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文革搞了几年,除了一些老干部和有名的文化人被整治以外,再也看不出还有啥出奇的成果了。对于人民大众来说,看不出革命思想有啥实质性的长进,反倒比革命前更完犊子了。 别看哈拉干吐人蔫巴的,却染上掐鸡巴念咒的邪性——参加生产队劳动,心里想着草死苗活地发暄的箴言,手里的活得唬弄就唬弄。减不减产,打不打粮,分不分钱,他们一点都不在乎了。哀莫大于心死,他们算是看明白了,县里说的抓革命促生产,力争甩掉贫困县帽子,纯属纸糊的巴子唬弄屌,忽悠老百姓玩呢。哼,一晃三年了,没看见一个干部到村里跟社员一起劳动了。火车头都趴窝了,这火车还能走吗?唬弄爹也不带这么唬弄的吧?真拿咱庄稼人不识数呢,你奶奶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孟孙永泰家变故迭起,一年内先是丧母,继而丧子,旋又丧妻,这个铁打的汉子,命运已滑向苦难的深渊。都是儿媳王桂霞搞发家致富惹的祸,害得一家人终日里惴惴不安担惊受怕,而她竟跟没事人一样,依旧我行我素,大搞她的养殖业——被称为庄稼人"小银行″的老母猪,她就养了仨,捎带还养了一个骚泡卵子给全村的母猪有偿配种。日子过得红红火火,虽没有郝美蓉那般显赫,也是赵一曼的老妹——造一气了。要说孟孙永泰也真非常人可比,并没有被苦暗摧毁而沉沦下去,仍是一如继往地苦苦挣扎,不屈不挠——先后把三个女儿都嫁了,自己领着小老闺女辛苦度日,在参加生产队劳动之余,一直辅导着孙女和小女儿的学习,从未间断,不声不响地偷偷领着三个孩子学完了《论语》、《孟子》,下一个目标确定学习《今古奇观》。数学也没落下,从小学的算术到初中的代数几何,他都领着学。虽然社会上流行着"读书无用论",说什么知识越多越反动,孟孙永泰全当成是狗放屁,一概不予理睬,坚信黑白不能总颠倒。人家爷们儿在教学相长中享受着无限的乐趣,而这种乐趣,恰恰是他们战胜苦难的力量源泉。孟孙永泰的小叔孟孙思齐,比他还小两岁呢,却已现出行将就墓的老态——白发稀疏,牙齿脱落,双腮塌陷,老眼昏花,两只耳朵呀,也是娶媳妇打堂锣——配搭!更要命的是拿东忘西丢三落四有点傻逼呵呵的了,整个人萎靡不振,似乎连睁眼睛的力气都没 了。四十才出头,如日中天,他却提前退休,创造了中国农民退休年令的新记录。倒也不是挥不动锄头了,手头没准儿,锄头下去光铲资本主义的苗,留的全是社会主义的草,能打粮食吗?时势造英雄,他不退休咋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四十多一点的汉子,咋会一下子衰老到这等地步?说句老实话,孟孙思齐他闹心闹的呀。其实,他们一家六口,四个棒劳力,去了扣义务工,一个劳力也能剩两千多工分,一个劳动日挣一元的话,有一个劳力的工分就够一家人当年的消费了,其他三个劳力一年能挣回一千多元。那日子虽然比不上郝美蓉共同体和王桂霞的养殖专业户,当然也赶不上大队干部家,人家有各种各样的隐形收入嘛。但是,孟孙思齐家也是多数社员羡慕的富裕户。他闹心就闹在三个溜光水滑的棒小伙,谁都娶不上媳妇!儿子大了说不上媳妇,当老人的可比儿子更闹心。孟孙思齐老两口先前还卖炕席不打綑,自觉不孬呢。整天把自个的儿子看成梧桐树,早早晚晚自然会招得凤凰来。孟孙思齐也有过年轻的时候,知道年轻人啥时候性觉醒。所以呀,他在儿子们性觉醒的时段内,采用了非常愚蠢的办法——自己跟老伴分居,抱上行李卷蹽西屋跟三个儿子一个炕睡觉。睡不着的时候就给儿子们讲《封神演义》,借此转移儿子们的性注意。在说书的过程中,偶尔插上一句性教育的话,比如月圆而亏精满自溢之类的话。只是捎带提那么一句,闪烁其词,从不解释剖析。三个儿子呢,注意力也许全在封神演义上,没注意父亲的插说。或者是注意到了,羞于启齿讳莫如深,不好意思跟父亲请教。就这么一来二去的,可就把三个儿子的婚事给耽误了。老两口才开始为儿子们的婚事成年累月的闹心,把心血都耗干了。耗干心血,他能不萎靡衰老?神不守舍还能干什么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孟孙思齐老态龙钟地坐在院子里晒太阳,他已经无力参加生产队的劳动,他也怕见生产队的众社员,他于极度的自卑自谴自责自虐中心死力竭了。暖阳真好,穿透他的棉袄棉裤把温暖遍布他的全身,感觉像泡温水澡一样舒坦。他于舒坦中睁开双目,眼前浮现出大侄子孟孙永泰那张谁也参不透的,永远不见老的笑脸。旋即大侄子的笑脸换成了洛大齁巴的老脸——一张黄瓜种刷绿漆装嫩的脸,一张吊死鬼搽胭粉强打精神浪的老脸,一张被色掏空了身子的干瘪脸,冲着他呲牙咧嘴地贱笑臭显摆,一付嘚了八擞的熊样,分明在向他宣告贫下中农的作威作福:不用劳动,坐享其成,一切都赖上国家,尽情享受国家主人的特殊待遇——不劳而食,不劳而获,不劳而喜,不劳而足的从物质到精神的满足。孟孙思齐到现在都没想明白,为什洛大齁巴的儿子们不到二十岁就陆续娶了媳妇,穷得屁眼子挑蛆了,只有谁都比不过的生产队欠债,为什么屯子里的姑娘就肯嫁这样的人家?是图他家世代贫农呢,还是图他家大河二河三河能干活?他嘿嘿嘿哈哈哈地乐了,要讲英俊能干,只有我的三个儿子在村里报头子,无人可比!他洛大齁巴生那一窝儿子,不过是大眼贼下豆鼠子,一个不顶一个。他的心突然一凛,抽搐了一下,便有一股热血上涌,从鼻子眼嗓子眼涌了出来,殷红殷红的血,滴到他的怀里。他慌忙闭上眼睛,拒洛大齁巴和孟孙永泰于眼皮之外,把那口涌上来的鲜血硬是咽回肚里,调整呼吸,守住丹田,清除杂念。一股东南风徐徐吹到他的脸上,带来了甸子上的草香,混着马粪尿味的奇特草香,仿佛给脑门上抹了清凉油,脑瓜子立马清爽了许多,气儿也喘匀了许多。脑子里突然想到县里要摘掉国家级贫困县帽子的宏伟蓝图:农林牧副渔五业并举,粮食亩产五百斤,一个劳动日挣一元五角钱。哼,真真的望梅止渴而已。不对,望梅止渴还有梅的真实存在呢。县里的宏伟蓝图,应该是画饼充饥。妈的,自从搞了文化大革命,连饼都没人画了。他心里不服气,顿时浑身又有了力气,又睁开眼睛,望向南甸子。南甸子一马平川直抵烟雾缭绕的二龙山下,甸子上散放着各生产队的马牛猪,畜牲们悠闲地掠食青草,青草泛着霞光,蕴着奇特的蓝色。他看见一匹黄膘马惬意地下脐了,直挺挺地伸展在肚皮下。那马弯回脖子,尽可能地将头伸向胯间嗅着自己勃起的阳物。它撑开四蹄,头尾尽力向中间聚拢,一心要张开嘴巴叼住勃起的阳物。几番努力,终究难达目的,它扑倒在地上,展开胯骨,抬起脖子再尝试几次,又失败了。它改变主意,决定用自己的蹄去抚摸自己的阳物,前蹄和后蹄都试了,由于四肢的柔软度不够,根本达不到目的,它趴在原地无奈地张望草原,张望着马群,又顾影自怜。欲望如潮,在体内鼓动,搅得它心神不安,欲罢不休,欲罢不能。它重新站起来,抖去身上的尘土草屑,飒爽英姿地挺立着,原地踱步展示自己的力量和体魄,见无马理睬,便又引颈长嘶深切呼唤,还是无马问津。它可能意识到——要满足自己的欲望,必须靠自己的力量去征服!于是,他抖擞精神,用一只前蹄叩击草原三下,寻到了一个目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将过去,又以泰山压顶之势扑向那匹枣红色母马。枣红马机灵躲闪后,撒开四蹄冲向远方的二龙山。黄膘马腾开四蹄紧紧追了下去。啊,原来人跟牲口一样都有性要求,都为之辗转反侧,寤寐求之,不遗余力。唉,我为儿子们设身处地考虑了吗?作为父亲,孟孙思齐开始深刻反思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据说孟孙思齐是有高贵血统的人。他妈张英姑是大清帝国三朝辅佐重臣之后,因此他爹孟孙鲲鹏在盘江县城经商,才想方设法娶了这个女人当二房,希望借助张家的高贵血统,实现孟孙家族农民血统的转变。孟孙思齐一生下来,就非等闲之相,大酱块子脑袋棱角分明,天庭饱满异常,地阁方圆出奇,眉清目秀,五官端正,甚是讨爹娘喜欢。大概和胎教有关吧,这小子一作胎就天天陪着他妈听戏,下午听一场晚上听一场。所以他生下来一睁开眼睛耳朵就出奇的灵敏,只要有人对他喋喋不休地说唱,他就笑得手舞足蹈,眼睛瞪溜圆看着说话人的口形变化,还跟着哦哦呢。把个孟孙鲲鹏乐的呀,每天都要抽空儿来逗逗这个小精灵。一出满月就又进戏园子听戏了,不仅受到艺术的薰陶也促进了语言的开发,七八个月他就嘟嘟冒话了。他娘张英姑就每天对他念: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不管他懂不懂会不会说,就当儿歌说给他听。孩子过生日的时候设宴庆生,特意抱出来给宾客表演走路、背诵"三字经″了。众宾客惊异,纷纷夸赞他神童转世。三四岁,他娘张英姑就教他识字写字了。那时候,他常常躲在一边偷偷学唱评剧,比如评剧《小借年》,他就会唱"日落黄昏风凄凄,腹内无食身上少衣。″那一大段,还他妈的有板有眼字正腔圆呢。五岁,请了塾师来教,初学诗三百他还饶有兴致,到了春秋左传时他便失了兴趣,常常寻来《西游记》、《三国演义》半宿半夜的看。七八岁的时候,这小子剑走偏锋——唯有对才子佳人卿卿我我的戏文情有独钟,还时常带着一个小女孩趴在台口看戏。小女孩的父母都是他家雇的伙计,整日吃住在一起,他和她便有了形影不离的机会,甚至手拉手的亲近。于是,孟孙鲲鹏辞了塾师,送他去学校读书。老师教的他不感兴趣,偏偏对"封神演义″着了迷。老师让他背诸葛亮的"出师表″,他吭吭哧哧的比拉屎还费劲,背不下来,要给同学讲洪钧老祖跟如来斗法,可是津津有味活灵活现呢。他不光知道洪钧的三大高徒是谁,还知道三大高徒各有哪些弟子,按长幼之序一一道来,同学都佩服得五体投地,常常瞄准时机请他讲上一段。念了几年书,没啥长进,考试经常不及格。而他的大侄孟孙永泰却始终是学校里的学霸,志向高远,正一心向学呢。连日本鬼子强迫学习的日语,孟孙永泰也天天跟他的同桌,那个全校最漂亮的日本姑娘一起叽哩哇啦地学。孟孙思齐常偷偷叫他大侄日本狗,大侄常把小自己两岁,尚是小学生的小叔当成小屁孩让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终于,孟孙鲲鹏有一天,对不务正业的孟孙思齐彻底失望了。觉得这个小儿子情商高于智商,不是读书的料,干脆让他到柜上学做买卖了。既然他不会有大出息,也不能让他成个秧子养着,总得学点谋生的本事呀。孟孙鲲鹏为啥没给他小儿子来个亡羊补牢拉他走上正道呢?因为孟孙思齐干下一桩下作的丑事——把他的小鸡鸡给那个女孩看了,还试着让小鸡鸡钻进窝窝。</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着了此道,还想读书,心不在矣!孟孙鲲鹏无计之下,只好跟女孩的父母应下亲事,答应再大些就给他们办婚事。唉,小神童为性误前程,真真的不值,可悲可叹!</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孟孙思齐从遥远的回忆中回到现实,为自己当初的幼稚好奇和愚蠢,摇头苦笑了。他扪心自问:我怎么就把三个儿子的婚事给耽误了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神童堕落为凡人,他就是凡人。如烏云蔽日一样,神童的灵光不会再现了。所以,孟孙思齐的逻辑思维跟哈拉干吐大多数人一样,相信家有梧桐树,招得凤凰来。他自鸣得意——三个儿子要模样有模样,从前扭大秧歌,仨儿子都扭上装当大包头的,花枝招展往队伍里一站,那最俊的就是他们哥仨,那小样啊,可以说赛过西施胜过嫦娥气死美貂蝉!讲力气,哥仨更不用提,春铲秋割那么累的活,哥仨像玩一样轻松。就拿四大累中的拖大坯说吧,哥仨跟全村的小伙子叫过号,结果咋样?没有一伙能胜过这哥仨的。所以他根本没把孩子们的婚事当个事,认为缘分到了,自然会成就好事。一切都是天意,用不着个人瞎着急。六O年他孙子孟孙卓结婚的时候,他还嘲讽他大侄说:别看你今天乐得屁拔子屁拔子的,有你惹气儿生的时候。说完嘿嘿一笑,领着老婆孩回家去了,也没让老伴帮着收拾杯盘狼藉的现场。心里话说,你乐你的吧,我呀,就不陪你乐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孟孙思齐对堂孙孟孙卓娶媳妇持冷漠态度,完全不是出于嫉妒心,而是觉得不般配。老话说得好——鲶鱼找鲶鲫鱼找鲫鱼,你娶贫农家的闺女,人家王富贵两口子又是共产党员,往后的日子能消停?可他又不便拦挡,只能听之任之,就像党组织会上投弃权票的态度一样——不赞成,但反对没用,只好弃权。他认为大侄这事办的仓促,很不慎重。</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古老六家的界壁墙下摞了两块坯头子。他的大女儿一天至少要站在坯头上往西院看三遍。有那么一天被古老六发现了,也朝西看了一眼,西院的仨小子正光着大膀子,在一个铜水盆里抢着洗脸。古老六低声吆喝女儿下来,女儿就是不下来,下巴担在墙头上看不够。古老六臊的脸红,忙伸手把女儿拽下来一直拽进屋,很严肃地说:闺女家家的,不兴没羞没臊的。让人看见多不好?你是不是相中哪个了?闺女答:有金哥。羞了,面若桃花,赶紧用手捂上。古老六强调一句:你可想好了,他家是地主。女儿捂着脸答:地主咋啦?人好就中。更羞,眼睛从指缝里偷瞄她爹。古老六告诉女儿,哪天我找人给你问问,你不许再趴墙头看了。女人得拿捏着点,再想嫁,也得先破方盘端上一端才中。</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古老六和孟孙思齐是一对好搭挡,每年捕鱼季两人都奉命去江沿网房子给生产队打鱼。古老六就是孟孙思齐的跟屁虫,听吆喝只管驾船,下网下钩都是孟孙思齐一个人的事儿——主角配角分工明确,配合默契,从不像陈佩斯朱时茂那样犯口舌之争。古老六怕女儿给他演一出"墙头马上″,又觉得这事十拿九稳,就好比裤兜子里摸牛子,手拿把掐。咋说呢,贫下中农领导阶级的女儿下嫁他剥削阶级家庭,他孟孙思齐还不偷着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大草甸子,第一生产队的社员在队长洛大河的率领下,一字排开晃起钐刀打羊草。莽原浩瀚如海,人在草海里仿佛波涛中的一个黑点点。莽原宁静,时有几声蛙鸣蝈蝈儿啼。金风乍起,把社员们抡钐刀的清亮的刷刷声传向远方。打羊草是很轻松惬意的农活,因为还没出伏天,所以还挺热。你看看哈拉干吐第一生产队社员的这幅钐草图吧——有原始的野性,也有现代文明的气息。社员们两人一组,一个由右往左抡钐刀,贴着地面刷的一声划出一条弧线。弧线上的草应声倒下汇集于弧线的终端。待开趟子的人刷了三五声之后,扶趟子的人也伸刀由左向右用钐刀刷弧线,于是,刷刷声中雁阵逐渐排开,刷刷声中,抡刀人的身后便留下一行行平行的草趟子,仿佛社员们精心给地球母亲梳的一条条光滑的大辫子。辫子很长很长,向天边延伸着。你们注意到没有?这帮打羊草的社员除了孟孙永泰、孟孙思齐和古老六三人穿着衣裳劳动,其余的年轻人,以队长洛大河为首,全他妈的光腚干活呢!裤子扔到草窠里,脱下小褂系在腰间,前面遮住了那嘟噜玩意,后面全裸暴露无遗,金风便立即掠过他们的难见天日的,捂长毛了的腚沟子。哇,真舒坦!那舒坦竟像蛇一样爬向他们的腹胸盘旋在喉咙又直冲头顶天灵盖!妈吔,贼个啦的舒坦!舒坦得再也不想穿衣裳!怪不得牲口都不穿衣裳,原来牲口知道穿着衣裳受束缚。啊——只有广袤的莽原才能为庄稼人提供这样亲近自然的机会,只有莽原才能让人体会到返祖为动物的那种快乐和轻松。莽原能孕育百折不挠的人,因为莽原人有无法遏止的快乐和轻松。</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终于歇气了。洛大河吩咐周立波的老小钢弹子去找些青苞米回来烧着吃。锁柱绑柱拴柱自报奋勇要去瓜园偷瓜,没等洛大河同意,撒丫子蹽了。孟孙有金哥仨不用吩咐,主动划拉柴火去了。余下的人,大都光腚拉叉地躺在草趟子上看蓝天白云,看燕子飞舞,看甸子上盛开的各色野花,想着自己的心事。只有孟孙卓踡坐一边,身体缩成小小的一团,一个人独自抽着自制的卷烟,脑子里一片空白,蓝天白云山雀野花一概视而不见,心里一直为管不了老婆有些恼火。孟孙永泰跟他儿子同样的姿态,双臂紧抱双腿,下巴放到膝盖上,半眯着笑眼,遥望着地汽蒸腾的帘幕深处,寻找着若有若无的二龙山的两条龙尾,想象着那两条龙尾会以什么形态横亘于莽原之上。一会儿,又转头向东,审视龙头俯向盘江喝水的样子,两个龙头一个低头欲饮,一个昂首向天。他突然萌生出一个古怪的念头——有朝一日,一定把爷爷的衣冠塚迁到二龙山头!洛大河四仰八叉地躺在草趟子上,一边唱着"獄警传似狼嚎,我迈步出监",一边琢磨着县评剧团武生李红艺给他纠正的动作。不小心溜号想到了吕春风,也不知道这小子跑北山里干啥呢,他的大学梦圆了吗?便大声问:孟孙大哥,知道吕春风一家的消息吗?孟孙永泰朝他摆摆手,回了仨字:不知道。</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孟孙思齐要撒尿,往草窠深处走去,怕晚辈们偷窥了自己的隐私。古老六跟着他走,喜笑颜开。孟孙思齐刚一停下,他忙抓住孟孙思齐的胳膊,一边朝前走一边说:再往前走走,我有话跟你说。孟孙思齐双手提着裤子往前走问:啥事神叨的?古老六低下头把脸凑近孟孙思齐的大方脸,喜不自胜地说:好事!尿急的孟孙思齐停下脚步,掏出家伙就尿。心想,你有好事关我屁事!尿了半泡尿才接了古老六的话说:有好事你倒说嘛,让我也陪你乐呵一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假装撒尿的古老六,赤红面憋得发紫,抻了一会儿,有点不自然地对孟孙思齐说:那啥,我们两口子商量一下子,想跟你们夹(ga一声)个亲家。看有金跟我家领小有点那个意思。古老六终于把憋了好久的话说了出来,心里畅快了许多。挤出几滴尿来,期待着孟孙思齐欢天喜地地应允下来。不然的话,自己的老脸可没地方搁了。当爹的觍着脸给自个闺女找汉子,总觉着有点犯贱,不自然。</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一惯以谄笑示人的孟孙思齐听了古老六的话,脸上的谄笑居然收殓了。不冷不热的回复古老六说:这么大的事你突然提出来,我一点精神准备都没有。六兄弟,我现在可不能答应你,得回家商量商量再答复你。儿大不由爹,我得问问本人啥意思。系上裤子往回走了。心想,就你家领小,又懒又馋又臘遢,想嫁有金?我孟孙家都瞎眼了吗?宁可打光棍儿也不能娶一个不会过日子的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古老六见孟孙思齐没有千恩万谢,又没有一口应允,心里有点不是滋味。这不是拿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胶吗?瞅瞅他那怂色(Shaⅰ读三声),还破方盘端起来了。臭地主,狗地主,真他妈逼的搬屁股嘬嘴不知道香臭!古老六蔫了巴叽地轻轻回了一句:我明儿等你回信。三条腿的蛤蟆找不着,两条腿的活人有的是!他一生气,裤子忘系了,荡浪着那嘟噜玩意走回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其实呢,也不怨孟孙思齐好挑三拣四。古老六干活的时候闹过大笑话——歇气儿的时候大伙坐在地头学毛选,他老先生劈腿坐着,冲读毛选的人傻笑呢,全然不知道自己的裤裆开了线,把那嘟噜玩意全露出来,让男男女女的社员都瞧见了。你说,家里有老婆,又有那么大的闺女,裤子开裆不知道给缝上,咋能让古老六丢那么大的坷碜呢?</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孟孙思齐吃罢晚饭召集了家庭会议,把古老六求婚的话学了一遍,双眼盯着大儿子孟孙有金笑咪咪地和颜悦色地问:"大儿子,你真的喜欢老古家领小吗?″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孟孙有金在一家人的逼视下如芒剌背,小脸儿一下子红到了耳朵根子。他垂下头急忙矢口否认自己喜欢古老六的大闺女。可是心里牢牢记下有个姑娘喜欢自己,这个人原来是古香草,心里便惦心上人家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孟孙思齐把心放回肚子里,扫视着全家人说:"我寻思不可能嘛——,梧桐树不招凤凰召乌鸦,怎么可能?″</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有金妈急忙插话说:"古老六大闺女又懒又馋又儠遢,跟她那死妈一个样,咋能配上我儿子?我儿子是人中吕布,自有貂蝉美女相配。儿子们给我听好喽,打明个起你们哥仨必须开始动荤,把咱家的荤油坛子一天搬三遍,就指定能找到如意的媳妇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家庭会议散了。这次会议标志着孟孙家把儿女的婚姻大事正式提上日程,也在仨儿一女的心中激起不小的涟漪,四个孩子个个都春心荡漾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三个小蛋子回到西屋,小弟有财问两个哥哥,心里到底喜欢屯里哪个姑娘。老大有金笑而不答,心里一直惦记着老古家香草了。可是爹娘都嫌弃她,咋好忤逆不孝?老二有银骂小弟一声滚,告诉他没有你小屁孩啥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孟孙有财呲牙嘻嘻笑说:"就兴你好别人不兴好呗?我倒有个好主意,二位可想听听?"</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孟孙有金忙问:"什么好主意?快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孟孙有银不屑,一脸的瞧不起说:"小屁孩能有屁主意,别听他奓乎。″</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孟孙有财有点儿不乐意了,一甩剂子说:"上赶不是好买卖,我还不希的告诉你们呢。″人家爬上炕一趴,从兜里掏出一张纸展开,撕成一边宽的几条,又从一个裤兜里捏出一个铅笔头来,爬起来伏在箱子盖上十分认真地写下村里几个漂亮姑娘的名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有金有银见老弟写完几张纸条,跪那嘻嘻笑着一个一个地看纸条,互相使个眼色,悄悄扑上去,老大摁倒了老弟,老二抢走了纸条。有银惊呼:"这个小屁孩心眼儿真玍(ga读三声)古!″他留下一张字条,其余的给了老大说:"这张没收了,归我。她比你大,不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老三在老大的屁股底下挣扎着说:"凭运气抓阄,抓住哪个就追哪个多好。″</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妈呀,老弟真挺在行呢!″大哥俩夸奖老弟,把他放了。各自找了纸笔,各写自己的阄,都是他们自己相中的姑娘。抓了阄,有了自己明确的对象,哥仨都想到了鸿雁传书。但他们都知道鸿雁传书是说书人扯蛋,根本靠不住——万一传书的鸿雁被哪个王八犊子给逮了吃了,那书岂不成了他的揩腚纸?再说,鸿雁又不是邮递员,它知道往哪送!要讲稳当,还得自己亲自传书。想到这里,可把哥仨难住了。没那么厚的脸皮,又没有那么大的胆儿,咋好给人家姑娘投书递信?商量的结果,哥仨互为信使,你替我送,我替他送,他替你送。计划还只处于想象阶段,哥仨果真能付诸行动吗?我看悬!</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第二天一大早,孟孙有金第一个起来了。先是蹽房山头撒泡尿,回来也不进屋,就在院子里踅来踅去,不时用熬得发红的眼睛瞄一瞄东边院墙,盼着古香草的脑瓜出现,跟她眉目传情。他想了一宿想明白了,别人都是扯蛋,香草有意咱不能无情。</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有金娘起来做饭,看见大儿子像疯狗一样在院子里转磨磨,眼睛直朝古家挲摩。便吩咐他去挑两挑水,心里直埋怨有金儿不争气,中邪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孟孙思齐吃罢早饭就去了队长洛大河家,问生产队今年还打鱼不,要是打的话,他今天就去江沿网房子。洛大河说:"打!卖不出去就给社员分了吃。″</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孟孙思齐牵了一匹马,驼着网具和简单的行囊,独自一人出发了。完全因为他无法当面拒绝古老六,怕伤了人家的自尊,希望古老六于不言中能悟出强扭的瓜不甜,更不要剃头挑子一头热。</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孟孙有金挑水回来的时候,还真的看见了古香草的人头摆在院墙上,两个人的目光刷一下子对接上。仅仅是刹那间的目光接触,双方都感应到放电、冒火了。香草跳下坯头子逃回屋里,心儿扑咚扑咚的跳,浑身火烧火燎的燥热,处于一种绝对的亢奋状态,她太想像猫叫春一样放声呼号几下,尽情渲泄自己的欲望情愫,她在欲火的燃烧中如痴如醉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激情燃烧的孟孙有金心潮澎湃得一踏糊涂,一口气挑满一大缸水,还觉着四肢百骸被热血鼓荡得就要爆裂一样的难以忍受,浑身的细胞都处于应激状态的亢奋之中,他多么想狮吼狼嚎般的渲泄一下呀!只是因为披着一身人皮,他要全力控制,甚至还要装模作样自欺其人。古老六的大闺女古香草,从此取代了他心目中虚无缥缈的九天仙女,成为他意淫手淫的具像,成为他画饼充饥的饼,望梅止渴的梅。仅此而已,因为他披了一身人皮,在觅偶问题上,也必须听从父母之命。他这个当大哥的必须给弟弟做个榜样。被道德绑架的人,活该自忍其苦。</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古老六有点失落失意,悻悻来到生产队时,队長洛大河让他赶紧收拾东西去江沿打鱼。古老六说家里有点急事来请个假,转身就走。太伤自尊了!太拿我不当人了!孟孙思齐,打今儿起我与你割袍断义再没来往!义愤之下,情急之下,他毅然决定立马给香草找个女婿嫁了,让孟孙思齐父子肠子悔青喽悔烂喽!他手掐掏勒棒在莽原上一路狂奔,要去二十里地之外的哈拉山昭找他五哥作媒。那种急切,那种执拗,那种架势,很像逐日的夸父一样视死如归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要说孟孙有金兄弟三人,真他妈的面货得可屌以了。仨人起誓发愿地表示为手足兄弟传书送信,即使千难万险,在所不辞在所不惧,定当交付收信人之手。结果呢,一周过去了,也沒见谁有啥行动。老大揣着老二的信,老二揣着老三的信,老三揣着老大的信,仨人不约而同把人家交付的信迷下了又毁掉了,把兄弟的信任践踏了。仨人心知肚明却谁都不肯说 破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传信已经失去意义,他们各自心仪的姑娘都选择现役军人当了自己的如意郎君,而孟孙三兄弟,这辈子也甭想进入解放军大熔炉里锻造了,因为他们的家庭出身是地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孟孙思齐到此时还仍然坚信,他的三棵梧桐树,迟早会招来三个金凤凰火凤凰金火凤凰。为了缓解儿子们的性煎熬之苦,为了转移他们对性的注意,他毅然决定跟老伴分居,把铺卷抱到西屋,跟仨儿子一铺炕睡觉去了。并且启用他的三寸不烂之舌,每晚给儿子们讲一段书听。他给儿子们讲的第二部书就是"杨家将″,从靠山王杨衮出世开讲,直讲到杨衮的八世孙子杨金豹下山助他祖……祖奶奶佘赛花老太君归西祖藉。在性的问题上,他竟然采用了如此别出一格的方法,跟儿子们玩一把掩耳盗铃的同甘共苦。其结果呢,跟那时干部下乡跟贫下中农同吃同住同劳动一样,不过是走走过场,鸡巴毛问题都没解决。一来二去的,孟孙思齐都讲了三部书了,仨小子依旧得靠意淫想入非非,依旧得靠手淫解决实际问题,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仨小子越来越不自信,越来越自卑,越来越失去磁场气场,而夺去他们磁场气场的人,除了原有的城里人、军人、乡村教师及乡村公职人员外,还有大量下乡插队的知识青年中的立志扎根农村干革命的那部分人。毕竟村里的姑娘是有限的,而需要姑娘的人却与日俱增,供不应求的大形势下,出身不好的男青年,若非佼佼者,想获得配偶的几率,只能趋近于零。既然社会不能给他们提供泄欲的条件,他们的人生关于性的问题只要两个选项——放弃尊严像吕春生一样去拉帮套,或者在性觉醒的成熟中枯死。由此可见,孟孙思齐的盲目自信该是多么脱离现实,多么不知轻重缓急,多么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自以为是的他,跟洛大齁巴、古老六相比,真真的枉为人父!眼瞅着国家就要实行计划生育的百年大计了,他孟孙思齐还在那唱幺二幺玩呢,他怎么就不能审时度势接受村里多数人的剜到筐里就是菜的观念呢?哼,该着有高贵血统的孟孙思齐断子绝孙!他就是个没心没肺的寒号鸟一样的玩意!白白长了一个能装东西的酱块子脑袋!人于社会,沧海一粟,嗔怪谴责孟孙思齐又有他妈屁用?当孟孙思齐从盲目自信中警醒过来时,他才意识到时不我待的急迫,自然如古老六诅咒的那样,肠子都悔青了。又岂只肠子青了,心肝肺脾胃肾都他妈悔青了!特别是一看见古老六的外孙子,他就忍不住淌下伤心的泪悔恨的泪,于自怨自艾中越发萎靡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曾经是孟孙思齐跟屁虫的古老六如今可是牛一下子逼一下子,牛逼两下子了。你看人家阳蹦的,腰杆挺直了,心花怒放了,神气十足了,放屁扛响了,说话阴阳怪气儿了,就连他那稀八噔的仅有几根毛的又圆又尖的牤牛卵子一样形状的禿脑袋,也时时焕发着红彤彤的光芒呢!为啥?乐呵呗!虽然依旧没有院墙柴火垛,人家就是乐得欢天喜地。不只为大人孩子都穿着政府救济的新衣裳,不只为大姑爷儿是贫农是党员还是大队革委会副主任,更因为大儿子成了县革委会主任姜保国的乘龙爱婿,据说大儿子已经当上县邮电局的局长了,生有二男一女呢。虽然已经多年没见过儿子的面,虽然人家娶媳妇也没跟他说一声,虽然至今也没见过亲家、儿媳、孙子、孙女,那也乐!没有共产党毛主席,我古老六这样的穷鬼,怎么能娶上老婆,开花散叶?</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孟孙思齐老两口坐在酱缸旁的坯垛上晒太阳。身后园子边的大芍药含苞欲放,露出一道道粉白粉白如大姑娘脸蛋一样的花瓣,细腻又嫩滑。二人无心赏花观景,微闭二目想心事。孟孙思齐忏悔万分地嘟囔:都赖我脸皮薄瞻前顾后的,白白在刘木匠家大门口转悠那么多天。要是壮着胆子进去问一声呢,说不定他会答应呢……老婆也嘟囔说:西院的谷秀莲我都用了二年劲儿啦,一点猜不透姑娘的心。</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谷秀莲是个苦命的孩子,母亲双目失明,所以她比别人家的孩子要经历更多的苦难,承受更多的磨难。情窦初开的她,曾经看上了吕春风,像着了魔一样天天往吕家跑,抢着帮人家干这干那的讨好人家,小小的年纪居然明白水滴石穿的道理。即使遭到春风娘、嫂子的婉言拒绝,她也毫不气馁,该㨃(duⅰ)猪食就㨃猪食,该剁猪食就剁猪食,该刨园子就刨园子,比干自己家活实在多了。那么有眼立见儿,真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又一天学没上过,还挺有心眼儿。每当抢着干活的时候,她都笑嘻嘻的说上一句:你们让我干我也不白干,我图希跟嬸子嫂子学点活。明明为吕春风而来,还花说柳说搞瞒天过海,跟谁学的?谷秀莲一年多的功夫白废了,一心只想上大学的吕春风压根就不为所动,最后连个招呼都不打走人了。谷秀莲从美好的追求中回到现实,不得不根据家庭实际作出选择了。她自己来到东院孟孙家,站在孟孙思齐老两口面前说:叔,嬸,我想跟你们说件事。平静得就像邻居间兑换个鸡蛋菜籽一样随随便便地来解决自己的终身大事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有金妈一下子就听出是谁的声音了,心里立马透进一缕光亮,急忙睁开双眼,现出笑咪咪的一脸慈祥说:秀莲啊,有啥你说,只要我有的,啥都中。</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谷秀莲满面红晕半天说不出话来,低头摆弄辫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有金娘瞧她那样,满心欢喜地催促说:瞅瞅,有啥事你倒是说呀!站起来给她搬个小板凳递过去说:坐下慢慢说,说啥我都依你。</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谷秀莲我我半天终于挤出一句:我想嫁有银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有金妈想为有金争取一下说:有金不好吗?你嫁他就是长房长媳,那是要当家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谷秀莲不为长房长媳所动,斩钉截铁地说:我就喜欢有银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有金妈不敢再坚持了,她怕到手的鸭子飞了,赶紧答应说:好好好,就有银了。都要啥东西,啥时候结婚,我都听你的,说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谷秀莲说:我啥也不要,都听叔和嬸的。只有一样,我奶奶把我拉扯大不容易,我想要二百块钱给她,也算我尽一分孝心。她的眼睛含着泪水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有金妈忙说:多好的孩子,知道孝心。嬸子早就相中你了。我跟你商量一下,看看这么办行不。铺盖穿戴早预备下了,不敢说比别人家好,保证不比别人家差。我还要给你买手表,买缝纫机。咱这么的,一会儿我就把孝敬奶奶的二百块钱给你。下响就让有银领你去公社登记。我就在家找人给你们做铺盖,咱来个四铺四盖咋样?</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谷秀莲忙说:嬸子不用那样费心操持,我不图希这个那个的,我只图希东西院住着近,我妈眼睛不好,妹妹们又小干不了啥,我奶奶窝吃窝拉的,我能抽空照看她。可不敢让嬸子这么操持,别累着你老人家。</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几句话说的有金妈比喝了一碗蜂蜜水还痛快,一边说不累,娶儿媳妇是人生大事马虎不得,一边站起来往屋走说:你等着,我去给你拿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坐在旁边的孟孙思齐今儿耳朵也好使了,把两个人的话听个一清二楚,激动感动高兴一股脑朝他袭来,忍不住泪流满面了,以往的谄笑变成了开心的,发自内心的欢笑。他甚至突发奇想</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这下子好了,让有银可劲生,敞开生,到时候过继给有金有财两个。</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想的倒美,他哪里会想到很快就要实行计划生育,一对夫妇只准生一个孩了。孟孙思齐一步赶不上,步步赶不上喽。</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蓝蓝的天空。白白的云朵。青青的草原。美丽的花朵。双双蜻蜓飞翔,对对蝴蝶漫舞。孟孙有银和谷秀莲走在草原上,如蜻蜓在飞,如蝴蝶在舞,二人一前一后,始终保持着三米远的距离,共同朝着幸福公社奔去。谷秀莲仔细打量着前面的孟孙有银,幸福的心尖儿痒痒的,晕晕乎乎如驾祥云。孟孙有银不时转回身来稍着走几步,美滋滋地欣赏自己的女人。目光很大胆,扫遍谷秀莲的全身,认定这就是自己的妻子爱人老婆,生命中的另一半。在他的眼中,谷秀莲就是天上的织女、嫦娥、七仙女,他听见自己的心在嘭嘭跳,跳得喉咙痒,跳得浑身燥热,跳得呼吸急促,他想拉她的手,他想抚她的肩,他想搂她的腰,他想摸她的胸,他想亲她的嘴……想一想就心满意足了!他和她保持着距离,保持着那个时代应有的矜持,保持着彼此的尊重,不肯像眼前翩翩起舞的蜻蜓或蝴蝶那样肆无忌惮,即使已经确定了夫妻关系,办证途中,他们凭着人的尊严克制着性欲的鼓荡,不肯钻入路边的草丛,保持着人的,应有的定性!空中的鸟儿为人性欢唱,甸子上的花草为人性起舞……</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有金妈乐呵呵地端着一碗她亲手秘制的誉满全村的香酱,里边还有她淹制的各种酱菜,一路向闻大花家走去,逢人就喜滋滋地告诉她要娶儿媳妇的喜讯,邀人家去帮助做被褥,甚至站在人家大问口使劲地吆喝,非把那家的人叫来共享喜讯不可。她急着去找闻大花,让她给弄缝纫机、手表的票。那是个买什么都限购的历史时期,没有商业部门发的购物卷,光拿人民币不当屁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孟孙有银要娶媳妇了,是孟孙家的大喜事。喜忧参半祸福相倚,一点不假。孟孙有金和孟孙有财面对这一特大喜讯几乎崩溃了。以前靠着从众心理的支撑三兄弟尚能接受打光棍的现实,心中还泛着希望的涟漪。三选一,对于落选的老大和老三来说,打击太大了,有些难以承受了。替老二高兴之余,老大和老三还有不服、怨恨和绝望。这种情绪随着婚期的逼近日益高涨,与老二共享洞房花烛夜的念头曾掠过老三的脑海。人这种玩意啥都他妈敢想,而敢做的事却少得可怜。假如老二老三像外国人那样决斗了,谷秀莲会接受决斗和决斗结果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经过三天的紧张准备,孟孙思齐家举行了简单而又热闹却又有些冷清的婚礼。天刚放亮,有金三兄弟领父母之命跳进猪圈逮出一口二百斤的肥猪杀了褪了解了烀了。烀猪肉的香味融入空气中,弥漫了全村。孟孙思齐的女儿女婿提前一天赶来帮忙,大清早扫了院子洒了水,从房檐上往园子墙上扯了几根纳鞋底的细麻绳,绳上拴了吹得圆鼓鼓的汽球,汽球与汽球的间隙中间还粘着大小一至的三角形的五色彩纸旗,房檐上、窗户门上、园子墙上。都插着树枝蒿杆,上面粘着一簇簇鲜艳的纸花,两边窗户中间都贴上了大红"囍″字。孟孙思齐两口子说了——咋喜兴咋整,越喜兴越好!有胭粉不往脸上搽还留着往屁股上抹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趁着大清早没人,街坊四邻过来贺喜,你送一套"毛选″,他送一尊毛主席石膏像的,根本没有送脸盆暖壶枕套枕巾被面等生活用品的,显示出不同寻常的革命氛围。眉开眼笑的孟孙思齐老两口迎来送往,挽留他们捧个人场,他们放下手里的毛选或石膏像,怱怱退出院子,生怕被人看见他们跟地主家有来往,回到自己的院子看热闹,闻地主家的烀猪肉香味。古老六躺在炕上不动地方,只有他老婆,不时朝西院孟孙家瞄上一眼,厚唇一撇,卟叽一下从唇间挤出一杆唾沫射到地上,泄出她对孟孙家的恼恨,那是一种此生难消的恼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孟孙有银带着他老弟和四侄女去古家接亲,没人刁难索要红包,房门洞开就等新姑爷上门接新娘子呢。谷大炮把闺女交给孟孙有银叮嘱说:秀莲是个苦命的孩子,你对她好点。秀莲啊,出了门子就是人家的人了,多抢着干活少说话,抽空勤回来给你奶奶洗洗涮涮。他挥挥手,撵一对新人痛快走,转过身去抹去腮边的泪水。秀莲给奶奶爹娘磕了头,跟有银牵着手走了,一步三回头,没带走家里的一针一线,身上穿的由里到外,都是婆家头一天送过来的——纯棉的背心裤衩,的确良碎花衬衫睛纶线裤,红大绒袄绿条绒裤,脚上穿了红尼龙祙、红大绒的胶底鞋。一走出谷家大门,有银就把媳妇背起来往家跑,钻过了噼啪作响硝烟弥漫的大门口,一直背到屋门前放的那张八仙桌旁才放下。两人朝着桌上的毛主像鞠躬后,挪到窗前给父母鞠躬过后,谷秀莲改口叫了爹妈,婆婆便从衣兜里掏出银光闪闪的手表举在半空里让院墙外看热闹的看着大声说:这是一块新买的上海牌的手表,一百二十块,昨天才从供销社拿回来,大伙瞅好了,我现在就给我儿媳妇戴上。瞅瞅咋样?我孟孙家可不亏待儿媳妇,她越是啥也不要,我越给她买!我高兴我乐意!有银,快领你媳妇进屋让她看看新买回来的缝纫机,上海产的上海牌,大四四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这老太太有心眼儿,终于找到机会向村民宣告他孟孙家娶儿媳妇的承诺。显摆事小,重在吸引其他姑娘来当儿媳妇。她不知道自个这么一嘚瑟,得挨多少村民骂呢,毕竟村里能买起手表缝纫机的人家屈指可数。她干了一件手榴弹炸屎窖激起民愤的蠢事,所以她招呼人们进院里吃席,人们倒纷纷退去了,甚至有人在心里狠狠骂道:再他妈逼的改造,也去不了地主的根儿!专门杀猪要招待村民却没人赏光,无疑于给孟孙思齐老两口当头浇了一盆冷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孟孙思齐家娶儿媳妇招了众怒,光顾了自个高兴嘚瑟,不小心抬高了村里娶媳妇的行情。这要是都学着要手表缝纫机,得难倒多少人家的当家人?得有多少小伙子打光棍?</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孟孙有银洞房花烛夜,两辆军吉普开进哈拉干吐村。当夜带走了刘兰芝、汤大夫和三队队长武丰。大队革委会主任杨一鸣被吓得丢了魂。</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莽原的黑夜格外寂静,寂静的黑夜会有千奇百怪的事情发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二十九岁的孟孙有银和比他小十二岁的谷秀莲,翻江倒海卷巨澜了。不仅在漆黑的夜里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还有欢愉的呻吟。孟孙有银残暴吗?跟当年的洛大齁巴比,也许算不得什么。当年四十岁的货郎洛大齁巴强暴十四岁的懵懂妻子,恐怕比今日的孟孙有银更残忍更没有人性。有人发现,中国古代皇帝多以十二三岁的美女为妃,看来文明古国惯有这种老少交媾的习俗,无需我们为之大惊小怪了。但是,这种隔代的老少婚配并不被多数人认同,均以为是人性恶的体现,是有违传统道德的禽兽之举。不然古代怎么会有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总角宴宴之说流传至今?婚姻的感情基础应该像小孩聚在一起那般天真纯洁不染杂尘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孟孙思齐重新回到东屋南炕睡觉,老伴儿把炕头让给他,自己挪到炕梢去睡。二儿子结婚只给他们老两口带来短暂的轻松快乐,此刻躺在炕上仍然难以入眠,照样为挪到北炕的两个光棍小子焦虑不安心绪不宁,为老儿子提出要娶西村的疯姑娘而忧心忡忡。</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北炕的孟孙有财已经进入梦乡——爬上飞快的火车,像骑上奔驰的骏马,到了齐鲁大地,跨越千山万水,走遍城镇乡村,背负着一袋大饼子,却寻不到一个年轻美貌的山东姑娘。他只好去了蒲松龄的家乡四处游走,希望遇到饥饿得眼冒绿光面带菜色的花仙妖狐,分给她们莽原的美食——苞米面大饼子。狼吞虎咽吃饱肚子的花仙子妖狐们,突然摇身一变,由俊俏佳人变成披头散发面色狰狞的那个西村的疯姑娘,张牙舞爪向他扑将过来,发出一连串的浪笑……他被她俘虏了,成为她玩弄的一条虫,赤身裸体,任其摆布。</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孟孙有金没有睡着,老老实实地躺着一动不动,不敢发出半点声响,唯恐惊动南炕的二位老人。他往南炕瞧了一眼,爹娘东一个西一个躺在自己的被窝里。两人中间的空地方,泛着白花花的月光,如银似水。他期待着一家人快些进入深度睡眠。无聊之际,他又想到古金枝。人家已经结婚生子,跟他没有半点儿关系了,但他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还总愿意想到她,跟她含情脉脉,跟她如胶似漆。奇了怪了,今日没了往日的那种感觉,变得索然无味万般厌倦。厌倦得浑身燥热直犯噁心,只好眼望房笆调匀呼吸。长期的性压抑已造成神经性功能紊乱:吃不好睡不好日渐消瘦了。三十一岁没碰过女人的老小伙子心如死灰,失去了生活的所有乐趣。当他听到他爹的鼾声时,他悄悄地坐起来,挪下地,提上枕头底下压着的小包包,无声无息地溜出屋去,像幽灵一样钻进房后的树趟子。见西天一弯残月,莽原上的一切在月晖中都影影绰绰朦朦胧胧的。夜很寂静,寂静让孟孙有金感到冷清,他打个冷颤,下巴瑟瑟的抖,上牙磕打着下牙,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他知道是过于紧张造成的。他安慰自己不要紧张,千千万万不要紧张。你的决定是正确的,是一了百了的明智之举,是解除父母忧虑的最佳选择!想到这里,油然生出一种慷慨悲壮之感——没了凉意,血在奔涌,意气风发了。茫茫黑夜中,他清清楚楚听见有人动情地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不愁那个吃来呀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不愁喝呀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就愁我的小鸡鸡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它咋还没有个窝</span></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孟孙有金看见有无数赤身裸体的人伴着歌声从蒿草丛中走来,从青纱帐中走来,从乡村的土坯房中走来,汇聚在莽原上,列成无边无际的方阵,手亦舞之,足亦蹈之。他们声音嘶哑地低沉雄浑地苦中作乐地齐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不 愁 吃——</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不 愁 穿——</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就愁我的小鸡鸡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它咋还没有地方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他们声嘶力竭地反复吟唱着"就愁我的小鸡鸡呀它咋还没有地方钻",队形变化出千般花样,如同无数勇士在操练战阵,每个人的眼角鼻孔嘴丫子都渗出了鲜红的血渍。唉,多么可怜的人儿!原来有这么多的人跟我孟孙有金一样,被性欲折腾得人不人鬼不鬼的生不如死。就在这些不知羞耻的人折腾得筋疲力尽的时候,空中传来悠扬的马头琴乐曲,兰天化作草地,云朵化作牛群马群羊群。百鸟在争鸣,梁祝化蝶而舞,反群的牛马在草原上追逐,一缕缕炊烟,袅袅直入云端。男高音从云端传来一首古老的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天苍苍 野茫茫</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风吹草低见牛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咋就不见我的婆娘</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那帮光腚拉叉横倒竖卧的汉子侧耳倾听翻身而起,随着歌声,穷尽千里目,在莽原上仔细搜寻,看见了蛤蟆配对,看见了蚂蚱交尾,唯独找不到自己婆娘的踪影。男高音继续唱道——</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天苍苍 野茫茫</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问一声头顶的半拉月亮</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的老娘们儿</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她在哪嘎嗒藏</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光腚汉子们在草原上翻翻乱滚,口中低声为男高音伴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每天晚上躺在炕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翻来复去翻来复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烙饼子一个样</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夜夜到天亮——</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唱出了自己的辛酸无奈和渴望。听,男高音的歌声给孟孙有金他们这些光棍儿带来了福音——</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天苍苍 野茫茫</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月亮月亮告诉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你们的老娘们儿</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就在那天堂</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光棍们欢呼跳跃了,围成若干小圈,拍屁股相庆:哈哈哈哈……我们原来都有媳妇!那还让她们在天上干啥?怪费玉皇大帝粮食的,得想法子把她们接回来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莽原上突然生出一棵高粱,气吹似的疯长,转眼间就长得又粗又高,火红的高粱穗子直挺挺地伸入云霄。玉皇大帝见一个高粱穗子径直伸入他的灵霄宝殿,微睁神目,只见莽原上众光棍汉把这棵高粱当成天梯,争先恐后攀将上来,如蚂蚁一般密密匝匝缕缕行行,口中呼唤着:媳妇——我来接你回家——。好恼!玉皇大帝跟光棍们生气了:我不是给你们经管媳妇的,跑我天庭来闹什么呀?他大声喊到:托塔李天王,速带天兵天将敲起震天鼓,击碎高粱,阻止那帮光棍汉进入天庭。</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震天鼓敲罢三声,高粱顿时化成粉齑,众光棍汉纷纷跌落尘埃堆成尸山,有缺胳膊断腿的,有开肠破肚掉脑袋的,有摔成肉饼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孟孙有金惊愕万分,怔怔地望着高耸入云的尸山,吓得大惊失色。他幡然醒悟了——老天爷并不给所有的人安排媳妇,必须自己拼死去争才行。可是我凭什么去跟人争呢?毫无优势可言,唯有劣势,再这么耗下去,非把我的父母双亲操劳死不可。爹娘啊,儿子不孝,今天就狠心断了您二老的念想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他把包里的东西一样一样地摆出来,操起剪刀一下子剪断了自己的牛子,处理完伤口,埋掉了剪下来的那截命根子,了无牵挂地去了堂兄孟孙永泰家,要在那里医好伤开启自己新的人生,一个无欲无求的人生。他知道这是掩耳盗铃自欺其人,却又经过再三考虑,毅然决定当个阉人。可是已经不是封建社会,进不了皇宫,当不了太监,无法当高力士李莲英之流的弄权人了。当个无牵无挂断子绝孙的农民也挺好,免得像爹娘那样终日为儿女的婚姻大事忧心忡忡了。孟孙有金这小子甚至把自己看成一个了不起的英雄,跟敢于断臂的古人王佐一样可歌可泣,甚至可以跟董存瑞黄继光等当代英雄相媲美,因为都是为了国家。为国而生,为国而死,为国而自阉,同样生得伟大,死得光荣。他信任堂兄能理解自己的大义凛然,帮助自己保守这个有点丢人现眼的秘密,不会令人厌烦地絮叨那些无用的责怪、惋惜、同情、怜悯、埋怨、批评和训斥。他明白性欲不是人生的全部,既然革命先烈为追求自由可以抛弃爱情,那么我为什么不可以为了生存而自阉?同样的抛头颅洒热血之举,同样的可歌可泣的英雄壮举,毕竟有无数忍受着性煎熬的光棍仍然日夜处于无尽无休的煎熬之中,不肯、不敢、不愿、不能、不甘割掉自己的殖生根。他有一种卸去千钧重担的轻松,凭着这种轻松的心境,他认为自己可以更好的修理地球,打更多的粮食,支援国家建设,支援中国共产党的革命事业。从这个意义上讲,我孟孙有金是一个百折不挠的新中国的伟大农民,新中国爆炸的原子弹、氢弹,也有我的一分功劳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割掉牛子的孟孙有金,脑子里没了那些千姿百态的女子,却生出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是人生的蜕变吗?断了性欲能产生人的蜕变,是社会进步的飞跃吗?如果是,那么,这也许是文革十年的意义所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金鸡啼鸣,旭日东升,东风阵阵,红旗飘飘。哈拉干吐开始新一天的平静、祥和——勤劳者继续勤劳,谋私者继续以革命的名义谋私,仨饱一倒的生活习惯继续维系,马反群、牛打栏、狗起秧子、鸡踩蛋……一切照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东风送来一则消息:军事法庭宣判哈拉干吐大队卫生所赤脚医生汤忠、哈拉干吐大队第三生产队队长武丰犯强奸罪破坏军婚罪蹲了监狱。淫妇刘兰芝判处离婚,怀着汤忠没给打掉的胎儿流落他乡,再也没有踏进哈拉干吐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被刘兰芝案吓得魂不附体的杨一鸣终于平静下来了。他庆幸自己老谋深算,庆幸刘兰芝是个重情重义的女人,对二人通奸的事始终守口如瓶,庆幸栽脏武丰成功。不过,杨一鸣也意识到了野花虽香却扎手,该跟闻大花好好过日子了。但是,为时已晚,虽然他不知道自己得了绝症,却真正是患了喉癌,已经不能正常讲话了。电影《小兵张嘎》里有一句经典台词叫"别看今日作的欢,小心将来拉清单。″说的就是作恶多端终究没有好下场。文革让一个忠厚的农民子弟蜕变成一个十恶不赦的大恶人,其影响多么深远,多么振聋发聩!</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