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美的词（三十八）：《临江仙》篇上

老潘（潘景卫）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记得小蘋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临江仙》晏几道 这一首《临江仙》词是北宋著名词人晏几道的传世名篇，是晏几道思念歌女小𬞟所作，那么这其中都有怎样的故事呢？ 晏几道有两个知交好友沈廉叔和陈君龙，他们几个人经常聚在一起饮酒赏词。沈陈二人家中有莲、鸿、蘋、云四个歌女，尽皆是丽质天生，美貌非常。晏几道每有新词，往往由这四位歌女唱诵，她们的一笑一颦，一歌一舞都令晏几道沉醉。尤其是小𬞟，更是晏几道心中的白月光。 可惜的是好景不长，沈陈二位好友相继病故，四位歌女被遣散，不知所踪。晏几道是一个重情的人，独自一人的时侯，他感怀四位歌女的离散，更追忆那些曾经欢乐的日子，因而写下了《临江仙》等一系列怀念四位歌女的词作。 柳下笙歌庭院，花间姊妹秋千。记得春楼当日事，写向红窗夜月前，凭谁寄小莲。 绛蜡等闲陪泪，吴蚕到了缠绵。绿鬓能供多少恨，未肯无情比断弦，今年老去年。 《破阵子》晏几道 其实说起来“落花人独立”一句并不是晏几道原创，而是引用了五代时诗人翁宏的诗句。 又是春残也，如何出翠帷？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寓目魂将断，经年梦亦非。 那堪愁向夕，萧飒暮蝉辉。 《宫词》翁宏·五代 翁宏的原诗平平无奇，落花一句在其中黯淡无光，委实是明珠投暗。而这一句一经晏几道引用，却放射出别样的光芒，成为惊艳千年的名句。 　　宋仁宗宝元元年（1038年），晏几道出生在汴京城，他祖籍江西临川（南昌进贤县）。父亲晏殊，大词人，太平宰相。可以说晏几道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 晏几道是晏殊的第八个儿子，由于前面有个哥哥送人，所以排行第七。晏几道出生时，父亲晏殊已四十七岁，属于老来得子，甚得父亲的宠爱。而他也没有辜负这份疼爱，遗传了父亲文学基因，很小就表现出惊人的诗词天赋，他七岁能文，十四岁就以神童身份考中进士。 金鞍美少年，去跃青骢马。牵系玉楼人，绣被春寒夜。 消息未归来，寒食梨花谢。无处说相思，背面秋千下。 《生查子》晏几道 正当所有人都认为晏几道将复刻父亲晏殊曾经的辉煌时，晏几道的人生道路却急转直下。宋仁宗至和二年（1055年），晏殊去世，仁宗皇帝亲自主祭，虽然备极哀荣，但晏家的擎天柱终究是塌了，十七岁的晏几道只能用自己那迷蒙的双眼，无助地看着这个与往昔不一样的世界。过去的宰相府祗繁华热闹宾客盈门，如今却门庭冷落车马稀少。 晏几道生来就在绮罗脂粉中长大，珠围翠绕，锦衣玉食，每天就是斗鸡走马，纵横诗酒，乐享奢华，过着逍遥自在的风流公子生活。而今父亲辞世，家道中落，后母遣散了大多数家仆，而晏几道和弟弟尚还年幼，由二哥承裕的妻子张氏代为抚养。及至晏几道成年，方蒙恩荫做了太常寺太祝。这是个负责宫庭祭祀的小官，较为清闲，正适合晏几道这样不谙世事的名门子弟。 可惜的是晏几道所处的时代，正是北宋新旧两党激烈斗争的时代，晏几道也身不由己的被牵扯其中。宋神宗熙宁七年（1074年），晏几道的朋友郑侠因进《流民图》反对王安石变法被治罪。政敌们从郑侠家中搜到了晏几道的一首诗： 小白长红又满枝，筑球场外独支颐。 春风自是人间客，主张繁华得几时？ 《与郑介夫》晏几道 政敌们如获至宝，这明显是讽刺新政，反对变法！晏几道锒铛入狱。后来还是神宗皇帝念及晏殊旧情，又觉得晏几道才华横溢，才将他放了出来。晏几道家中原本就是坐吃山空，入不敷出的局面，经此一劫，把个家底掏了个干净，他也从一个书生意气的公子哥，沦为穷困潦倒的没落贵族。 离多最是，东西流水，终解两相逢。浅情终似，行云无定，犹到梦魂中。 可怜人意，薄于云水，佳会更难重。细想重来，断肠多处，不与今番同。 《少年游》晏几道 　　小令尊前见玉箫，银灯一曲太妖娆。歌中醉倒谁能恨，唱罢归来酒未消。 春悄悄，夜迢迢。碧云天共楚宫遥。梦魂惯得无拘检，又踏杨花过谢桥。 《鹧鸪天》晏几道 经历了牢狱之灾的晏几道感受到了政治斗争的残酷，他开始有意识的逃避政党之争，平时不管新党还是旧党都能成为他的酒朋诗友，也许这是他为自己设置的一层保护色。而自从出狱以后，晏几道就成了风月场所的常客，他醉心于声色歌舞，诗酒风流，得了个“痴人”的名号。 醉别西楼醒不记。春梦秋云，聚散真容易。斜月半窗还少睡，画屏闲展吴山翠。 衣上酒痕诗里字。点点行行，总是凄凉意。红烛自怜无好计，夜寒空替人垂泪。 《蝶恋花》晏几道 但晏几道毕竟是有家室的人，眼看着家里日见窘迫，作为一家之主的晏几道却不务生计，整日里醉醺醺的，他的妻子实在忍不住了，在晏几道又一次酩酊归家时，妻子说：你看看自己，怎么像个乞丐似的。 虽然晏几道整日里流连花丛，但宰相之子的尊严还流淌在血液之中，他骨子里还是想上进的，想要重现父辈的荣光。 宋神宗元丰五年（1082年），晏几道出任颖昌府许田镇监，虽然是芝麻小官，晏几道却干的极为认真负责，原本混乱不堪的治安环境被他整肃一清，但也因此得罪了当地的权贵。恰好当地知府是他父亲的门生韩维，为了求得支持，晏几道放下身段写了一首词送给韩维，谁知换来的是冷冷的一句话：才有余而德不足。 人走茶凉！恍如一瓢冷水浇在头上，让晏几道再次感受到了人情冷暖，也让他对政治彻底失去了热情。晏几道在许田一任三年后，才升任乾宁军通判。 天边金掌露成霜，云随雁字长。绿杯红袖趁重阳，人情似故乡。 兰佩紫，菊簪黄，殷勤理旧狂。欲将沉醉换悲凉，清歌莫断肠。 《阮郎归》晏几道 晏几道的好友黄庭坚曾评价他：“磊隗权奇，疏于顾忌。”意思是说晏几道为人天真直率，直言直语，从不顾忌。晏几道有四痴：不附权贵，不善逢迎，挥金如土，轻信他人。这些性格上的缺点也是造成他一生潦倒，仕途坎坷的重要原因。 有一次大文豪苏轼登门拜访，晏几道闭门不见，回了一句话：“今日政事堂中半吾家旧客，亦未暇见也。”弄的苏轼悻悻而归。 权倾天下的奸相蔡京很喜欢晏几道的作品，两次派人求词，晏几道只是随便敷衍了两首，只字不提蔡宰相的功绩，平白错过了一次结交权贵的机会： 九月悲秋不到心，凤城歌管有新音。凤凋碧柳愁眉淡，霜染黄花笑靥深。 初见雁，已闻砧，绮罗丛里胜登临。须教月户纤纤玉，细捧霞觞滟滟金。 《鹧鸪天》晏几道 　　一次晏几道到洛阳公干，在酒筵中意外的遇到了失踪多年的小蘋，久别重逢，百感交集，晏几道挥笔写下了这首传世之作： 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缸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鹧鸪天》晏几道 其实晏几道创作的诗词，大多与鸿、莲、云、蘋有关，其中尤以小蘋最多，足见小蘋在晏几道心中的份量。此番异地重逢，让晏几道非常开心，但此时他宦囊羞涩，并无余财能帮小蘋赎身，后来还是有欧阳修的帮助才得遂心愿。 小蘋若解愁春暮，一笑留春春也住。晚红初减谢池花，新翠已遮琼苑路。 湔裙曲水曾相遇。挽断罗巾容易去。啼珠泪尽又成行，毕竟心情无会处。 《木兰花》晏几道 晏几道号小山，他一生写了二百六十多首词，除了三首长调外，其余皆为小令，其词作全部收录在《小山词》中，在自序中晏几道写道：“考其篇中所记悲欢离合之事，如幻如电，如昨梦前尘。” 醉拍春衫惜旧香，天将离恨恼疏狂。年年陌上生秋草，日日楼中到夕阳。 云渺渺，水茫茫。征人归路许多长。相思本是无凭语，莫向花笺费泪行。 《鹧鸪天》晏几道 宋徽宗大观四年（1110年），晏几道安然辞世，享年七十三岁。 云间晏公子，风月兴如何！ 作者按：本文图片、素材均来源于网络，经整理而成。注：晏几道与小蘋的故事有人认为是张彩萍。但笔者认为几无可能，一来无史料确证，二来毕竟张是晏几道父亲晏殊的小妾，若小山与张结合，有违人伦，故此说本文不予采信。笔者还是希望小山最后能与小蘋结合，愿有情人终成眷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