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瓜的故事

1968

按说，吃西瓜是件很平常的事情，人的一生吃过多少次西瓜，肯定是记不清楚了的。但是我记得清楚。我也不是全部都记得清楚，我记得清楚的同时还很有点故事情节的有三次：一次是上小学的时候，另一次是在连队当排长的时候，再一次就是打仗的时候。

上小学的时候，我同我们村的比我大两岁的“庚叔”是同班同学。三、四年级的时候，学校是在距离村子两三里地的古寨子上。那时候小孩子上学，从来不存在家长接送的，每天就是同庚叔我俩结伴，一同去一同回来。

当时的农村，家里都穷，像我，口袋里从来都没有钱；庚叔家条件比我家好点，庚叔兄弟四人，三个哥哥其中大哥二哥都是在外面当解放军的，所以庚叔口袋里有点钱。夏天了太热了，路上遇到卖西瓜的，庚叔会买点，同时很大方的让我俩一起吃。

有一次放学了天就要快黑了，路上碰到了开代销店的店家挑着两大筐西瓜从西瓜地里进西瓜回来。

路是很窄的路，遇上这样挑着担子的，必须由一方先停下来并侧着身子，另一方才能够小心翼翼的勉强过去。况且，路的一侧是陡壁，另一侧是悬崖，山区嘛，许多小路都是这样的。

我俩同挑西瓜的店家碰上头了，店家赶紧放下挑子让我们先过。庚叔说想买个西瓜。店家看路上就有生意了，挺高兴挺热心的，就帮我们挑选起来。这期间不晓得我们三人之间是谁不小心，怎么就把西瓜筐子给弄翻了，也根本弄不清楚是怎么弄翻的，半筐西瓜就滚到崖下面去了，悬崖虽然只有三四米深，下面还是一块农田，但西瓜还是都摔烂了。我们两人边帮店家去崖下捡瓜边听店家抱怨。店家埋怨说这么个小路上买什么西瓜呀，买就买吧还大了小了的，看看弄这是啥哩。虽然埋怨归埋怨，西瓜，我俩还是吃上了，但当时付钱没付钱，我是忘记了。

去年（2024年）三月底，我因事回老家遇到庚叔，我俩还扯起这事呢。庚叔说，你忘记没，咱俩上学回来的路上碰上个卖西瓜的，把别人半筐西瓜弄翻了，西瓜都滚到陡坡下面去了？我说记得，后来不是很便宜的卖给咱一个嘛。庚叔说，哪里是卖呀，是西瓜都烂了，是白送咱的，还吃都吃不完。我说我只记得我是没有给钱，因为我根本没有钱，忘记你给钱没有。庚叔说他也没有给。

我当排长的时候，我们连队在河南漯河施工修建营房，全连都住在铁路附近的被服厂的仓库里，夏天闷热的不行。

连队的司务长姓靳，有个单独的财务室，我同靳司务长关系不错。

那时候有个时髦的词儿叫做互相“谈心”。谈心，是当时政治工作的重要形式之一。闷热的夏天，没有空调没有电扇没有自然风的，晚上根本没法睡觉。

睡不着，司务长我俩就经常出去谈心。

一个是排长，一个是司务长，关系上互不隶属、业务上互不来往，有什么“心”可谈的。其实就是借个借口，找地方吃西瓜去。

晚上连队熄灯之后，大家都睡下以后，我俩就秘密的出去了。我们走到铁路的叉路口那里，那里有个买西瓜的，我们就买上一个，而后远离西瓜摊子，坐在铁路轨道路基的斜坡上，没有西瓜刀更没有桌椅板凳，就席地而坐，用拳头把西瓜砸开，一人一半，无论多大个西瓜都吃的干干净净。

那时候还没有“AA制”这说法，我们也不是AA制，我们应该叫轮流坐东，就是今天我买明天你买，这样隔三差五的硬是吃了一个夏天，还从来没有被人发现过。

那个夏天的吃西瓜，每次都吃过瘾、吃到肚子撑。因为河南西瓜本来就大，加上每人半个，加上都不示弱。

后来，再也没有那么开怀的敞开肚子吃西瓜。

要说河南的西瓜大，还大不过江西。我们打仗从前线撤回浙江营房，是七月的中旬，正是西瓜盛产的季节。我们的专列每到一站停下，成百上千的慰问群众都是往车上送西瓜，每个车厢里都西瓜成堆，走路都没处下脚。

这种情况下，我还自己出钱，买了个西瓜带回家。这个，与廉洁、自律没有任何联系，是因为喜欢和想家。

专列到了江西鹰潭，要停车到军供站吃午饭。鹰潭的军供站距离我们停车的位置特别远，一公里路都可能有。路上的道路两旁，都是西瓜摊都是卖西瓜的，而且瓜还特别大，都是我没有见过的那种大。

我在军供站里边吃饭边想，我今天一定要买个市场上最大的西瓜，带回家让我的家人尝尝。

我找来找去，挑了个最大的，三十八斤。

忘记当时是多少钱一斤了。印象里，可能是2分钱一斤，我付了0.76元；也可能是6分钱一斤，我付了2.28元；最可能的就是2分钱一斤，因为我印象里当时西瓜不仅仅是大，还特别便宜。钱是记不清了，而38斤是记得清清楚楚。

买好西瓜，大家还笑话我的，笑我本来车上已经有那么多西瓜吃都吃不完，还要另外买；同时笑我买好了的西瓜没办法搬运。那么重个瓜，还光溜溜的，那么热的天还那么远的路，可是为难人了。好在周围都是战友，一路上轮流搬运，几步一轮换的、人人满头大汗的，才算把西瓜搬到了车上、运回了家里。

我估计，整个对越自卫反击作战的十年里，撤退时买个西瓜带回家的，恐怕我是第一人。假如还有另外人，恐怕也没有我的西瓜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