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道沉吟：喀喇汗与阿图什——我在新疆的防疫之路（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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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4年初春，随着马兰基地医院的调研任务告一段落，我们新疆乙肝流行病学协作组启程南下，穿越塔克拉玛干沙漠边缘。越野车沿孔雀河而行，越过库尔勒、阿克苏与克孜勒苏的戈壁荒原，最终抵达帕米尔高原东麓的一片绿洲古城——阿图什。

这座被无花果树掩映的边陲小城，曾是丝绸之路上的驿站，也是喀喇汗王朝的宗教与文化中心，至今仍静静伫立在岁月的回廊里，诉说着千年往事。

【无花果荫蔽下的千年商道】

阿图什种植无花果的历史，可追溯至唐代。城郊现存树龄超过四百年的古树百余棵，其中最古老的一株仍枝繁叶茂，被当地人称作“安居尔”——意为“不开花而结果的糖包子”。

得益于独特的昼夜温差与富含矿物质的土壤，这片绿洲孕育出糖度高达24%的无花果，其果干在丝绸之路上是不可或缺的商品。喀喇汗王朝时期，这些甜美果实被商队源源不断运往撒马尔罕、布哈拉，甚至远达波斯，成为维系财政的重要资源。

在阿图什库木沙克村的考古遗址中，曾出土宋代钱币与无花果核共存于同一文化层，仿佛一纸时光的书签，印证了这座绿洲古城昔日的繁华。

【宗教更迭的历史见证】

驶入阿图什城区之前，一块维汉双语石碑赫然立于路旁，记述着公元10世纪西域命运的转折点。彼时，喀喇汗王奥古尔恰克为避萨曼王朝兵锋，将都城迁至喀什噶尔。而其侄萨图克，则在阿图什秘密皈依伊斯兰教，并修建了新疆境内第一座清真寺——阿图什大清真寺。

自此，王朝以阿图什为据点，四十年间持续向南发动“圣战”，进攻佛教盛行的于阗，直至1006年彻底摧毁其政权，实现宗教转型。

如今，阿图什天门景区附近仍伫立着苏里堂麻扎——萨图克·布格拉汗的纪念陵墓，那座简朴的陵园，是伊斯兰文明在新疆生根发芽的实物见证。

【在维吾尔老宅中的家宴】

傍晚时分，同行的维吾尔族医生尤努斯邀请我们做客。他家藏身于无花果树掩映的小巷深处，老宅三面围合，中庭铺着卵石，一株杏树正悄然绽放，花瓣在春风中轻轻颤动。

屋内朴素温馨，炕桌上早已摆满了馓子、干果、油馕与茶水，香气扑鼻。尤努斯的父亲是一位退休教师，谈吐温和，言语中透着对家乡的深情。他微笑着说：“我们这里出过大人物——麻赫穆德·喀什噶里，他写的《突厥语大词典》，不只是语言工具书，更是文明的灯塔。”

他指着墙上一幅斑驳的壁画，那是祖辈代代相传的苏里堂麻扎图案——一笔一划，诉说着王朝的旧梦。

晚餐正式揭开帷幕，一道道以“饭”为主的传统佳肴依次登场。首先是一碗酸揪片子汤饭，酸香开胃，引人食欲；紧随其后的是筋道十足的拉条子、香气扑鼻的手抓肉、粒粒分明的抓饭，以及热气腾腾的薄皮包子……一道比一道丰富，一道比一道诱人。最终压轴登场的，是来自阿图什的无花果干与晶莹剔透的木纳格葡萄。

看到我一上来就对那一大碗热气腾腾的揪片子汤饭吃得津津有味，尤努斯微笑着递给我一只小碗，和善地示意我慢慢品尝。他随即告诉我，维吾尔族人待客向来热情实在，讲究用大碗盛饭，以示诚意。可若是客人初次做客，不熟悉他们的风俗，常常在第一碗汤饭就吃得太饱，结果眼看着后面一道道美味佳肴接连上桌，却已无力再尝，只能错失一场真正的味蕾盛宴。他笑着说，了解这一点，就能在今后的宴席上从容应对，避免了尴尬。

【暮色下的古城时光】

晚饭后，我们随尤努斯一家在老巷中散步。孩子们跳着房子，清真寺的宣礼声悠悠传来，街头古树静静矗立。尤努斯指着路旁几棵粗壮的无花果树说：“这些树，见证了我们几代人的故事。”

夜色渐浓，阿图什在暮色中仿佛凝固了时间。回到招待所，我透过窗户望向星空与群山交界的天际，脑海中浮现出喀喇汗王朝的烽火、丝路驼铃的叮当，还有那一碗酸汤饭的余香。

【历史，从未远去】

喀喇汗王朝早已归于史册，但在阿图什，它以另一种方式继续存在。藏在老人低语的故事里，藏在斑驳石碑的刻字中；藏在巷口的礼拜声中，也藏在孩子们的笑语里。

这次原本普通的疫调之行，却仿佛是一段不期而至的文明之旅。阿图什，用它独特的方式告诉我们：历史从未远去，它只是活成了人们记忆中的日常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