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勃 ‍送杜少府之任蜀州

Qiao daifu

如果没有背景介绍，这首诗的构思结构，思想境界以及遣词造句很难让人相信出自一位小年轻之手。



王勃

送杜少府之任蜀州

城阙辅三秦，风烟望五津。

与君离别意，同是宦游人。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



欣赏

小樵

1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对于经历过特殊时期的中国人，这两句应该是最为熟悉的唐诗。句子本身固然非常好，可那个时期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句子里边的“知己”只等于阿尔巴尼亚。那时候，放眼整个世界，美帝集团是敌人，苏修集团是敌人，印度等不结盟国家也不是朋友。唯独在亚得里亚海边上的这个山鹰之国跟我们“知己”。

为了这个，“海内存知己”给谱曲成了差不多天天播送的歌，后面的句子是，“中阿两国相隔千山万水，我们的心是联在一起的。”

后来社会进步，敌友的定义标准随着变来变去，但阿尔巴尼亚却立刻就不再知己了。

但是，打那时起，这两句诗却是已经深深的刻在了许多人的心中。有过若干位好朋友曾经引用这两句来表达与我的友情，这些都是值得终生保持在心中的交情。

然而，对于整首诗和诗作者王勃却是很久以后才得以了解。到山西时，还专门想去河津（就是唐代的龙门）瞻仰。没想到，那里虽然是两大唐代名人的故乡，可人人都知道薛仁贵，打听王勃旧居得到的却是如同怀疑一般的眼光，竟然根本无人知晓。

王勃的两个代表作，这首《送杜少府》五律和《滕王阁序》不是一般的流传千古，二者的影响力都可以称为中国文学的历史丰碑。令人唏嘘的是，王勃的身世故事同样震撼人心。

他一共只活了27岁，写出这首诗时才二十上下。如果没有背景介绍，这首诗的构思结构，思想境界以及遣词造句很难让人相信出自一位小年轻之手。



2

“城阙辅三秦，风烟望五津”，这两句在诗里的作用虽然本应该只是写景布局，实际却为整首诗划定了格局与格调。首先，点出来送行之地，是在长安附近，更可能是在蓝关道上。在这个地理位置上才可以背倚三秦，遥望（蜀江上的）五津。而且，五津方向遥望处，风烟迷茫，籍此不留痕迹的刻画出来远行人即将登上的那超出视野范围，超出可预期心理的漫漫征程。

更重要的是，可见的城阙，与风烟弥漫的五津实际上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暗示着送行人与远行人的心中不仅不相同，更可能相反的感受。王勃这时候还处于少年得志的状态，正在长安城里年轻入仕，并且深得皇亲王爷们的赏识，前途似乎一片锦绣；杜少府却是要千里迢迢的跋涉去就任一个县武装部长大小的官。

有了开头两句的铺垫，“与君离别意，同是宦游人”这两句中的情感价值就得以充分体现。从来人与人之间的所谓“同情”都需要一定的前提。如果处境差于对方，乃至哪怕相似，“同情”情谊的分量都会相对大幅减轻，因为两人的相交可能出于较弱一方在私利上有所求。

王勃此时处境优越的多，因此他所表达的同情也就显得更为真诚。关键是，句子里的同情是通过认同来表达的：直截了当告诉朋友，我们是同一类人。平等相待其实是友谊中最具决定性的因素。

毫无疑问，“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是这首诗的核心亮点。很有分量的前四句如同礼炮一般，为核心亮点的出场做足了功课。可是，通读全诗，亮点两句却可能应该视为后面结尾两句的引子。

其中的场景顺序应该是，杜少府表示出来别意依依，当然还加上些他心中对前途的不确定，很可能到了红了眼眶甚至潸然泪下的程度。王勃为了开导，劝阻杜少府不要伤悲，才生出来这两句。

所以，“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虽然境界极高，却并不是凭空生出的灵感，更不是在没有具体对象的，泛泛的描述抽象的友情。这里，具体针对的是自己的友人，他就要踏上遥不可期的征程。

具体才是真，真情才能出好诗。



3

其实，蜀州就是今天成都附近的崇州，离开长安算不得特别遥远，有点称不上“海内”与“天涯”。王勃此时大约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他自己才真地会流落到海角天涯，被海浪吞没。这首诗是王勃的代表作，“海内”与“天涯”两个词从此和王勃的名字分不开，没想到竟然却最终成了他自己的归宿。

理解体会之后，再比较一下王勃的两篇名作，确实可以带给人几分震撼。

这首五律，充满了非常成熟的人才会拥有的，非常稳重，又非常体贴人的情谊，满篇的苍凉庄重，却没有一点的阴暗。而在《滕王阁序》中，无论人们怎样传说成文过程的精彩，其中：“临别赠言，幸承恩于伟饯；登高作赋，是所望于群公。”却几乎就是在绝望中拜求提携了。

《送杜少府》成诗时，王勃初涉仕途，才华方得承认，前途看上去一片光明。《滕王阁序》时，仕途已断，是在远赴越南探望受自己连累而被贬于兹的老父亲的跋涉途中，心中的主导感觉大概除了沮丧甚至还有愧疚羞惭。两篇作品的格调不可能不受到现实的主导。

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带着足以闪耀千古的才华，却让皇帝老儿一句话就断送了前程，并因之断送了生命。不知道杜少府彼时是否还在蜀州？王勃运气转衰之后，杜少府是否也会反过来以“知己”相称相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