞美下隐藏着问题,在文化断裂处孕育新的思考,最终形成一种既非纯粹田园颂歌,也非单纯文化挽歌的复合式主题空间。</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二、“形散神聚”的结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贾平凹在《商州三录》里采用碎片化、意象化的散文化结构,打破传统叙事逻辑,通过“形散神聚”之法,勾勒出商州文化的立体全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散点透视的空间叙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商州初录》运用游移的视角串联起地理空间,像在《棣花街》中,从街边老槐树的树洞望去,视线随着树洞延伸至青石板路、小店铺、戏楼,最后落在“邻里围坐话家常”的生活场景上。这种“移步换景”的叙述如同展开一幅工笔长卷,将商州的人文风情徐徐呈现。《天竺山游记》以旅人的行踪为线索,串联起山洞、溪流、庙宇等分散的意象,形成“点 - 线 - 面”相结合的立体空间架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节气时序的循环框架</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商州又录》以四季流转作为潜在结构,春天播种时“新翻的泥土散发着香气,种子在土里萌动”,夏日“蝉鸣在浓密的树荫里回荡,农妇在瓜棚下打盹”,秋收时“金黄的麦浪翻滚,镰刀在阳光下闪烁”,冬雪飘洒“覆盖着沉睡的村庄,炊烟在屋顶袅袅升起”。四季的片段犹如拼图般拼接在一起,打破了线性叙事,却凭借农耕文明周而复始的节奏,为文本注入了生生不息的生命韵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意象跳跃的意义增殖</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在《狐》这一篇中,“狐皮袄 - 受伤的狐狸 - 深山迷雾”的画面组接,将道德困境转化为直观的视觉寓意。《孝义湾》把古祠堂、新仓库、老族谱并置一处,在时空的错置中凸显传统与现代的冲突。贾平凹常常以空行来分隔场景,如在《山凹人家》中突然转至兄弟反目后的荒芜庭院,让情感的落差在留白处得以彰显。</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这种散文化结构实则是一种“文化考古”的修辞策略——用碎片拼接历史,以留白唤起记忆,最终在非连贯的叙事中还原商州文化的本真模样。</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三、寻根意识的指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贾平凹于《商州三录》中通过对地理空间与精神文化的双重探寻,构建起深刻的寻根意识,既追溯地域文化的源头,又对现代文明进行反思。</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地理寻根:山水母体的文化基因库</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商州初录》开篇便以“山川延展,河流蜿蜒”的地理变迁隐喻文化的起源。《老君山》中“山高林密,云绕其间”的原始风貌,被赋予“商州人的魂魄”的象征意义,将地理空间升华为文化的发源地。在《云盖寺的山水间》,作者借山民“脚掌宽厚似山石”的细节,暗示人类与山川的紧密依存关系,展现出未经现代文明雕琢的原始生命力。这种对地理基因的挖掘,本质上是对文化本真的追求。</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民俗寻根:传统伦理的活态传承</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黑龙口》里“路遇老者,下马让道”的民俗,通过晚辈对长辈的敬重之举,将传统的尊老思想融入日常生活伦理。《商州又录》中“春节时晚辈给长辈磕头拜年”的习俗,以“孝道传承,亲情凝聚”的民间理念,揭示农耕文明下家族关系的紧密。而《山凹人家》中寡妇守节的刚烈行为,可视为对传统贞节观念的延续,展现道德传统在民间的坚守。</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困境寻根:现代性冲击下的文化自省</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商州再录》中救狐的故事颇具寓言色彩:猎人救狐后却被狐群围攻,最终无奈逃离。这个“恩将仇报”的故事,暗示传统伦理在现代社会的困境。而在《孝义湾》中,古渡口被新桥取代,老船工“望着新桥独自叹息”的场景,以空间的改变隐喻文化根基的动摇。贾平凹既展示了商州作为“文化活化石”的珍贵价值,又通过村民“面对新事物的迷茫眼神”这一细节,揭示传统与现代冲突中人们内心的困惑与挣扎。</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这种寻根意识并非单纯的文化怀旧,而是借商州这面“镜子”,既映照出民族文化基因的原始形态,又折射出传统与现代碰撞时的精神困境,最终在文化的裂痕处探寻重生的希望。</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四、独特语言的运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贾平凹在《商州三录》中打造了独特的语言艺术体系,用凝练古朴的文字承载商州文化的混沌与诗意,营造出虚实相生的审美张力。</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古典白话与现代口语的糅合</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商州初录》借鉴明清笔记体风格,在《棣花街》里描写邻里交往,仅用“一家有喜,众人相帮;一家有难,八方支援”,便以简洁的白描勾勒出商州人的互助传统。同时融入陕南口语,如《山凹人家》中村民抱怨:“这鬼天气,说变就变,把人折腾死咧!”方言“鬼天气”与俗语“把人折腾死咧”的结合,在通俗中展现语言的鲜活。《商州再录》里山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表述,蕴含着古白话的韵律特点。</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诗化叙事与意象密度</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商州初录》对山水的描绘突破常规散文语法,像“山立如屏,云绕若带,水行似龙”,运用通感将山、云、水转化为富有动态的视觉意象。《商州又录》描写冬日景色“雪落无声,天地素白,村庄似睡去的老人”,以拟人的手法营造出静谧的氛围。语言高度凝练,如“林深,鸟啼,雾锁山梁”,短短六字构建出一幅清幽的山林画面,形成如诗如画的意象组合。</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留白艺术与混沌美学</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在《商州再录·狐》中,猎人救狐后的遭遇,仅以“狐走,人独,山林寂静”收尾,将复杂的人性与道德困境留在语言的空白处。《商州又录》结尾“炊烟消散在天际,日子还在继续”,将生活的哲理蕴含于简单的描述中。贾平凹有意保留陕南语言的质朴与混沌,如《云盖寺的山水间》中“树歪着长,藤缠着树,像扭在一起的麻花”,以原始的比喻抗拒现代语言的精准,使文本成为有待解读的文化谜题。</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这种语言实践既是对古代文学传统的现代转化,又体现出对现代性话语的疏离。通过语言的陌生化处理,商州在文字的缝隙间幻化成虚实交融的文化符号。</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五、多重意象的展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贾平凹的《商州三录》借助自然、民俗、人物等丰富意象,搭建起一个兼具原始野性与人文诗意的商州象征体系,揭示地域文化的深层内涵。</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自然意象:山水的灵性与生命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在《商州初录》里,商州的山水充满灵性,成为地域精神的基石。比如《金丝峡的水》描绘峡谷“谷深幽静,水在石间跳跃,似银链舞动”,这种未经尘世沾染的自然景观,象征着商州的神秘与纯净。《商州又录》依据四季变化,如“春至,花如繁星点点,点亮山谷”,通过赋予自然以人的活力,将商州的自然节律与农耕文明的诗意完美融合。</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民俗意象:传统伦理的载体</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贾平凹通过独特的民俗细节,将商州文化具像化。像《黑龙口》中每逢节日“全村人共祭山神”的仪式,以及“以酒敬神,祈求丰年”的传统,体现了“敬畏自然,感恩天地”的民间信仰。《商州又录》中的春节民俗,从“贴春联,挂灯笼”到“全家团圆吃年夜饭”,以家庭团聚隐喻家族文化的传承,强化了民俗与传统价值观的紧密联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人物意象:人性光辉的凝聚</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商州三录》中的人物大多承载着道德寓意。《商州又录》结尾的守山人形象尤为突出——无论寒暑,守山人坚守山林,成为“责任与担当”的象征。而《商州再录》中采药人救助受伤野兽的情节,通过人与自然的互动,展现商州文化中善良与博爱的人性光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贾平凹以山水为骨、民俗为血、人物为魂,构建了商州象征体系的三个维度,不仅呈现地域文化的原始风貌,还完成对传统精神价值的文学重塑。这些意象相互交织,使商州超越地理范畴,成为承载民族文化记忆的“精神家园”。</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