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照英魂

当代人成就礼赞

—— 中国古代文学短篇小说



( 中国民俗摄影作者 曾尚青 ) 元丰五年孟夏，黄州的暑气已裹挟着长江的湿气悄然漫卷。苏轼身披粗布短褐，赤足踏过城东那片被他唤作"东坡"的耕地。稻苗在晨露中舒展新叶，他弯腰拔除杂草时，腰间旧布巾滑落，露出半截褪色的玉带——那是昔日汴京朝堂的旧物，如今却与田间泥土相伴。

　　暮色初临时分，他沿着蜿蜒的江岸独行。赤壁矶的赤色岩壁在夕阳下泛着血玉般的光泽，惊涛拍击着嶙峋怪石，碎成万千珠玉。苏轼驻足处，几株枯松斜斜探出崖壁，虬结的枝桠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沧桑。

"子瞻兄好雅兴！"清朗的嗓音惊破江风。苏轼回头，见黄庭坚头戴竹笠，手持半卷书册，正踩着碎石小径走来。他青衫下摆沾满泥点，腰间酒葫芦却擦得锃亮。

"鲁直怎知我在此？"苏轼笑着迎上去。

"昨日见兄长在案头画赤壁地形图，便料定今日必来。"黄庭坚晃了晃酒葫芦，"特意带来你最爱的蜜酒，尝尝黄州酒家新酿。"

两人寻得块平整的磐石坐下。江水漫过苏轼的草鞋，凉意顺着脚踝攀上来。他仰头饮尽一瓢酒，甘冽的滋味里混着江水的腥咸，恍惚间竟想起嘉祐二年汴京殿试那日，御赐琼林宴上的玉液琼浆。

"当年周公瑾在此指挥若定，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黄庭坚遥指江心，"如今只剩这茫茫江水，倒像是时光的见证者。"

苏轼摩挲着磐石上深陷的船锚勒痕，忽然眼前白雾翻涌。轰鸣声中，无数战船破浪而来，赤色旌旗遮蔽天际。金鼓之声震得崖壁簌簌落石，他踉跄着扶住岩壁，却见对岸曹军水寨火光大作，火舌舔舐着夜空，映红了长江。

"快看！周都督的楼船！"黄庭坚突然抓住他的胳膊。苏轼定睛望去，只见江心一艘赤漆楼船破浪而来，船头立着位羽扇纶巾的将军。月光为他银甲镀上冷辉，眉眼间尽是二十年前的意气风发。那正是周瑜，正指着对岸谈笑风生，身后小乔怀抱焦尾琴，素衣如雪。

"公瑾..."苏轼喃喃开口，声音却被战鼓吞没。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二十年前初入仕途，他与弟弟苏辙在汴京相国寺听禅，也曾憧憬着像周公瑾那样建功立业。可如今，自己却戴着罪臣的枷锁，在这荒僻之地与渔樵为伴。

"子瞻兄？"黄庭坚的声音穿透迷雾。苏轼眨了眨眼，眼前的战船、火光、英雄美人都化作江面上破碎的月影。唯有岩壁上的苔痕，在风中轻轻摇曳。

他拾起酒葫芦，烈酒灼烧着喉管："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沙哑的吟诵惊飞了芦苇丛中的白鹭，"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苏轼抚摸着岩壁上被江水侵蚀的沟壑，那些凹陷的纹理仿佛是历史的掌纹。

黄庭坚也站起身，竹杖点着地面应和："乱石穿空，惊涛拍岸！"

"卷起千堆雪！"苏轼突然扬声，江风卷起他的衣摆，仿佛要将他卷入时光洪流。他望着江心漩涡，那里仿佛正吞吐着千年兴衰，"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恍惚间，他又看见周瑜的楼船逆流而来。年轻的都督站在船头，羽扇轻摇："苏学士，人生如这长江水，看似向东一去不返，却能滋养万物。"言罢，楼船化作一片枫叶，随波逐流。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苏轼的声音渐渐低沉，"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他想起自己的发妻王弗，当年她在眉州老家，也是这般温柔地为他研墨。而今，坟茔上的松柏怕是早已亭亭如盖。

暮色四合时，苏轼解下腰间玉带，轻轻放入江水。玉色在波心闪烁如星："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冰凉的江水漫过手腕，他忽然释然地笑了，"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

黄庭坚也将酒洒入江中，清冽酒香混着江水的腥气弥漫开来。此刻月上中天，银辉倾泻在赤壁矶上，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远处渔舟唱晚，歌声与浪涛声交织，恍若千年之前的战歌余韵。

此后无数个月夜，总有人看见一位长衫文士在赤壁矶徘徊。他时而临江长啸，时而低吟浅唱。而那首《念奴娇》，随着江水流传四方，不仅诉说着三国英雄的传奇，更承载着一个文人在困境中对生命的深刻思考。当后世之人吟诵起"大江东去"时，眼前浮现的不仅是赤壁的壮丽景色，更是一个灵魂在历史长河中上下求索的身影。

咏《江月照英魂》

赤壁矶头浪拍天，词锋横扫越千年。

遥思公瑾雄姿发，慨叹东坡壮志绵。

墨染惊涛凝浩气，情融冷月诉幽玄。

一阕长歌凌汉宇，英魂不朽共江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