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关记

风中雏菊

关关是父母养在乡下的狗，杂交犬，小型加体型，粗壮四肢，黄色卷毛，大眼长睫，清澈眼神，眼珠子滴溜溜转时，定是一肚子好主意在翻腾，八百个小心眼在泛滥。

初始，关关只是前任跳跳的替代品，父亲给取名关关，想将它圈在院内豢养，以防“行走江湖多意外”，步跳跳的后尘。

父亲常数落关关，不如跳跳顾家，不如跳跳节俭，不如跳跳会看家，面对关关巴结讨好的谄媚神情，父亲又数落不如跳跳忠心.......总之，初入家门的关关没有独立狗格，总是活在跳跳的阴影中。

与其等待，不如破局。关关自我突破，除了看家护院本能以外，自学成才，一专多能。抓鼠、放鸡、赶鸟、寻物、外出捡拾纸板等等。三个月后，局面大扭转，父亲人前人后，全是关关长，关关短。得到主家认可，生活开始滋润起来，节俭的父亲开始给它买鸡壳改善伙食，关关的心里终于踏实下来。在这个家算是站稳脚跟了，此时，离关关进门约半年左右，关关也只是只未成年的狗而已，但俗话说，“三岁看到老”，在平淡岁月里，关关的智商与情商与日俱增。

关关自律。初入家门，“江湖险恶”是父亲说教式灌输给关关脑海中的，那时的关关肯定将信将疑，它经常对着大铁门的栅栏，无限向往外面的世界，无奈父亲将它圈于偌大的庭院内，绝不允许出铁门半步。直到有一天家中来客，铁门敞开，关关趁人不注意溜了出去，深夜方回家的关关狼狈至极，全身毛发湿漉漉，眼神呆滞，父亲则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喜悦中，连声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在给关关擦洗毛发时发现，关关已是遍体粼伤，之后大病一场。谁也不知它那天出门遭遇什么，也许是邂逅了一场从天而降的爱情，艳遇之后惨遭情敌攻击，也许是遇流氓欲取性命以饕餮，关关死里逃生，捡回一命。从此之后，关关心安于父亲的院子，坐于铁门口，目光清澈平和，哪怕是铁门大开，它也绝不越雷池半步，关关的“吃一堑长一智”真是凡人所望尘莫及。

每次我回家，它都神采奕奕的一路飞奔过来，尾巴里淌着快乐音符，但一至铁门口，脚步嘎然而止，只是欢天喜地摇尾巴，嘴里发出“嗯啊咦嗯”的声音，那兴奋的架势，只恨老天未许它说人话。关关一边“嗯嗯呀呀”说着话，一边使劲伸长脖子欲靠近我，腿却稳丝不动钉在原处。我再怎么诱惑它、逗它，它都绝不出铁门半步。每次我离家，它必送到铁门口，目光透过栅栏追随我的背影，直至我过了转角。

父亲走后，在母亲眼里，关关不仅仅是一只狗，关关成功转型升级，是大管家、大保镖、是忠诚倾听者，更是一味药，治疗了母亲失偶的悲伤，给予母亲白加黑的陪伴，帮助母亲走出孤独，走出家门，重新过起大樟树底下闲坐闲聊，棋牌室里小麻将休闲练脑的如常生活，笑容悄悄回到母亲眼角。

与父亲的严格相比，母亲给了关关一定的自由，看着它向往外面世界的神情，常常领着它着去田间地头走走，于是，关关比我还清楚哪块地是自己家的，什么“叽呱梗”“三头田”的地名，它门清，在自家地头走，绝对小心翼翼沿着沟坎走，不伤菜半毫。母亲说，有关关在，连稻草也丢不了一根。夏天，母亲嘱它看护好晒在院内的花生大豆，关关冒酷暑，趴在门厅，一蹲一整天。关关每天都以饱满的工作热情巡视庭院角角落，家中有客或有邻居来访，关关察言观色，迎来送往，尾巴摇得有礼有节，以母亲的朋友为朋友，适时干涉母亲的人情往来。关关认为人情有尺度，处世要有分寸，有一次，母亲送给邻居两只自种的西瓜，关关跳将起来，用前掌死死摁住母亲拿瓜的手，嘴里“呢呢嗯嗯”不停，意思给一个就行了，何必要两个呢，逗得邻居哈哈大笑，真是不可思议。

乡下偌大的房子，偌大的庭院，因为关关而烟火气满满。稍有风吹草动，“汪汪汪”的吼叫，中气十足。它想尽一切办法做它力所能做的事，比如学会报告母亲的手机来电，形影不离的陪伴。母亲去菜地，它在地头趴着，母亲感冒发烧，它无数次进出房门，一脸担忧，阴雨天，看到母亲情绪低落，“哼哼哈哈”转一段狮子舞，逗得母亲哈哈大笑。关关给予独居的母亲极大的情绪价值。

它是母亲忠实的倾听者，我空余翻看家中监控录像，门厅里，一人一狗，母亲坐在椅子上，关关坐在母亲跟前，母亲一遍遍絮叨陈年往事，关关目光清亮平和，盯着母亲，聚精会神倾听，偶尔，“呢嗯”符和，母亲说，关关从不嫌弃她的啰嗦，母亲几十遍重复的话语，关关都能表现出宛如初听的新奇，让母亲极为满意。

关关常有求于母亲，如春天想出去风花雪月，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夏日欲睡空调房，秋日想着改善伙食以贴秋膘，腊月时想吃点牛肉，弄点小点心之类的解馋，求人时的关关会使出混身解数，仰头看着母亲，一脸谄媚笑容，不时用前掌拍一拍母亲的脚背，配上“呢呢啊啊”碎碎语，摇头摆尾，极尽讨好卖乖之能事。母亲说，有求于人时的关关处处忍气吞声，忠诚又现实。关关能听懂母亲的话语，是一只不折不扣的“狗精”。

关关的灭顶之灾。春天，天地朝气蓬勃，是谈情说爱的好季节，村头村尾的母狗陆续发情，关关每日寝食不安，逮住机会就溜出门去，好在每次均被母亲及时发现寻回。哪料，就在前二日，关关趁人不注意又悄悄溜出门，一小时不到，披一身“血衣”回家，颈脖处汩汩鲜血直流。接到母亲电话时，我还不以为然，一边安慰焦急的母亲，说狗狗相斗，咬伤是常有的事，再说，“鸡皮狗骨”，狗的生命力强着呢。一边开玩笑数落关关，“常去江湖飘，哪有不挨刀”，安慰的话说着，但心里仍隐隐不安。第二天一早，请了动物医院的兽医去乡下救治，推开院门的那一刻，关关趴在门厅，极度虚弱的它摇了摇亲热的尾巴，勉强站立，鲜血早已浸透它胸前毛发，我猛地泪眼婆娑。

麻醉、剔毛、清洗伤口，创面不大，伤口极深，清毒、止痛针、消炎针，中午又一次回乡，补了上午漏处理的另一更大的伤口，感觉均处理到位，应该能捡回一条命。未曾想，晚上七点多，关关突然呼吸急促，西行而去，电话里传来母亲号啕大哭的悲伤声音。那一刻深知，所有的爱与恨均是要归还的，养宠物狗，如执念过深，那它给你多少快乐，在它离开时，就会取走多少悲伤。作家三毛说：“世间的人和事，来和去都有它的时间。”只能暂作慰已之语。

关关者，犬一只，癸巳秋进家门，乙巳春离开，陪伴乡下老屋十二载，在院子里洒下数不清的欢声笑语，温暖又治愈。我曾为关关写过文章十余篇，发表数篇。在这样的雨天，再一次细细忆一忆这只精灵狗狗的好，散记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