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巳初春,余与李君共赴滇西,欲探玉龙雪山之奇。是山也,峙于丽江之北,高四千六百又八十米,积雪终年,寒光凛冽,望之若银龙蟠空,故得名焉。 晨起,天未明,披星而行。初入山麓,松涛阵阵,石径蜿蜒,苔痕湿履。渐行渐高,寒气侵衣,云气四合,如履太虚。李君指峰顶曰:“此白水台也,昔人谓‘玉柱擎天’,今当亲睹其壮。”遂拄杖攀援,步履维艰。 至若晴霁初开,天光澄澈,远眺则群峰皑皑,若白龙蜿蜒而赴海;近观则冰壑森森,似玉鉴剖开以照心。偶见孤鸿掠影,蹄印留痕,瞬息湮没于茫茫,更显乾坤之寂寥、造化之幽玄。 此身如在阆风巅,虽罡风砭骨不能稍移其目。 千岩叠素,万壑铺银,冰柱悬檐,晶帘挂壁。 初循石径盘桓,嶙峋冰磴渐不可攀,乃叹曰:"昔韩昌黎登华山投书,今吾观此巉岩,其险过太华多矣。" 忽见铁索横空,辘轳悬天,恍若巨灵擘山所遗金绳。遂解囊购符,乘飞厢凌虚而上。但闻风声飒飒贯耳,雪霰簌簌击牖,四望云涛翻涌,千峰如白浪间青螺隐现。同乘者或股栗闭目,李君独拊掌称快。 及至栈台,履坚冰如踏瑶阶,仰观主峰皎若玉龙昂首,日光映雪,金芒迸射不可逼视。李君解酒囊酹雪山,朗吟稼轩"唤起玉龙三百万"句。俄而风卷云开,山鸣谷应,若真龙吐息焉。归作《雪巅行》诗云:"不借谢公屐,偏乘列子风。摩天收玉屑,掷笔笑诗穷。" 巍巍扇子峰,拔地擎空。寒峰倚天,素甲披穹。琼瑶覆顶,疑是仙人琢玉;霜霰凝枝,恍如鹤羽垂空。四时积雪,亘古未融,日照则银鳞烁烁,月临则素练溶溶。 玄岩负雪,虬枝若铁,傲立巉岩之侧;寒涧凝冰,幽咽如泣,暗通地脉之灵。 扇子陡主峰,冰川与悬崖峭壁交相辉映也。 至半山,日光乍破,金辉洒雪,皑皑夺目。冰岩交错,晶莹若琼瑶;霜林寂寂,素影摇风。俯视深壑,雾海翻腾,恍然如临仙阙。李君叹曰:“天地造化,岂人力可及?”余亦颔首,感造化之无极。 终抵白水台,立绝顶而四顾,群峰俯伏,江河如线。凛风割面,呼吸成冰,然胸臆豁然,尘虑尽涤。李君援笔题石曰:“登临玉龙顶,方知山河小。”相视大笑,声震层霄。 至四千六百又八十米处,众至此再不能上也,故拍照留念之。 玉龙雪山的最高处被称为扇子陡峰,其海拔高度为5596米,吾辈只能望山兴叹也。 昔闻此山乃纳西神祇所化,镇守一方,庇佑生灵。登临者莫不叹造化之雄奇,感乾坤之浩渺。嗟乎!雪域孤高,涤尘世之浊气;玉龙静默,证岁月之沧桑。 寒涧凝脂,万壑风回挟碎琼之声。时有云缕自深谷起,初如素绡,渐成叠幛,须臾已覆半山。唯主峰一角犹露峥嵘,似窥人将去,故现真容。 昔人云:“雪为山之魂,冰乃气之魄。”登临绝顶,目极八荒,但觉尘嚣尽涤,肺腑皆清。凛凛寒意,可砺志节;皓皓明光,足照肝胆。嗟乎!雪岭无言,惟以纯粹示世;寒山有境,须凭孤诣得真。 仰观绝顶,则罡风凛冽,寒彻肌骨,唯见苍鹰盘旋,孤云独往。至若暮霭四合,残阳染雪,霞光映冰,赤金与素白交辉,天地为之夺目。 凭栏俯瞰,群峦尽伏。雪岭嵯峨,若玉笋破霄;冰崖嶙峋,似龙甲曝日。千丈素练垂银汉,万壑深幽锁寒烟。罡风掠壁,时卷琼屑成瀑;晴光破霭,偶见苍鹰点云。 巍巍玉龙,其势如银汉倾泻,其形若白龙腾霄。千峰竞秀,万仞插天;皑皑积雪,亘古未消。晴时则日曜寒芒,冰晶耀目,恍若琼楼玉宇悬于碧落;雾起则云缠素练,烟霭迷蒙,恰似神女披纱隐现青冥。 仰观则手可摘星辰,俯察乃目尽收霜界。金沙江如青罗一线,束云岭似白涛九叠。雾縠乍开时,松涛自深涧涌雪;烟绡半掩处,梵铃随风铎摇冰。同游者解裘披风,倚石长啸,声落冰渊,竟激得雪沫纷扬,恍若素娥散花于重霄。 太虚茫茫,浑忘尘寰尺寸;琼瑶历历,始信造化神工。乃援笔题冰柱:"俯身拾取银河浪,散作人间六月霜。"吟罢掷笔,铿然有金石声,盖冰岩回响也。 余坐索舆中,目随山转。日影西斜,雪色渐作胭脂晕,而云海已漫至足下。噫!此山本属神仙窟,偶放人间作画屏。今虽别去,犹觉襟袖间寒香未散,当是琼妃暗赠也。 千仞雪壁尽出层云,向日处金芒迸射,冰棱如十万银枪倒悬穹宇。浮岚游走山腰,时聚时散,恍惚有素衣神女舒袖其间。昔登山时踏过的石磴,已化作青烟里一串悬珠,半入虚无半在眼。 忽有玄鹤三两只,自北峰掠下,翅尖带起碎雪纷纷。其影投于冰川之上,竟似墨梅绽于素练,俄顷又被流云拭去。山脚野樱灼灼,与峰顶皓色相映,顿觉寒温二界在此交割,呼吸间肺腑俱清。 日轮西坠之际,主峰忽褪去金甲,通体化作青玉色。谷中骤起钟鸣,回响于雪壑之间,不知是古寺晚课,还是冰裂之音。余凝立至双履尽湿,犹见残霞一缕萦绕峰尖,若神人收剑时留下的血痕。 将下山,数步辄反顾。山势愈高愈奇,嶙峋骨立,雪浪翻涌处若玉龙卸甲。 归途中,扪襟自问:此山终日吞吐烟云,今日这番霁色,可是为远客特展的冰绡画轴? 归途日暮,回望雪山,烟霞缭绕,龙隐云中。嗟乎!世之奇伟瑰怪,常在险远,惟志坚者得窥其貌。今记此游,以志山水之遇,亦酬同游之谊云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