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泰山

变焦靠扭

　　

公元前219年春，一支队伍离开秦国都城咸阳，浩浩荡荡朝东而去。领头的人叫嬴政，此行的目的地在1800多公里之外，他要去那里举行封禅大典。955年之后，一个24岁的青年才俊漫游至此，仰望高处，沉吟片刻，随即有了千古绝唱：“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没错，这里就是泰山。

2009年秋末，去泰安参加一个民间组织的短期培训，学习很轻松，也很无聊。课程结束，时间尚有节余，参训的40多人一致向领队建言，趁机登登泰山。

时下户外运动盛行，动不动就去爬山。尤其是些精壮男女，将爬山当作一种时尚和挑战，抑或，一种交际。除了那些早已名扬天下的山体，当时还鲜为人知的武功山、瓦屋山、老王山等，无不留下他们惊艳的步态和爬姿。

那时不流行爬山，户外运动这个词汇也是多年后才渐渐进入常人的视线和生活，只是泰山的名气着实太大，千里迢迢地来，人已在山脚，时间也允许，就这么不声不响地离开，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在“泰山红门游客中心”附近下车，就到了徒步登山的起点。一行人步伐轻快，有说有笑，像是去赴一场期待已久的宴会，全然不把前面的路程放在眼里。

出检票口，石阶多了起来，不陡，登一段，走一段平坦石板路，轻轻松松，毫不费力。继续向前，石阶的长度和坡度都在增加，平地也越来越少，道路弯来拐去在乱石和林木间时隐时现，抬眼望不到尽头。沿途古迹甚多，均不及细究，一门心思向前。全身早已发热，呼吸不畅，后背和头上全是汗水。到“步天桥”，坐下来息息。朝上的人很多，有的走得急，老远就能听见粗重的喘息声。也有朝下的，应该是早上看过了日出，一个个双目无神，面黑脸青，杵根棍，或杵两根棍，蹒蹒跚跚，一副刚打了败仗的残兵样。

终于到了“中天门”。“中天门”是中转站，如果时间和体力不允许，可以在这里缆车上去，玩够了，缆车下来。

我们要徒步登顶，回来再乘坐缆车。

人言，爬到“中天门”，行程已过半。行程过半不假，但这只是空间上的概念，事实上，对体能和意志的考验这才开始，这里才是攀登泰山的真正起点。尝“玉液泉”，抚“斩云剑”，过“云步桥”，望“五大夫松”，断断续续，走走停停，终于，“十八盘”已在不远的上方。

“十八盘”陡险异常，两边石壁如劈如削，望不断的石阶层层叠叠往上延伸，像一架通天之梯。汗水尚未流干，体力似已耗尽。手扶边栏，连爬带挪，步步攀升。总算到了“南天门”，靠在墙上俯瞰来路，脚下又一软，险些跌坐在地。“泰山之雄伟，尽在十八盘。”

穿过刻有“天街”字样的牌坊，去找吃的东西。中餐没作统一安排，疲惫不堪的领队望着同样疲惫不堪的队伍，给了15分钟的自由行动时间。

要了张“泰安煎饼”，找一处石凳坐下。许是真的饿了，风卷残云，并没有吃出“一饼包天下”的万般滋味，倒是半瓶水下肚，饱胀感一下子就生长出来。打算离开，感觉双腿有些不听使唤，酸软加疼痛，费了好大的劲才站立起来。早上起来都还是晴天，不知什么时候转的阴，风很急，吹在身上，头发翻飞，衣角“啪啪啪”地响。

随处可见海棠树，一丛丛，一片片，生长在乱石之间。海棠树叶子已经落尽，光秃秃的枝丫在风中乱舞。2200多年前不知有没有这些树，如果有，嬴政到来时正是花开时节，这位始皇帝眼前一定繁花似锦。

秦始皇不是登顶第一人，早他两三百年，孔子就登临过，而且还不止一次。在人们心目当中，前者的地位要高得多。不然，后人不会在山顶竖立“孔子小天下处”石碑以示来客，更不会建造“孔子庙”供人瞻仰和朝拜。

秦始皇也不是登顶的最后一人，在他之后，有名有姓来此封禅祭祀的帝王就有11位。文人名士更是数不胜数。陆机到过，“泰山一何高，迢迢造天庭。”谢灵运到过，“岱宗秀维岳，崔崒刺云天。”李白到过，“天门一长啸，万里清风来。” 石介到过，“诸山知峻极，五岳独尊岩。”据说辛弃疾也到过，陆游《客有言泰山者因思青城旧游有作》云：“有客谈泰山，昔尝宿石室。”这个“客”，正是辛弃疾。至于风华正茂的杜甫，当时望了半天，却没有真正登上去。他激情满怀，高吟《望岳》，表达了定要登上山顶的强烈意愿。后来的日子，登没登，说法不一，有的说登了，有的说没登。当然，这不重要。

泰山是一座山，但它不是岩石和泥土的简单堆积。登顶的人，有的有意，想方设法让后人记住；有的无意，自觉不自觉地就被记住了。被记住的终归是少数，更多的犹如山路两旁的荒草和野花，真真切切就在那里，行人经过，瞥一眼，转瞬即被遗忘。

该下山了。目之所及，确实风月无边，而我们跟寻常众生一样只是过路客。游人依旧，上上下下，往来不绝。在天街买了根登山杖，价格要比山脚贵出许多，想到山道上那些汗流浃背的挑山工，就一点也不觉得贵了。快到“南天门”，传来一个消息：因为风大，缆车全部暂停运营。这是一个要命的消息。上山容易下山难，爬上来的时候都那么艰辛，更不用说全程走下山去。

是怎样回到起点的，不堪言表。

包租的客车在夜色中穿过繁华街道，将我们拉到酒店。附近有家“重庆火锅”店，领队要犒劳大家。潦潦草草吃些，喝了点白酒，晕乎乎回到房间，一下子瘫倒在床上。

叫醒的电话响起，该起床了。突然感觉上身像散了架，双腿麻木，一时竟动弹不得。本来商定好还要前往曲阜拜谒“三孔”，路程不远，坐车也就个多小时，但总不能一直都在车上吧，无奈之下，不得不给领队请假：不是不想去，实在是去不了。

在此之前，也不是没有登过山，尽管在峨眉山差点被冻僵，在黄山莲花峰险些被风吹下山崖，但是一上一下都不曾透支体力。换句话说，峨眉山和黄山再厉害，征服它们也不是太难的事情。而这次，哪怕踩过最高处那尊岩石，事实就摆在这里，我没能征服这座山，反倒是自己，被它彻彻底底打败了。

泰山归来，十多年的时间再没有登过什么山。从今往后，也绝不再提登山二字。

攀登高峰，止于泰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