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猫咪种在了春天里

文都河

春节后，天儿渐渐暖和，老家拿来的大白菜就开始烂了起来。

整整一大包，没开口，就闻见浓浓的腐败味儿。伸手进去，满手滑腻烂软，掏一棵出来，外边已经腐烂如泥。层层剥开，里边叶片居然崭崭如新。做菜吃，也美味无比，甚至胜过了新菜时的鲜。

就好奇，为啥不似普通绿叶菜，一点腐烂就不能吃了呢？

奶奶说，白菜 ，好吃呵！

白菜的确好吃，不论是初下来，刚收获时的鲜生，还是时间洗礼后，冬储数月的柔韧。一如既往的好吃，并不同时节的不同味道。白菜炒肉，素炒，白菜大锅炖，做馅儿包饺子包子，一直都是北方人纯纯的爱。尤其是老家独有的腌肉面，纯手工碱面刀切面，绝配少不了大白菜做卤。

瓜菜半年粮，我觉得菜就应该是白菜。但不确定。白菜萝卜保平安，倒是可以确切认定指白菜的。

老家山野，交通不便，闭塞，甚至有些荒昧，一到冬天，自然把易种易收易储存的大白菜当做了半年主粮。无奈之下，也因为其真正好吃。普通，营养还丰富。

爷爷说，春种夏收冬藏，凡历过四季风雨洗礼的，都是好东西。

立秋三天晚白菜。爷爷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不算种地好手，却也年年种白菜不误时。水边，肥沃地，翻过耙匀，挖槽，顺垄撒菜籽，黑黑芝麻样米粒白菜籽，覆土，再耙匀。十数日后，就一溜溜绿油油嫩苗苗喜人。接下来浇水施肥，间苗，除虫锄草自是不能缺少。清气轮回，日子一天天凉爽，苗却日渐生长，长大。最后，要束芯，用布条或草绳把铺散叶子裹起来，让它裹芯儿。霜降小雪时节，严冬肃杀，原野一派萧条时，大田里难得仅见的绿意，大白菜就丰收了。

收白菜，一般不用工具，直接用手掰。俩手抱定一棵，旋转，摇摆几下，咯嘣一声，一棵完整的白菜就收获了。沉甸甸，凉润润。满心喜悦。已经可以闻到了晚饭白菜炒肉的香味儿。

白菜冬储也是有讲究的。阳光下晾晒后，天然地窖储藏最适宜。高粱秸秆搭架，一层层绕地窖周遭码放，可以放到来年开春，随吃随拿，时时新鲜。其他方式储存，就差了很多，不是干瘪，就是腐烂，总不如老祖宗发明的天然地窖存的鲜。

当然，后来人们越来越聪明，用福尔马林药液泡根，就可以随便存放，数月不烂。据说，甚至剖开放冰箱里还能再生长。科技狠活。

泡过根的白菜，味道也是大变，素淡无味，做啥菜，也味同嚼蜡。

貌似腐烂起来，也是从芯里，从根部烂起，一溃即败。整棵都不能再食用了。

所以，走出山村后漂泊外地几十年，于白菜就吃的少了。味道差是一个缘故，还因为各种新鲜蔬菜四季供应，反季菜，外地菜，新品种菜，转基因菜，应接不暇，美味凑集，时时更新，白菜，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大白菜注定就败了下来。

但伴随游历日广，眼界逐开，才知道白菜还另有深意。白菜，百财。诸多老板办公室桌上喜欢搁一棵白菜摆件，绿意盎然，寓来财好意。台北故宫最著名翠玉白菜玉雕，其实很小一只，得把眼贴隔罩玻璃上定睛看，才能端详个细样。却是镇馆之宝。

翠者，取菜叶上部鲜嫩之绿意。玉者，大概是自从叶子根部皎白部分论。二者共同之处即纯净新鲜。

喜纯净鲜美，应该是每一个人心底最柔嫩部分的纯粹。

反观时下，各种农药化肥，激素防腐剂叠加，蔬菜之鲜纯又从何谈起呢？

父亲说，菜市场几乎没有啥能吃的了。

于是，年近八旬的父母，几十年不摸镐把锄头的手，又开始自己租地种菜。老家山里，荒废了多年的一点点地，也再种起了白菜。就为了久违的那一口鲜。

莫名想起传统单口相声中著名的珍珠翡翠白玉汤故事，大明朝朱皇帝，落难时，乞丐讨来的烂白菜骚豆腐汤，就是当时美味。坐天下后，再来一锅，已经难以下咽。

时也，势也。心境变，滋味自然易。

到现在，孩子们大多已经不喜欢白菜的味道了。

谷雨后，再没有寒，各种鲜艳的花就热闹赶趟繁荣起来。楼下，院子里孩子们也时时欢笑热闹起来。无聊赖中绕院子散步，就见一群幼童在一棵树下挖坑，庄严肃穆地挖一深坑。把一死猫埋了进去。

一稍大幼童说，咪咪不会死的，把她种在地里，过不久就会变成小树苗长出来了。眼睛不离弟弟妹妹。

远远绕一圈过来，再碰到这稍大孩子时，她悄悄说，其实我知道咪咪再活不过来了，把她种在地里，是怕弟弟妹妹伤心，骗他们的。

眼里灼灼，竟有些泪光了。

其实，白菜是秋种冬收，没有经过四季风雨涤礼轮回的。但，白菜的种植必以山清水秀空气清新之地为佳，培以洁净的土壤，引山泉清流灌溉。呼吸吐纳，聚山川日月之菁华。虽是普通大路菜，却有着非寻常蔬菜可比的美味与营养。更有着独特的美好寓意。

天儿再热，连老家拿来的大白菜也已经腐烂不能餐。妻子就把剥剩下的一莛白菜芯，连根栽花盆里，摆窗台。数日后，居然已经灿灿开放，绿意隐微黄，鲜美几可比拟开春儿枝头嫩柳。

纯净如初。

小十一，才几个月大外孙女见之更是异于常人的兴奋，手舞足蹈，努力欲触碰抚摸。女儿也不禁惊奇问: 是不是只要芯里好，就总能发芽啊？

我默然同意。

芯者，心也。

(完)

2025.4.24 晨 文都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