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嘉靖十一年暮春，三秦大地仍笼罩在料峭寒风中。张问行骑在马上，望着潼关城头斑驳的箭痕，手中的官凭被风吹得簌簌作响。这位刚过不惑之年的陕西按察使司佥事，即将踏上分巡关西道的任途，却不知等待他的是怎样的乱局。</p><p class="ql-block">西安府衙的刑房里，霉味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张问行掀开草席，只见一具男尸仰卧其中，脖颈处淤痕紫黑。典史在旁低语："这便是华州王氏杀夫案，已定谳半年了。"</p><p class="ql-block">他翻开案宗，目光停在王氏的供词上。那字迹歪歪扭扭，最后一句"奴家认罪"墨迹晕开，似有泪痕。"传王氏。"他突然开口。</p><p class="ql-block">堂下跪着的妇人蓬头垢面，听到"杀夫"二字时浑身剧震。"大人，夫君那日醉归，跌入水缸..."话音未落，便被刑房吏员打断："明明是用麻绳勒死，你还要翻供吗？"张问行抬手制止，亲自取来卷宗比对尸格。死者指甲缝里的泥垢、后颈的磕痕，与醉酒坠亡之状吻合。</p><p class="ql-block">三日后，他带着仵作重勘现场。华州老宅的大水缸果然有半人高，边缘还残留着酒渍。当他从井中打捞出死者遗失的酒葫芦时，围观百姓发出阵阵惊呼。"若真是勒杀，何来这酒葫芦？"他掷物于地，声如洪钟，"尔等用刑逼供，致良善蒙冤，该当何罪？"</p><p class="ql-block">此案审结后，《陕西司法案例集》多了一则"华州醉翁坠缸案"。张问行坐在衙署内，看着窗外新绿，手中狼毫在"反坐法推行记"上落下最后一笔。自这年起，关中诬告之风锐减，百姓皆称"日间有青天，夜里无冤魂"。</p><p class="ql-block">嘉靖十二年秋，鞑靼骑兵犯境的消息传来时，张问行正在巡检烽燧。他站在新修的烽火台上，望着延绵百里的烟墩，忽然转身问千户："卫所屯田可曾清查完毕？"</p><p class="ql-block">千户神色尴尬，欲言又止。张问行冷笑，次日便带着衙役直入绥德卫粮仓。掀开最底层的粮囤，竟是半囤沙土。他顺着田亩账册查到副总兵李旻名下，竟有三千亩良田挂在佃户名下。</p><p class="ql-block">"李旻，你克扣军饷三十六万两，侵占屯田五千亩，该当何罪？"帅帐内，张问行将账册摔在案上。烛光摇曳中，这位边将额角冷汗直冒："佥事大人，这都是历任旧例...，小的知罪…"话未说完，便跪地求饶。</p><p class="ql-block">处置完贪腐案，他又骑马疾驰去了泾阳。深秋的边塞，新修的烽火台燃起第一缕狼烟，而粮仓里新收的粟米，正泛着金黄的光泽。</p><p class="ql-block">是年干旱，让关中大地裂开尺许宽的缝。张问行站在广惠渠旧址前，看着干涸的河床，转身对知县说："开仓放粮，先赈三日，我先去看渠首。"</p><p class="ql-block">县衙粮仓前，百姓排成长龙。当有人发现官粮中混有陈粟时，张问行突然从队伍中走出，手中木尺狠狠砸在粮囤上："敢以陈粟充新粮者，斩！"知县脸色惨白，扑通跪下。</p><p class="ql-block">泾阳施工现场，他卷起裤腿与民夫一同搬石。当渠水终于奔涌进农田时，一位老丈捧着麦苗跪在他面前："张大人，这是三十年未见的好苗啊！"</p><p class="ql-block">正学书院的重建工地上，他亲自为张载石像拂去尘土。看着学子们捧着新刊的《西铭》诵读，听着渠水灌溉的哗哗声，他忽然想起刚到任时百姓的愁容。如今街头孩童传唱的民谣，已从"旱魃过，白骨多"变成"张公渠，稻粱丰"。</p><p class="ql-block">嘉靖十三年初冬朝廷传旨，调张问行出任河南布政使司右参议。百姓抬着"明刑安民"的匾额，孩童们往他车马里塞枣糕。张问行掀开轿帘，望着城楼上"安西"二字，眼眶微热。</p><p class="ql-block">不到三载的光阴，张佥事审结积案三百余起，整饬边军追回屯田，修渠灌田千顷，刊印典籍数十卷。《明世宗实录》里那句"刑清政简，边陲晏然"，道不尽他踏遍三秦的足迹。</p><p class="ql-block">三百年后，顾炎武在《天下郡国利病书》中写下："张问行屯田之法，可为万世法。"而泾阳残碑上的"广惠渠记"，虽历经风雨，仍可辨"张佥事"三字，在夕阳下泛着温润的光。</p><p class="ql-block">至于那些"智断无头案"的传说，终究是百姓心中的期许。但真实的张问行，早已在泛黄的典籍里，在流淌的渠水中，在后人的吟诵间，成为了永不褪色的"关中青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