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别少年魂

悠悠见南山

钟芋的大学二年级的寒假开始和结束的极不寻常。 她终于在焦头烂额的状态里对付过了期末考试，接着就是计划送她好朋友的骨灰回故乡。

周玲玲是她中学同学和好朋友，她们一起考上了省城的两所不同的大学，周玲玲的学校坐落在郊区，她们平常很少见面，十一国庆假期期间，钟芋去看周玲玲， 一见面她就觉得玲玲不对劲，脸色苍白，腿上还有些肿，钟芋知道玲玲一直肾不好，还怕申请大学的时候，会因为身体原因影响录取，特意报考的都是中医专业。没想到最后上的这个中医学院的伙食特别差，也不能自己煮饭，她吃饭都是从食堂打来的，非常不好吃，都是很咸的菜，每次只能用热水冲去盐份后才吃，根本没剩下什么营养。玲玲性格温婉，一双大眼睛楚楚动人，从小学开始，她和钟芋就是好朋友，在一个学校同一个年级上学，一直到高中又成了同班同学。她们一起背单词，一起做习题，一起走过了高考这个坎，期间玲玲的父母又调动回了南方，玲玲上了大学，离家更远了。她父母都是工人，工资不高，下面还有一个妹妹和一个弟弟，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和金钱来照顾生病读大学的玲玲。虽然是十一国庆假期间，钟芋还是坚持带玲玲去医院看了急诊，做完各种检查，医生就让玲玲住院，一个年轻的男医生还面带责难地问钟芋“怎么这么晚才带来就医，现在是肾衰竭，恐怕撑不过三个月。” 听到这个结论，钟芋懵了，她们都才十九岁，生命才开始，哪里懂死是什么？

此后的三个多月，钟芋来往于医院和学校之间，翘课和晚归，就为能出现奇迹，但最终玲玲还是走了，她的母亲在玲玲临终之前赶到病房，那时玲玲已经无法说话，一双大眼睛看着妈妈，流出了晶莹的泪水，妈妈无法忍受女儿最后的样子，仅此一眼作别，此后的几天，就在女儿的床边流泪，再也不忍看女儿一眼。钟芋成为玲玲家属代表，一边照顾玲玲母亲，一边和玲玲学校周旋，为玲玲争取最后的一点利益，丧葬费，家属赔偿金，回家安葬费等等。她完全不懂这些事情，也没处咨询，就是要撑起来像一个成年人，第一次和校方据理力争，最后的一瞬间她差点崩溃，校方在火化之前让她询问玲玲的母亲，是否可以把玲玲的尸体捐给学校，学校可以永久保存作为教学用途，还可以给家属一份补偿金。钟芋发了脾气，怒斥校方无耻，她指着那个辅导员说“ 作为一个大学老师和玲玲的班主任你已经失职，什么狗屁中医教师，一个学生在你的眼皮底下，病到了肾衰竭都没有看出来，现在人没有了，你没有向学生父母赔罪道歉不说，还想要把自己的学生的身体做成教学标本，这种话你还能向人家母亲问得出口？”

就这样，送玲玲回家的责任就被学校推卸了，钟芋不得不带着玲玲母亲和玲玲的骨灰，迎着寒风，在熙熙攘攘的春运火车上辗转几天几夜，过了南京，又是十几个小时的颠簸，最后终于到了南方一个小矿区，她搀扶着几乎瘫倒的玲玲的母亲，下了火车。来车站接站的是玲玲的妹妹周莉莉和弟弟周超，莉莉一见到她们两个人就一脸惊讶地问“ 我姐姐呢？”， 从头到尾从来没有哭过的玲玲母亲，此时一下子崩溃了，震天动地的哭声从她瘦弱的身躯里发出来，如同一股地下岩浆般汹涌澎湃，在那个小车站显得格外凄凉，路过的人只是投来奇怪甚至责备的目光，竟然没有人停下来问一句发生了什么事。她在哭声里凄唳地说“你姐没有了！没有了！” ， 母子三人抱在一起痛哭起来。钟芋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心里也是第一次被这种悲哀击碎，心想：莉莉一家人怎么能接受这么突然的打击，她的弟弟妹妹都不知道姐姐已经变成一捧骨灰，此时正静静地在我背上的包袱卷里，无声无息地永远安息了。

钟芋至今无法忘记那次南方之行，在玲玲家住了一周以后，她独自一人上路回学校，她记得那一次看见美的不能再美的晚霞，是在回程的船上，她依在甲板船舷上看到的，她的脑海里涌出一句“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离港口不远的地方，正是传说中李白醉酒追月而死的当涂，她写了一首诗，题目是： 忆李白兼祭好友，其中几句是： 江南好，作别少年魂，秋水长天霞如火，醉忆当涂李白魂，不觉月相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