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曹禺(1910年9月24日—1996年12月13日),中国杰出的现代话剧剧作家,汉族,祖籍湖北潜江,出生在天津一个没落的封建官僚家庭里。作为中国新文化运动的开拓者之一,与鲁迅、郭沫若、茅盾、巴金、老舍齐名,他是中国现代戏剧的泰斗,他所创造的每一个角色,都给人留下了难以磨灭的深刻印象。1934年曹禺的话剧处女作《雷雨》问世,在中国现代话剧史上具有极其重大的意义,它被公认为是中国现代话剧成熟的标志。</p><p class="ql-block">然而除了曹禺名闻遐迩的巨作《雷雨》,他的第二部代表作品《日出》则以鲜明的时代性和深广的历史内容在其众多剧作中居于领衔地位。《日出》创作于1935年,以抗战前的天津社会为背景,以交际花陈白露为中心人物,以陈白露住的某大旅馆(惠中饭店)华丽的休息室和三等妓院(宝和下处翠喜的房间)为活动地点,写了黎明、黄昏、午夜、日出四幕。剧本中心人物是围绕主要人物陈白露展现出来的,作者安排陈白露作为“穿线人物”,通过她带出来一个个人物来。</p><p class="ql-block">出身于书香门第的交际花陈白露住在大旅馆,靠银行家潘月亭的供养生活。昔日好友方达生闻知她堕落了,从家乡跑来“感化”她,让她跟自己结婚并随自己回去。但被无情苍白的社会和生活磨灭了光亮的陈白露拒绝了他。此时同楼的年仅13岁的孤女小东西为了逃避蹂躏闯到她的房间,白露虽全力救助,但小东西终于还是被黑帮头子金八手下的人卖到妓院里,不堪凌辱而死。潘月亭也被金八陷害挤垮,银行倒闭。陈白露慑于黑暗之浓重,看不见出路,黯然自杀。方达生作为一个渺小而文弱的书生,虽表示要与黑暗势力抗争,迎着日出而去,但也只能无力地挣扎于看不见一丝光亮的黑暗之中,“太阳终究不是他们的”。</p><p class="ql-block">一、角色刻画分析</p><p class="ql-block">1、陈白露</p><p class="ql-block">突破了《雷雨》的封闭式结构,曹禺在《日出》中则采用了横断面式的辐射结构,作为剧本的穿线人物,陈白露的角色刻画则将全剧各个阶层的人物串联在了一起,全面地展现了社会各个层面的生活状态。</p><p class="ql-block">陈白露:桃李之年的女子,她从书香家庭走出,婚姻破碎孩子早夭,双重的打击使她逐渐麻痹自己,跌入了奢靡荒淫的声色世界,不能自拔。她对上层社会生活的态度是极其矛盾的,一方面心向往之,她追求富足舒适、穷奢极欲的生活,而不得不委身周旋于上层社会;但另一方面又十分抵触,她的良心正义感尚未完全泯灭,她同情与自己同类的被压迫者、被损害者,奋不顾身地保护救助过四处逃命的孤女小东西,因而和淳朴正直的方达生仍然保持了一定的思想和感情连结。方达生唤起了她对生活的某些纯净的憧憬,但她没有足够的勇气和决心投奔光明。而正是因为她自相矛盾的情感和思想,她的内心注定是孤独、空虚和悲苦的,这也暗示了她意识到了“太阳不是我们的、黑暗会留在后面”,最后决定自戕的悲惨结局。</p><p class="ql-block">2、潘月亭</p><p class="ql-block">曹禺笔下刻画的潘月亭是一个令人痛恨却又禁不住扼腕唏嘘的人物角色。他一方面耍手腕克扣工钱,甚至不顾手下员工一家老小的生命安危,麻木不仁地裁员,一方面却也在金八等人的压迫下陷入了破产的悲剧结局,其实,他本身的命运又何尝与他曾欺压的底层劳苦大众相迥呢。</p><p class="ql-block">潘月亭:大丰银行的经理,城府深、善投机、心狠毒。从他的活动中,可以看到当时都市经济恐慌的面貌,他裁员、克扣工钱等,也都显示出他灵魂的扭曲和思想的朽坏。他是当时大多数银行家身份的缩影,公债投机失败,他的命运被更大的黑暗势力无情吞噬。自作多情、虚伪恶毒、俗不可耐的富孀顾八奶奶,沉溺于纸醉金迷、声色犬马生活的男宠胡四,满嘴胡诌洋文、将旧时西洋糟粕奉为圭臬、只知道玩弄女人的洋博士张乔治,他们和潘月亭、李石清等人展现了当时上层社会腐烂奢靡的一面。</p><p class="ql-block">3、方达生</p><p class="ql-block">文弱渺小却正直善良的书生形象,他试图用无形的情感和思想去“感化”自甘堕落的白露,却无法提供任何有形的帮助和支持。他想象着要做点事业、改造世界、努力将太阳召唤出来,他在剧本末尾说过“我们要做点事,要同金八拼一拼!”,但他诚然是一个心有余而力不足的书生,他永远可笑又可怜地只活在自己封闭狭小而又空洞虚弱的内心世界。他空泛地叫嚷着要与黑暗世界抗争,而这种悲剧性的重复不无是对他的一种无辜而又荒谬的讽刺。</p><p class="ql-block">4、顾八奶奶</p><p class="ql-block">曹禺对顾八奶奶的着墨不多,但这却丝毫未削弱了她投射出来的舞台“光彩”。她庸俗至极,愚蠢地用金钱维系着与面首胡四之间的肮脏关系,但自作多情的她从未得到过胡四真正的情感,只不过充当了他向上层社会靠拢的工具和踏板。但同时她也极其精明,她曾毫不在意地说过,若是有一天胡四离开了她,她也会再找一个更好的,可见她的深情都是伪装出来的、自我感动式的罢了。</p><p class="ql-block">5、李石清</p><p class="ql-block">卑琐狡诈而野心勃勃的李石清,他典当大衣让妻子赔阔佬打牌、弃生命垂危的儿子于危险不顾;他偷看潘月亭的房地产押契,要挟他当了三天半的襄理,一转脸便凶狠残忍地对付向他讨情的黄省三。</p><p class="ql-block">6、小东西</p><p class="ql-block">年仅13岁却被卖为妓女、孤苦无依的小东西,不堪金八的蹂躏和流氓黑三的毒打,悬梁自缢、结环而亡。</p><p class="ql-block">7、翠喜</p><p class="ql-block">受尽侮辱与损害的中年妓女翠喜仍挣扎着多做生意、养家糊口,她身为下贱,心地善良,在流氓黑三毒打小东西的时候,成为了小东西在那个罪恶渊薮里最后的光明和依靠。</p><p class="ql-block">二、创作手法举例分析</p><p class="ql-block">1、</p><p class="ql-block">【“天之道其犹张弓与?高者抑之,下者举之,有余者我之,不足者补之。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余。”</p><p class="ql-block">——老子《道德经》七十七章】</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日出》戏剧开篇引用了老子在《道德经》中的一句话,这里的“不足者”所指的是以陈白露、方达生、黄省三、小东西、翠喜等人为代表的被压迫的底层悲惨群众,而潘月亭、金八、顾八奶奶、胡四、张乔治、李石清则是那些戕害压迫劳苦大众的“有余者”的生动象征。而曹禺也曾在剧本里借方达生之口说过“我也许要跟金八打打交道,也许要为着小东西跑跑,也许为那小书记那一类人做点事”,显然曹禺对于当时底层群众迫于生计出卖脑力、体力的态度是充满了人文关怀、是“护短”的,而对于那些滥用手中权力、金钱互相倾轧的社会蠹虫是持以抨击批判态度的。</p><p class="ql-block">2、</p><p class="ql-block">【小东西(低声,咽出两个字)唉,爸爸!</p><p class="ql-block">[她向那麻绳套跪下,深深地磕了三个头,立起。叹一口气、爬上椅子、将头颈伸进套里、把椅子踢倒--那样小、那样柔弱一个可怜的小生命便悬在那门框下面。</p><p class="ql-block">(外面叫卖声:(流凉地)硬面饽饽!硬面饽饽!(同时外面听见木梆声之外还有:</p><p class="ql-block">(一个男人淫荡地唱:(曲调见前)“叫声小亲亲,眼瞅着到五更,五更打过哥哥就起身。亲人啊,小妹妹舍不得呀,一夜呀夫妻呀百日的恩。”</p><p class="ql-block">(一个女人隐泣的声音:(如在远处)鸣···…鸣····</p><p class="ql-block">(小东西挂在那里,烛影晃晃照着她的脚,靸着的鞋悄然落下一只,屋里没有一个人。</p><p class="ql-block">舞台渐暗。】</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曹禺选择将多重尖锐的声音杂糅交织在一起,如倾泻翻滚的碎玻璃般扎进观者的耳道、刺穿观者的鼓膜,以通感的写作形式拼凑出鲜血淋漓的破碎画面。</p><p class="ql-block">荒凉的叫卖声代表着卖报的哑巴、要饭的乞丐、出卖体力的劳工等这些社会底层的“不足者”,他们身处被压迫的悲惨境遇,却在时代帷幕的边角处选择冷眼旁观别人惨淡的遭遇,麻木不仁、可悲可叹。</p><p class="ql-block">男人淫荡的唱歌声联系着黑势力的代表金八、大丰银行的经理潘月亭、银行经理秘书李石清、富孀顾八奶奶、博士生张乔治、“面首”胡四以及旅馆侍役王福升等这些“有余者”;女人凄凉的隐泣声则投射出以陈白露、小东西、翠喜等底层女性为代表的走投无路的“不足者”惨淡的人生。</p><p class="ql-block">而曹禺曾说自己给小东西最后设定的画面刺激太过重了些,“靸着的鞋悄然落下一只,屋里没有一个人”,更是将小东西命运的悲惨渲染到了极致。第三幕的结尾处舞台的设计为“渐暗”,这种渐进式暗下来的灯光,何尝不是小东西因为幼年丧失至亲后一点一点被恶人凌辱、直至走向毁灭的人生写照。</p><p class="ql-block">3、</p><p class="ql-block">曹禺在剧本中多次描写了王福升向白露提醒欠债账单的片段,“小姐,您刚还了八百,您又欠了两千,您这样花法,一辈子也是还不清的。今天下午他们又来了,您看,这些账单。”他选择借王福升的口,通过反复重复欠债的金额展现白露对纸醉金迷生活的沉溺和她无法掌控自己人生的无力感。她也像方达生一样对美好、干净的生活充满了憧憬,就像她见了霜、见了阳光就欢喜,她内心的一隅仍旧保持着少女时的天真与孩子气,但通过福升口中反复强调的这些冰冷的数字,暗示白露注定摆脱不了命运给她带来的无情桎梏。曹禺也曾借助黄省三对李石清求救时说的话:“庭长,那钱是潘经理给我的三块钱,两块钱还了房钱,我拿一块钱买的鸦片烟。庭长,我自己买的红糖跟烟掺好,叫孩子们喝的,我亲手把他们毒死的。”用数字生动而深刻地展现了黄省三走投无路时的绝望和无助,以及李石清卑劣小人式的麻不不仁、铁石心肠。</p><p class="ql-block">还有曹禺对于白露服安眠药自杀时的描写:(一片一片由药瓶数出来,脸上带着微笑,声音和态度仿佛自己是个失了父母的小女孩子,一个人在墙角落的小天井里,用几个小糖球自己哄着自己,极甜蜜地而又极凄楚地怜惜着自己)一片,两片、三片,四片,五片,六片,七片,八片,九片,十片。她紧紧地握着那十片东西,剩下的空瓶当啷一声丢在痰孟里。她把略膊平放桌面,长长伸出去,望着前面,微微点着头,哀伤地)这—年——轻,这——么——美,这——么—曹禺通过一连串冰冷数字的不断递进,以近乎于音乐般的凄婉韵律,巧妙地突出了白露临终前内心的苦苦挣扎和她悲剧命运的破碎之感。</p><p class="ql-block">三、戏剧思想分析</p><p class="ql-block">就像曹禺在《日出》的跋中所交流的那样:</p><p class="ql-block">【他们--不幸的黄省三、小东西、翠喜一类的人也做了无率的牺牲— 将沉沉地“睡”下去 ,随着黑夜消逝,这是不可避免的必然的推演。方达生诚然是一个心有余而力不足的书生,但是太阳真会是他的么?哪一个相信他能够担当日出以后重大的责任?谁承认他是《日出》中的英雄?】</p><p class="ql-block">或许曹禺在为着方达生这样渺小的好人心生怜悯,其实他和方达生一样,始终是愤怒的、抑郁的。但方达生着实是一个不合时宜的“疯子”,他空嚷着要与金八对抗、要感化白露,但他自己又何尝不是一个整日只知道思索斟酌、长吁短叹的弱者。与浓重的黑暗对比,他口口声声的反抗是无力的、也是无效的。而白露作为那个时代的“新女性”,她才是深知“太阳不是我们的、黑暗会留在后面”的那个清醒的人。</p><p class="ql-block">《日出》是曹禺写给旧时穷人们的挽歌,他笔下的底层人物虽然在生活上走投无路,然而在他们身上却难得地能让读者感受到人性深处的震动,唯有在他们身上,生命才是真实的。就像白露、翠喜、达生对小东西的关心,他们即使失去了做人的尊严和自由,却没有失去灵魂深处的人性,这是莫大的讽刺,是莫大的悲哀,然而对文本之外的读者而言,却又是难得的慰藉。</p><p class="ql-block">那些富人们有自己的家,却还在白露所住的旅馆里玩乐、厮混,可见白露不过是他们眼中美丽可爱的玩具、木偶,白露不是健全的女性,达生反抗得不彻底、翠喜善良得不纯粹.....曹禺在悲叹笔下这些人物可怜命运的同时,似乎也在责备他们的软弱,责备他们为何不肯抱着那一点点对生活的希望。</p><p class="ql-block">就像他在跋中所写的那样--“而真正使我油然生起希望的还是那浩浩荡荡向前推进的呼声,象征伟大的将来蓬蓬勃勃的生命”。曹禺通过戏剧《日出》书写了对于未来和谐光明新时代的美好愿景,而当今时代浪潮的更迭中也涌现了一大批勇于肩负历史使命的有志之士,他们不负曹禺先生的殷殷期望,顽强拼搏、不懈奋斗,促进了社会的不断跃迁、蝶变,一切都在向着他曾经的美好向往而发展着。</p><p class="ql-block"> “日出终将是我们的,黑暗也不会再留在后面”。</p><p class="ql-block"> ——致敬曹禺先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