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王室的衰落和郑庄公的 政治秀

平安老爹

周王室的衰落和郑庄公的政治秀

　　《古文观止》读书笔记之三

篇目：《周郑交质》

《郑庄公戒饬守臣》

春秋初期的政治舞台上，郑庄公当了一段时间的男一号。《古文观止》里选的 《周郑交质》和 《郑庄公戒饬守臣》，分别描述他处理和周王室的关系及处理和诸侯国关系的做法，很出彩，算是两段 “政治秀”吧。

《周郑交质》一文，叙事没几句话，涉及的历史背景比较复杂。

郑国并不是周初分封的诸侯。公元前806年，周宣王封自己的小弟弟姬友到郑地，后称郑桓公。

此时的郑地在周的都城镐京附近。周幽王继位，任命郑桓公为司徒，掌管教化。

周幽王宠爱褒姒，朝政荒废，已经有诸侯背叛。外面犬戎，势力大张，随时威胁镐京。 郑桓公是个有远见的人，提前布局，带着族人迁到了今天的河南郑州、新郑一带。

这地方也不是无人区，处于䝞国 和郐 国之间，两国各有一些 城邑。郑桓公软硬两手一起来，又送财 物，又动刀枪，取 得了十座 城邑，站住了脚，慢慢的对外扩张。

历来史家们认为褒姒是西周亡国的祸根。

周 幽王被 褒姒迷得五迷 三 道的，废了太子，立褒姒生的儿子为继承人，为了博美人开心，还闹出了“烽火戏诸侯”的乌龙戏。

褒姒成天板着面孔，周幽王想让她开心，带着褒姒上到骊山，命人点起烽火台。周边的诸侯见狼烟滚滚，以为犬戎来犯。勤王大军急匆匆赶向镐京。

褒 姒见大队人马在路上狂 奔，十分热闹，乐得开怀大笑。

这种乌龙戏上演好几次。戏码和童话《狼来了》一模一样，只不过一个是童话版，一个是西周版。

　　废太子的岳父见时机成熟，暗中联系好犬戎。犬戎骑兵冲进了镐京，周幽王和褒姒逃到骊山上，让人赶 快点燃 烽火。诸侯们 见了 狼烟，无动于衷：又逗咱们玩呢。该吃吃，该喝喝，别管他娘的。

镐京被攻破，周幽王死在骊山，褒姒也被抢走了。

废太子被拥立为周平王。镐京是没法待了，一来都邑几成废墟，二来毕竟是你们家引来犬戎，又杀人，又放火，还抢财物抢女人。你们家的仇报了，倒是舒心了，我们的日子怎么过？心里都有怨气。

往哪去？放眼一看，还有个洛邑，就是现今的洛阳一带。周公旦当年就打造洛邑作为周王室的政治副中心，搬到那里去吧。史称“平王东迁”。

搬 迁时，郑国可是出了大 力，又是划地盘，又是送东西，又派兵保卫。周平王站在新修的宫殿里长舒了一口气，对郑武公说：

“伯叔，你来当卿士吧！”

《周郑交质》中记道：“郑武公、庄公为平王卿士，”说的是这一段历史。

有史家说，卿士是首席大臣。

郑武公当了周王的卿士，不是省油的灯啊，啥事都是他说了算，周平王想插个嘴都插不上，心里那憋屈啊。

郑武公之后是郑庄公，行事照样骄横，而且不断利用职权为自己谋利，兼并别人家的土地，干预别的诸侯国的大小事务，一副东周早期世界警察的模样。

郑国此时财大气粗，又有人马又有粮，平王心里不得不防备。平王想分点权力给䝞公，想靠䝞公来牵制郑庄公。

“王贰于䝞，郑伯怨王。王曰：无之。”，

周平王就想乘郑庄公不在都城时免去他的职务。保密工作没做好啊。被庄公知道了，追到朝堂上当质问，平王不敢承认，断然否认：没有的事！只差指天发誓了。为了让庄公放心，平王还主动提出交换人质，保证不会削弱郑庄公的权力权力。

周平王的儿子姬狐到郑国当人质，郑庄公的儿子姬忽到周当人质。

堂堂周天子和一个小诸侯交換人质，近于笑话了。

　　周平王满心委屈：我堂堂周天子，想任命个大臣都行不通，老郑，你还像个诸侯臣子吗？你不想想你们家还是我爷爷封的呢，怎么就忘恩了？

庄公也是一肚子不高兴：要没我们家，你平王早就连个立身之地都没有了。这几十年，要不是我们护着你，阿猫阿狗都敢欺负你，想分我的权，门都没有。再打这种主意，看我不弄死你。

平王东迁，王室一落千丈。直属的土地就洛邑外面不大的一片，土地小，人口少，军队没几个人，说话也没人听，勉强支撑个架子在那里。从前嘛，“征伐自天子出”

派兵打谁，都是周天子说了算。现在这些诸侯要出兵，要掐架，都不报告一声。更糟糕的是该上的贡品都不送了，日子都快过不下去了。

周平王挂了，孙子姬林继位为周桓王。小子年轻不懂事，分不清形势，“周人将畀虢公政，”又想给䝞公分权来压制郑庄公。

郑庄公再不和他啰嗦，派祭仲（祭，此处读为债）率军，到周的地盘温，把那里的麦子割了。秋天，又把成周的庄稼全收了。

周和郑的关系彻底恶化。

事件叙述到此，后面左丘明老先生花了些笔墨来讲述信用的重要。他认为要讲求信用，只要真诚，普通器皿食材都可用作祭品，荐于鬼神。不真诚，交换人质也没用。

左老先生有点会错意，“周郑交质”不仅仅是信用问题。

过了几年，周 桓 王带 着 陈、蔡、卫三个诸侯国军队来找郑国报仇，被郑军大败。周王的肩膀也中了一箭，要不是跑得快，都当俘虏了。

　　周郑交质和伐郑失败，是东周王室衰微、诸侯力量大过王室的标志性事件。有史家称之为“干弱枝强”。

周的力量再怎么差，，毕竟是名义上的“天下共主”，敢这么公开和周王对着干的，郑庄公是头一个。这一把政治秀，够风头！

交换人质事件后没几年，郑庄公联合齐国、鲁国进攻许国。

许处于现今的许昌一带，面积不大，地点重要，属于交通要道，一马平川，无险可守，是“四战之地”，又紧靠郑国。郑庄公已经在自己周边兼并了不少土地，盯上了许，终于说动了鲁和齐一起出兵

七月初一，三国军队逼近许城下。

郑国大臣颖叔考举着郑庄公的蝥弧旗首先登上城墙。郑国的大臣子都从下面对他射了一箭。颖叔考中箭，跌落城下身亡。

郑的大臣瑕叔盈又举着蝥弧旗登上城墙，高喊：“国君登城啦！”郑国军队全部登上城墙。

初三这天，军队进入许。许庄公逃往卫国。

准备出兵时，郑庄公在祖庙里搞了个仪式，颁授武器。子都和颖叔考争一辆战车。颖叔考挟着车辕奔跑，子都持戟追不上，就怀恨在

心。颖叔考登上城墙，子都便对他射一箭。这个举动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和“暗箭伤人”两个词汇的由来。

战争结束，接下来是一个富于政治智慧的后续讨论。

　　伐许，表面上是齐国牵头，鲁和郑参与，实际上郑早有打算，暗中做了不少工作，才达成这次讨伐。攻城时郑国的军队也是主攻，出力最大。

齐僖公看穿了郑庄公的心思，提出把许交给鲁国。

鲁隐公自然不想趟这淌浑水，说“许国有错，如今已经受了惩罚，伏罪了。我就不参与管理许这件事情啦。”

鲁隐公明白郑在打许国的主意。鲁国要是占领了许，必然和郑对立。而 且许地离 鲁地远，占 领了，管理起来也不方便。虽然推辞不要，还是给 郑庄 公下了个小 绊子：许已经伏罪了。言外之意是不同意许灭国。

齐僖公拍板：把许国交给郑。

齐和鲁的态度值得玩味，明显不想看见郑的势力扩大。

郑庄 公 像一块肥肉 噎在 喉 咙处，吐是不愿吐，咽是咽不下，怎么处理，是很考究人的。这就有了郑庄公对许大夫和郑大臣的两次谈话。谈话内容是关于下一步工作的指示。选编者把这篇文章写入《古文观止》看中的也是这两段指示，所以篇名叫《郑庄公戒饬守臣》。

郑庄公让许国大夫百里侍奉许庄公的弟弟许叔住到许国的东部边邑，派郑国大臣公孙获住到许国的西部，把许国一分为二。郑庄公对百里是这样说的：

“上天降祸给许国，鬼神也不满于许，所 以借 我 的手 来 惩 罚他。”

先甩个锅，把伐许的原因推给上天和鬼神：是他们要惩罚你，只不过是假我之手。

“我有几个同姓的臣子，尚且不能同心协力，哪里能把打败许作为自己的功劳啊！我有个弟弟，还做不到和睦相处，让他到处流浪，四方乞食，这种情况下，我又怎么能够长久占领许国呢？”

表示自己不想占领许国是因为自己的 内部没有处理 好。同 姓 臣子，这里可能指的是子都。子都射杀颖叔考，但庄公碍于同姓情面没有处罚他。在占领许后派人带上祭品到城外祭祀鬼神，诅咒射杀颖叔考的人，举动非常滑稽。

提到的弟弟是指共叔段。庄公恨不得处死他，这里是虚情假意地自我批评一下。

“你侍奉许叔安抚此地百姓，我会派公孙获来帮助你。如果我能得善终，以后上天施恩，许公难道不可能再登君位？那时希望我们两个还是好邻居，相亲相近。”

这话表面上说的很客气，实际庄公是说我活着的时候许是不可能复国的，我死了许还可能复国，我们两个还能做好邻居。画了个大饼。

“ 千万不要助长他族，不要让他族靠近或居住在这里，来和我们郑国争这个地方。如果出现这种情况，我们子孙连挽救自己国家的危亡都来不及，哪里还来得及管你们许国。我让你住在这里，不单是为许国着想，也是藉此巩固郑国的边防啊。”

这话说的比较真实，郑能联合齐鲁，也许别的国家也会觊觎，所以郑庄告诫百里要防备其他国家。

对百里说的话，半真半假，假话多于真话，对公孙茯的训示则真话多于假话。

“凡是你的器物钱财，不要放在许国。我死了，你马上就离开许国。”

郑庄公是有危机感的。他在位时，郑国很强大，也顺利占领了许国。可是国内矛盾尖锐，诸侯之间虎视眈眈，自己一死，继承人镇不住局面，局势马上就会发生变化。所以他 要求公孙获先不做 长期 打算。情况一变，立即率军回国，守住老巢。

“眼看周王室地位权力一天天下降，周的子孙也一天天失掉祖先的功业。许国是太岳的后代。上天既然厌弃周朝的气运，我们是周的子孙，怎么能和许相争呢？”

前半段是对形势的总体评估。周王室衰微，姬姓的诸侯互相打的六亲不认，也就是说，随时有可能哪个国家突然异军突起，把郑作为攻击目标。

至于说许国血统高贵，我们不和许相争，不过是掩人耳目的话。

　　两通指示读完，对郑庄公的真实意图，自然不难揣摩：既然一口吞不下许国，先暂时占领，再看下一步形势的发展，对外宣传还得正面讲，强调自己没有并吞许国的野心。

左秋明老先生也被郑庄公骗了，居然夸奖他“符合礼制”。还说，“许国不守法度就讨伐他，伏罪了，就宽恕他。”

这事体现的是春秋时期诸侯国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时时虎视眈眈，抓住时机从别人身上割块肉；又要处处提防，不要被别人从自己身上剜去一块肉。

形势发展和郑庄公预测的差不多。十一年后，郑庄公挂了。过了几年，许还真复国了。

春秋时小国的命运，大多为人刀俎上的鱼肉。没过几年许被逼迁徙，最后灭国。郑国呢，庄 公 死后，也逐渐变成一个受气的小国。

《左传》善于刻划人物性格。《周郑交质》、《郑庄公戒饬守臣》，连同《郑伯克段于鄢》，表现了郑庄公性格的不同侧面。

对共叔段夺权，顾忌庄姜，表面退让、容忍，时机一成熟，毫不犹豫，处 理得干脆利落。对 周 王室，虽身为臣子，但周王一旦想削弱他的权力，马上反击，而且粗暴过分。对许国，想兼并，又瞻前顾后，观察齐鲁的反映，走一步，看一步。通过这些描写，一个隐忍、审时度势又杀伐决断的诸侯形象，丰滿又鲜明。

西周东迁，原因是周幽王宠爱褒姒，“烽火戏诸侯”，造成犬戎进攻。这几乎是历史定论，其实是误解。下 一篇读 书笔 记专门谈褒姒。

为汉语贡献的成语和经典词汇：

信不由衷 明恕而行

度德而处 要之以礼

相时而动 量力而行

经国家 定社稷 无累后人

谁能间之 交恶 交质

假手 （出自《尚书》，《左传》使用后，流传较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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