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块獾子皮

康乐谷

编者按:<div>  我的好友马平安,1969年初去陕西富县插队落户。经历了艰苦的生活磨炼,感受到了陕北农民纯真质朴的情怀,对延安老区人民怀有深厚的感情。他用文字记述了人生中这段刻骨铭心的经历。请您欣赏。</div>   小敏为人正派,性格也很直爽。虽然她身材有些瘦弱,但是人很精明能干,父母都是国家干部。插队之前,父母担心她到了农村以后承受不了繁重的体力劳动,为了相互有个照应让她和邻居家的孩子分在一个队了。坐在她身边的两个女生静静地听着我们的对话,不时地发出愉快的笑声。<br>  驷哥得意地对我说道:“我们队的几位女生都是过日子的好手,无论是推碾子磨面,还是炒菜做饭没有她们不会干的。同样的粮食,在她们手里却能做出不同的口味,我们哥儿几个和她们分在一个队里算是享福了。”<div> 驷哥的一番话,把几个女生夸得脸蛋上泛起了红晕。坐在小敏身后的荣子忍不住对驷哥说:“瞧你把我们夸的,干点儿家务活儿有什么难的呀!也值得你这么大惊小怪地吹捧。”<br>“哈哈…是不是驷哥对你有想法啦?哈哈…”<br> 耀华平时就爱开个玩笑,他的话一出口,荣子顿时羞红了脸。<br>“你们这几个坏小子,说着说着就离谱了,我们每天做饭多辛苦啊,还拿我们寻开心,以后你们自己做自己的吧!”<br> 小敏这张嘴说起话来像机关枪似的又快又响。<br>“得,得,得!您别生气,是我说的不对行了吧!”<br>  耀华一看小敏那股子泼辣劲儿,连忙笑着给人家赔不是,逗的大伙笑个不停。<br></div> 看着他们在艰苦的环境里,依然能够过得如此开心,我深深地感受到了只有年轻人身上才会有的那种青春活力。凭借着这种活力,大家克服了许多在父母身边从来没有遇到的困难。艰苦的生活环境磨练了我们的意志,它使我们骨子里增添了抵御困难的能力。那一晚我没有归队,晚饭后我们从女生宿舍回到耀华住的窑洞,哥儿几个躺在冰凉的土炕上一直聊到很晚,总感觉有说不完的话。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b>右起:孙恒,陈加驷,胡耀华,马平安</b></h5> 无意中我发现孙哥翻身时脸上掠过了一丝痛苦的表情,便关切地问道:“你怎么啦?哪不舒服吗?”<br>“屁眼难受得厉害。”<br>  他的话一出口,逗得我直想笑。望着他那难受的样子,我咬住嘴唇极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说什么也不能在哥儿们痛苦的时候取笑于人啊!<br>“多长时间了?”<br>“以前偶尔犯过,但是没有这么严重。自从到了陕北以后,为了防寒几乎每顿饭菜都有辣子,慢慢的越来越严重了。”<br>“你去医院看了吗?”<br>“唉,别提了,前些日子我去公社卫生院看过一次,没想到推门往屋里一瞅,嗨,全是女大夫!我不好意思找她们看,扭头就回来了。”<br>“大哥,没想到你这个处男还挺封建的啊!”<br>  耀华听到我和孙哥的对话,皱着眉头对我说道:“孙哥这病就是人们常说的痔疮,虽然不是什么大病,可是每天带在身上,实在是件痛苦的事儿。”<br>“我那天和村里的老乡聊天时,无意中听房东说,有一种动物的皮子能治这种病,把它做成垫子放在椅子上,经常坐着听说管用。”<br>  听孙哥这么一说,我连忙问道:“是吗?什么皮子呀?”<br>“好像是獾子皮。”<br>孙哥说完后,只见他低头沉思起来。<br>“孙哥,你想什么呢?”<br>“我听说李家坡队的晓天有一块,可是人家用着呢!怎么好意思开口和人家说呢!”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b>左起:靳晓天,张利生,马平安,李连起</b></h5> 夜深了,睡意催促着哥儿几个慢慢地进入了梦乡,耳边传来阵阵均匀的鼾声。我躺在炕上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始终想着那块能够给孙哥治病的皮子。<br>  晓天和我虽然不是同班同学,但是我们彼此之间很熟悉,他很正派憨厚。如果我向他说明原因,先借用一段时间,等孙哥的毛病好点儿了再还给他,我想应该没问题。想到这儿,我决定马上去找晓天,将那块皮子借来,给孙哥排忧解难。我蹑手蹑脚地从土炕上爬起来,穿好衣裳系好鞋带。为了防止路上遇到不测,我随手拿起门后的一把镰刀,悄悄地打开屋门向漆黑的院外走去。<br>  弯弯的月亮挂在空中,它给漆黑的大地洒下了一层淡淡的银光。一阵寒风吹过,刺骨的凉气打在脸上,顺着领口往衣服里面钻。我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连忙将衣领上的扣子系好。为了不惊动别人我小心翼翼地往村口走,然而轻微的脚步声还是让邻居家的狗听到了,它“汪汪、汪汪”的叫声引起了几家狗的呼应。我急忙加快脚步离开了村子,沿着西包公路向南走去…… 耀华他们村儿在我们村子的北面约八里地,中间隔着洛河。晓天他们的村儿在我们村子的南面三里地,中间隔着一道川。由于心急脚下的步伐逐渐加快,不一会儿的功夫感觉浑身的热血在沸腾。汗水浸湿了我的秋衣,潮乎乎的紧贴在身上。此刻我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尽快地赶到晓天他们村把皮子借到手,给孙哥解除点儿痛苦。一来天黑,二来心急,脚下生风。走了不多时,我朦朦胧胧看到了晓天他们村的那座山峁,心中不禁暗喜。我沿着公路边上的小道,用手抓住道边上的灌木枝条来到了河滩上。借着昏暗的月光,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躲闪着河滩上大大小小的鹅卵石,朝着河川中心的简易木桥走去。<br>  洛河的水流量季节性很强,不是雨季的时候水流量很小,河水清澈得一眼见底,最深的地方也就是两米左右,最浅的地方不过膝盖。可是到了雨季,一旦上游下了大雨洪水泛滥,那波涛汹涌的山洪有如万马奔腾气势不可阻挡,流经渭河以后进入黄河主道最后归入黄海。我站在简易的木桥边上,定神一看,心里不由得一惊。只见二十来米长的桥面上,只剩下光秃秃几根碗口粗细的圆木横躺在桥桩上,而且桥面两边的扶手也是残缺不全,桥板几乎全都没有了。我用一只脚踩在圆木上试了一下,顿时感觉脚下滑得厉害吃不住劲儿。我俯下身仔细一看才发现,在圆木的上面冻着一层薄冰,想从这上面踩着走过去,显然是不可能了。无奈之下我走到河边,想从结着冰的河面上走过去。寂静的夜空里耳边隐隐约约地传来冰面下面“哗哗”的流水声。我试着在冰面上踩了两脚,脚下立刻发出“嘎吱”“嘎吱”的冰裂声,感觉告诉我要想从冰上走过去实在是太冒险了。<br>  走了这么远,眼瞅着就到晓天他们村了,没想到却让这条河挡住了去路,难道就这样前功尽弃了吗?我重新回到了小桥边,望着覆盖着一层薄冰的圆木一个念头闪现在我的脑海中——抱着圆木爬过去!对,爬过去,为了给哥儿们排忧解难,看来只有这一招了。我把心一横俯下身趴在冰凉的圆木上,手刚一触到圆木就像被胶粘了一下似的生疼,此时我真后悔出来时太匆忙,忘记带手套了。为了防止把手冻坏了,我用胳膊肘和两条腿的力量向前挪动着身体。大约用了五分钟我爬到了河对岸。<br>  我急速地向村里走去,一边走一边用冰凉的手搓着已经冻得发木了的耳朵和脸蛋。刚一进村就引起了一片狗叫声,我全然不顾地朝着晓天的住处走去。 晓天他们住的房子酷似老北京胡同里的院落,高高的院墙中间是两扇带有帽头封顶的院门。在远离北京两千多里地的山沟里能够看到这样的宅院,不仅是一种奇迹,同时也让我感到了一种发自内心的亲切。我站在门外的高台阶上,急切地拍打着门上两个铜碗大小的门吊,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划破了寂静的夜空。<br>“谁呀?”院里边传出了晓天的声音。<br>“是我,快开门!”<br>“几点了,我这不是在做梦吧!”晓天趿拉着鞋,穿着单衣单裤,肩上披着蓝大衣,嘴里一边嘟囔着,一边给我打开了院门。<br>“你不是在梦游吧,啥事呀,值得你半夜三更的来呀?”<br>我朝他笑着,不好意思地拍着他的肩膀,紧随其后迈进了院门。<br>“哥儿们今天真是有点儿急事,我昨天去耀华他们队玩去了,晚上睡觉的时候,才知道孙哥最近痔疮犯了,疼得难受。听说你这有一块獾子皮,经常坐在上面能治这种病。孙哥脸皮薄不好意思跟你开口,为了让他少受点儿罪我就来了。”<br>“啊!你从耀华那儿来呀?这么远的路黑灯瞎火的,还隔着一条河,你可真行!”<br>  晓天他们住的是平房,院子不大东西一长条,宽窄也就是三、四米的样子。进屋后借着煤油灯的亮光,我看见桌前那把椅子上果然系着一张皮子。还没等我开口呢,晓天望着我那湿漉漉的衣服说道;“你这是怎么弄的呀!不会是过河的时候摔了一个马趴吧?”<br>“哈哈…你觉得我有那么笨吗?”我知道晓天是在开玩笑呢,为了解除他的疑问,我连忙向他道出了实情。他二话没说,默默地走到椅子前面把那张皮子取了下来,递到我的手上。我接过皮子望着晓天那善良朴实的面孔,诚恳地对他说道:“谢谢兄弟了,等孙哥的病好点儿了,马上把皮子还给你。”<br>“咱哥儿俩用不着这么客气,你让孙哥拿着用吧,不用着急还我。”<br>  为了早一点儿赶回去,我们没有多聊。我怕过河时把皮子弄湿了,于是连忙脱去外衣把皮子绑在了后背上,一切准备停当后,我告别了晓天,朝着茫茫的夜色中走去……<br>  当我赶到耀华他们村的路口时,只见东方的山峁后面已被徐徐升起的太阳映红了半边天。清脆的鸡叫声回旋在村庄的上空,打碎了沉睡着中的寂静。我进屋后急忙脱下潮湿的衣裳,将从晓天那里借来的皮子绑在孙哥常坐的那个方凳上。然后,轻手轻脚地钻进了冰凉的被窝。我带着对好友恢复健康的期盼,带着心灵深处的欣慰,带着晓天对孙哥的一片热心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