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广东怀集乡野,节庆像一坛封藏的陈酿,每到开坛时便漫溢出醇厚的人间烟火。那时的农村还困在温饱线上,墟日的荤腥不过是零星点缀,唯有节庆才是真正的饕餮盛宴。于是,亲戚间互相串门的"吃时节"便成了年度的味觉盛典,像磁石般吸引着每个孩童期盼的目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在怀集西部平原,上方人有讲蛮话与讲标话两个族群如并蒂双生,语言虽似分岔的溪流,却在生活的河道里交汇融合。他们共享着大部分传统节庆,唯有五月节与十月节像精心编排的舞步,在时间轴上错步而歌。这份独特的时序智慧里,藏着对亲情最朴素的呵护——再亲密的血缘也需时常擦拭,就像老屋的木窗要常抹灰尘,不然光阴的蛛网会渐渐模糊彼此的面容。</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老家湘田陈屋是讲标话的,祖先将端午节的指针拨向农历五月初一,而很多亲戚则固守着五月初五的传统。这样的时间差让走亲访友如接力般展开,每逢两节临近,村子便从静谧的水墨画化作喧闹的市井图。村口的石板路成了望眼欲穿的瞭望台,孩子们鼻尖萦绕着糖瓜饼的甜香,眼睛紧盯着蜿蜒的村道,盼着姑婆姨婆的竹篮里跳出惊喜,更盼着表弟表哥的身影出现在转弯处。谁家的人客多,谁家的笑声传得远,便是孩童世界里最值得炫耀的事情。</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女人们的寒暄是节庆的背景音乐,她们围坐在竹林下,家长里短在指尖翻飞的针线里穿梭。男人们则化身庖厨里的艺术家,掌心摩挲着自家养的鸡鸭,羽毛的光泽里映着三个月来的精心喂养。村口水渠边的劏鸭场景,是农事与节庆的和弦——刀刃落下时的轻叹里,既有对生灵的敬畏,也有对丰收的欣慰。即便是不够肥硕的鸭子,也带着主人的心意走上餐桌,毕竟在那个年代,每一分钱都要在指缝间数清,自家养的禽畜才是最稳妥的体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午后一点左右的炊烟是开宴的号角,肉香像顽皮的孩童爬上每道墙头,爆竹声刚在青石板上炸开,巷尾的孩子们便踩着红光往家跑,任凭吊着的粽子在腰间晃荡。圆桌旁的寒暄带着粮食的温度,两三围桌的热闹里,碗碟碰撞声与欢笑声织成锦缎,每一道菜肴都盛着团圆的分量。</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暮色初绽时,归程的脚步便带着不舍响起。主家总会将半只鸡鸭仔细包裹,让未到的亲友也能尝到节庆的滋味,讲究的人家还会附上应节的粽子或白糍,竹篾篮里装的不是食物,而是拆成两半的牵挂。这些带着体温的馈赠,在乡间小路上串起亲情的珠链,让每个未能赴约的日子都留有温暖的余韵。</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然而时光的河流终究奔涌向前。九十年代的风带来了富足,却也吹散了慢节奏的温情。当电话取代了登门,当预制菜代替了现宰的鸡鸭,节庆的锣鼓声便渐渐低了下去。那些曾在村口守望的孩童,那些在灶前忙碌的身影,都成了旧时光里的剪影。曾经完整的节庆文化像褪色的年画,只在记忆的墙壁上留下斑驳的轮廓,却永远封存在那代人关于味道、关于相聚的集体乡愁里。</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