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留乌镇填词去

王利民

题记：来过，便不曾离开。

《似水年华》中，刘若英的经典台词回响心间。

一

身为北方人，我习惯了北国的风光与深宅大院，却对江南水乡的小桥流水、寻常巷陌情有独钟。有幸踏足乌镇，我仿佛置身于一幅千年的水墨山水图中，领略了江南小镇的无限诗意。

乌镇，坐落于浙江省桐乡市北端，西栅由12座小岛组成，70多座小桥将它们紧密相连，桥景堪称一绝。

中学时，我曾在初三的第一课读到茅盾的《白杨礼赞》。老先生在黑板上写着：“茅盾原名沈德鸿，字雁冰，浙江桐乡乌镇人。”由此，我知道了乌镇这个江南小镇，还知道了文学巨匠茅盾出自这里。茅盾先生的农村三部曲《春蚕》《秋收》《残冬》中，都描绘了他那“可爱的故乡”乌镇。

林家铺子是否依旧？沈从文笔下的船夫，是否正撑篙划过《边城》的渡口？

乌镇，有着1300年的历史，是江南水乡古镇的瑰宝。它以分明的黑白、干净中掺杂的几许沉静，展现出千年的沉稳与从容。

或许前生有缘，有未了情，我仿佛有一段温润的青春遗忘在乌镇，还有一些云水过往，需要温柔地想起。就这样想起，在烟雨蒙蒙的江南，在春风拂面的水乡。多年前曾有一场悠缓的等待，多年后仍在淡淡地追寻。

二

从杭州东站出发，乘坐小巴前往乌镇。导游滔滔不绝地讲述着《似水年华》黄磊选择乌镇拍摄的传奇经历，以及乌镇古镇保护与旅游开发的传奇故事。谈到刘若英，谈到马云，还有互联网大会及中国戏剧节。

在睡梦中，导游的一声“到了”将我唤醒，我下车进入景区。首先打卡的是互联网大会会址和大剧院。

沿着景区小路前行，青灰的晨雾浮在河面上，如同古镇初醒时未及挽起的面纱。一支支橹声划开水面，乌篷船载着半舱露水缓缓摇进。穿着汉服的船娘，木簪斜插，发髻边别着一朵白兰花，香气与涟漪一同漾开，撞碎了岸上白墙的倒影。

我踩着被露水浸润的麻石路走向深巷，砖缝间的青苔正酿成碧色。斑驳门环上的铜绿里，还凝着旧时商贾扣门的余温。转角处，蒸糕团的白汽漫过雕花窗棂，恍惚间竟分不清是雾气还是时光在此打了个转。

人在青石路上走，船在水中行。吱吱呀呀的摇橹声，一根长长的竹篙撩拨着静止的时光。清莹的河水打湿了那些易感的情怀。泊在岸边的船只默默地守护着小镇里一些沉睡未醒的梦，它们凝视着古老房檐的黑白倒影，品味着沉落在水中的千年沧桑。

老茶馆里，紫砂壶嘴吐着故事。说书人折扇开合间，吴侬软语在戏台如梁间燕子斜斜剪过黛色檐角。酒坊里的三白酒香乘着风，攀上木楼外晾晒的蓝印花布，把晾衣绳坠成一道靛青的虹。民国时代的工作人员正打扫迎客准备营业；乌镇邮局传来声音：“从前马车很慢，书信很远，一生只够爱一个人。”我仿佛沉浸在缓慢的岁月里，穿越民国风情中。

三

乌镇，这座烟火缭绕的小镇，青石板路蜿蜒向前，街角可见悠然垂钓者。临街商铺中，美食热气腾腾。错落的白墙瓦当，是江南水镇独有的景致。漫步其间，宛如踏入一幅千年未改、满含深情的灵动水墨画。茅盾笔下的故乡乌镇，留存着“唐代银杏宛在，昭明书室依稀”的古韵。

水是乌镇的灵魂。进入乌镇，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无处不在的水。全镇以河成街，桥街相连，依河筑屋。最奇特的是临河的房子，有一部分延伸至河面，用木桩或石柱支撑着，仿佛一半在水中，因此被称为“枕水人家”。乘坐乌篷船穿梭于古镇的水巷，可以体验水乡人悠闲的生活方式，感受江南水乡的宁静与和谐。

乌镇的房屋独具特色，众多门窗以镂空木雕打造，工艺精美绝伦。说到房子，就不能不提乌镇的桥。乌镇桥影处处，间隔不远便有一座桥。桥型多样，或拱或平、或大或小，材质不一，石木兼具。逢源双桥因《似水年华》取景而闻名，桥名取自“左右逢源”典故。桥柱镌刻的楹联道尽古镇沧桑。通济桥、仁济桥、定升桥、景行桥以及数不清的廊桥，让人不禁感叹：河虽阻隔联系，但桥却让人相通。难怪马云的互联网中心总部立足杭州，而互联网大会却落定乌镇。

四

未见乌镇的夜色，便不算真正来过乌镇。西栅的夜景在暖色灯光的包围下，虽然灯火通明，却感受不到一点世俗的浮躁。古朴民居傍河岸绵延铺展，众多当地人在此安居，洋溢着浓郁的生活气息。居于其间的人们日子悠悠，都拥有着独属于自己的似水年华。

逢源双桥的倒影被涟漪揉碎又复聚拢，恍若一阙残缺的宋词，在粼粼波光中等待续写。石阶上苔痕斑驳，是岁月用露水写就的注脚。倚栏听雨，檐下雨帘织就的帘幕后，忽闻评弹声起。吴侬软语裹着琵琶的清泠，将《声声慢》的愁绪揉进青石板的肌理。暮色渐深，临水轩窗内，评弹女子的素手拨动三弦，吴音婉转如檐角铜铃，摇碎了满街灯影。忽有评弹声起：“十八里长亭送郎别，泪洒青衫湿透帕……”一河灯火为之震颤，化作点点离人泪。

回程夜航船载归，橹声摇碎了满河的琉璃，也搅碎了一河星子。枕水人家窗前的竹帘半卷，漏出一线暖黄的灯光，正巧接住了檐角坠落的桂花。此情此景方知，那些被水波抚平的历史褶皱里，原就藏着一整个江南小镇的温存。

茶馆的八仙桌泛着包浆，紫砂壶嘴吐着袅袅云烟。碧螺春在杯中舒展，嫩芽如雀舌轻颤，茶汤里浮沉着整个江南的春色。茶馆老者执棋对弈，落子声与蝉鸣交织，惊落了檐角悬着的雨珠。乌镇将时光酿成一杯微苦的禅意。

五

这座小镇从古时起便是文人墨客心驰神往的寻梦之地。梦的根源可追溯至诸多文学大家：中国山水诗派开创者谢灵运、齐梁文坛领袖沈约、编选中国最早诗文总集的梁昭明太子、书画大家唐宰相裴休、江西诗派三宗之一陈与义、南宋中兴四大诗人范成大、明代散文家茅坤、晚清翰林严辰与夏同善、著名理学家张杨园、藏书家鲍廷博，更有文学巨匠茅盾等，他们都在此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史鉴《夜宿乌镇有怀同游诸君子》中写道：“月明乌镇桥边夜，梦里犹呼起看山。”在夜色如墨、孤舟归渡之时，一弯冷月悬于石桥之上，将水波揉成碎银。诗人醉眠桥畔，梦中青山与眼前水乡叠映，虚实交织间道尽江南夜色的空灵与羁旅的怅惘。

只是一个转身已上岸，有位撑着油纸伞、结着丁香心事的汉服姑娘，走在轻灵的小巷，消失在多梦的桥头。她是否已走进戴望舒的《雨巷》里，悠长在那段似水年华的故事里，不知是否还能走出来。

乌镇一游，感受良多。乌镇无论淡妆浓抹，都透着一派大家闺秀的淡定婉约气象，书香习习，墨迹依依，诗意油然而生。

乌镇并非传统刻板的古镇，它既有古韵，又拥抱时尚与前卫，在时代浪潮中奋勇争先，别具一格。

借用《似水年华》中刘若英的经典台词：“来过，便不曾离开。”再见面，还是熟悉的宁静，却有不一样的感动。你像是变了，变得更懂我，让我更安心。再次重逢，变的是我们所经历的故事，不变的是我们的心。

且留乌镇填词去，我把心已留在乌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