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爸爸的奉天之旅（回忆录）

曹永玲

七十年前的故事（回忆录）曹永玲　　 午夜的梦被温柔的呼唤轻轻揉碎，妈妈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说：“女儿快起来，一会儿你爸爸带你去沈阳。”她麻利地帮我穿着衣服，动作娴熟而温暖。这简单的话语，如同一颗石子投入到平静的湖面，瞬间在我心里激起层层涟漪。惺忪的睡眼一下子明亮起来，朦胧的困意被即将远行的兴奋驱散得无影无踪。 爸爸在整理出行的茶杯等，我看见爸爸把那个大大的白色帆布包拿了出来，包是双肩背的，有很多兜。是爸爸在地质队工作的朋友送的，平时它在箱子里睡觉，今天它派上了用场。粗糙的帆布透着一股岁月的质朴，此刻被爸爸折叠起来，随意地拎在手中，我看着爸爸，他的身影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高大。 爸爸牵着我的手走出家门，夜色如墨，月光洒在我们身上，像是给我们披上一层银纱。我们的脚步匆匆，却又带着一种期待的雀跃。一路上，偶尔有冷风吹过，带着些许寒意，可我并不觉得冷，心里的炽热象火一样在燃烧。 终于来到车站，站在月台上，我第一次感受到了火车即将到来的震撼。远处的信号灯亮起，像是夜空中闪烁的神秘眼睛，预告着火车的来临。随着"轰隆隆"的声响由远及近，大地开始微微震颤，火车如同一头钢铁巨兽，裹挟着强大的气流徐徐进站。那呼啸而来的风，带着铁轨的气息，将我小小的身子吹得直摇晃，爸爸眼疾手快地拽住我，将我往后拉了拉，那一刻，他的手紧紧地握着我，爸爸的呵护让我倍感安全与幸福！ 待下车的人都走下车厢，那个穿着铁路制服、梳着两条大辫子的列车员站在车门口，微笑着示意我们上车。她美丽的身姿，漂亮的铁路制服，两条大辫子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摆动，端庄优雅和蔼可亲，她的笑容好像春天的暖风让人倍感亲切。 爸爸将我抱上车，我迫不及待地"噔噔"朝着车厢跑去，清脆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车厢里回响。 车厢内人不多，灯光昏黄而温暖。我和爸爸对面坐下，我新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座椅的纹路，车窗的形状，甚至连头顶的行李架都充满了吸引力。一路上，我像个好奇宝宝，问题一个接着一个蹦出来，爸爸总是耐心地回答，嘴角带着温和的笑意。他告诉我，沈阳是座大城市，是辽宁省的省会，那里高楼林立，车水马龙，有着数不清的新鲜事物。 正说着，那个大辫子列车员来验票了。她优雅地穿行在车厢间，动作利落。我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满眼都是羡慕。在我小小的心里，这身铁路制服就是梦想的象征。爸爸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轻声说：“只要你好好学习，长了本领，将来也能像这位姑娘一样当列车员，就能象沈阳人一样住上楼房，做饭不用烧柴，烧的是蓝火苗呢。”我似懂非懂的听着，不知蓝火苗是啥样的。 火车继续向前行驶，车轮与铁轨的碰撞声有节奏地响着，像是一首催眠曲。我靠在车窗上，看着外面飞逝的夜幕，幻想着沈阳的模样，也憧憬着自己的未来，一点困意也没有了。那一刻，月光洒在铁轨上，延伸向远方，而我的梦，也随着这列火车，驶向了未知却充满希望的明天。 晨光初绽时，沈阳站的轮廓在薄雾中渐次清晰。爸爸温热的大手牵着我走进站前饭店。木质餐桌被岁月磨得发亮，就餐的人很多，声音嘈杂，爸爸和我找到一个空位坐下，就有服务人员走过来客气的问：“你们想吃什么？”。爸爸说：“三个馒头两碗汤。”不一会馒头和菠菜汤就送来了。热气腾腾的大白面馒头是那么的诱人。平时我们在家吃的都是玉米面的大饼子，玉米面都是供应的，那时国家困难，玉米皮子和脐子都在面子里，特别粗糙，做出来的玉米饼子非常拉嗓子。今天吃馒头那可是过年才能吃到的食物。我高兴坏了。爸爸心疼我，将汤里的肉片与翠色菠菜悉数捞进我碗里，自己只就着清汤吃馒头。那些细碎的声响里，藏着他半生勤俭持家的好品德。我把肉片给爸爸送回去，爸爸又给我夹回来。爸爸却说：“爸爸以前吃过了，你正长身体你吃吧。”我知道爸爸那是舍不得吃，我的眼眶湿润了。我心里暗暗发誓，等我长大了，一定好好的孝顺爸爸。 吃完早餐我和爸爸正要起身，这时楼梯上走下来两个年轻人一男一女，他们穿着海军兰呢子大衣，大衣的下摆扫过雕花栏杆，潇洒极了。皮靴叩击台阶的声响清脆如琴键。女青年的发梢系着天蓝色的绫子，打着蝴蝶结，男青年的白皮卷沿帽上的绒毛，在晨曦里泛着柔和的光。他们周身萦绕着时髦气息，他们的形象像一颗石子坠入我童年的深潭，荡开层层涟漪，那抹惊艳的兰色从此定格成记忆里永不褪色的风景。 太原街的喧嚣裹挟着人间烟火扑面而来。车水马龙间，我的脚步渐渐沉重。爸爸弯腰将我抱起，放到沿街楼房一楼的窗台上，借着窗台的高度，爸爸把我背起来，他的肩膀宽厚柔软，我在爸爸的后背上观察着熙熙攘攘的人群。爸爸背着我穿过熙攘人群去坐公交车。当公交车门开启，一位女司机的飒爽英姿让我屏息凝望——原来女子也能开车，女司机那潇洒的开车形象，让我看呆了。 上个世纪五十年代，我们生活在一个小县城里，那根本就没有公交车。我这是第一次看到女人开车，羡慕不已，真是大开眼界！ 百货商场的穹顶仿佛能装下整片天空，琳琅满目的商品让人目眩神迷。在钟表柜台前，爸爸将我安置在长椅上，帆布包沉甸甸地放在我腿上，我抱着它很怕丢了。爸爸则挤进攒动的人群，他的身影很快淹没在人群中。恐惧突然向我袭来，我看不到爸爸的身影，以为爸爸不要我了，我放声大哭。这时有人大声喊：“这是谁家的孩子？”听到哭声爸爸从人群里挤出来，额角沁着汗珠，眼里满是焦急与心疼：“傻丫头，爸爸怎么会不要你？”爸爸替我拭去腮边的泪痕，告诉我他要去买表，让我好好坐那等他……又等了好一阵子，我虽很紧张，但我相信爸爸的话再也没哭。 爸爸终于把表买到手了，那是一块瑞士表，锃光瓦亮。爸爸把表放到我耳边，那滴答滴答的声音，是那么的好听…… 鞋帽柜台的灯光下，爸爸精心挑选着每一件礼物。小皮靴的油亮鞋面散发着暖光，爸爸给我和姐姐每人买了一双。然后又去挑选麻绒帽子，爸爸仔细比对尺码，挑了一个红色的让我试了试，然后就果断的付了钱。爸爸又给两个弟弟买了两个灰色的麻绒帽子，又给妈妈买了一条蓝色围巾…… 劳累了一天的爸爸，背着大包领着我到饭店里吃晚饭。这回爸爸买了一盘青椒炒肉，青椒在盘中泛着油光，爸爸的筷子却始终朝着我碗里游移，肉都夹给了我。 吃完饭爸爸又背起了那个沉甸甸的帆布包，帆布包里不光是买来的商品，背包早已把整座城市的星光装满。 暮色降临爸爸坐在车站的长椅上，我困倦地趴上爸爸膝盖上睡着了。迷迷糊糊中，检票的吆喝声、拥挤的人潮、脚下忽高忽低的触感，爸爸牵着我的手随波逐流。我闭目合眼的跟随爸爸往前走，不知不觉中就坐到了火车上。 我很纳闷，咋在屋子里就坐到了火车上了呢？这个问题在我童年的时光里一直困惑着我。它化作朦胧的梦境忽暗忽明。 直到多年后我重返沈阳，站在候车室通向月台的封闭天桥上，才恍然惊觉——原来儿时未解的困惑，藏在这条蜿蜒的钢铁天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