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老屋的墨香记忆

猪猪A

——谨以此献给世界读书日。

　　沈家老屋的墙壁上，那“忠厚传家”四字虽经岁月侵蚀，却仍隐约可见，仿佛在诉说着沈家世代的家风与坚守。

　老屋前的百年桂花树，枝干遒劲，叶茂如盖。每至秋日，金黄的花蕊洒满庭院，香气弥漫，仿佛将整个家族的书香记忆都融入其中。

绕围坡往事：

沈家老屋的墨香记忆

光绪六年（公元1880年），宜昌梅雨季节的细雨如丝，轻柔地洒落在中书街的青石板路上，泛起温润的光泽。顾嘉蘅静坐檐下，目光追随着雨水沿着铜制水烟枪缓缓滑落。突然，店老板那穿透雨幕的粗嗓门响起：“顾老爷，三斗坪绕围坡沈家老屋的沈先生又来访啦！”

沈达轩身着一袭青衫，衣摆被雨水洇湿，手攥半幅画卷，缓步走到顾嘉蘅面前，长揖到地，恭敬道：“前日得见‘槐荫书屋’的题匾，如芒在背，整夜辗转难眠，深恐辜负了表舅的一片苦心。”

顾嘉蘅轻轻搁下水烟枪，目光落在沈达轩发间细碎的桂花瓣上，不禁忆起上月前往沈家老屋时，门前那株老桂花开正盛，如泼墨般绚烂，树下孩童追逐纸鸢，欢声笑语不断。

“沈先生可是觉得‘槐荫’二字过于浅显？”顾嘉蘅微笑着斟茶，茶汤在粗陶碗中泛起一圈圈涟漪。

沈达轩摇头，展开画卷，纸上是他新绘的书房草图：“槐荫虽好，终有庇佑之嫌。我沈家世代耕读，更愿如先生所言，培桂植兰，愿书香如桂馥兰馨，源远流长。”

顾嘉蘅微微挑眉，思绪飘回初次踏入绕围坡沈家老屋的情景。

沈家老屋那里有一学堂包，前乃平畴，后有茂林；穿林陟山，可望长江。门对南山，横列若案；极目远眺，可见百里之外奇峰直立如笔。冬则积雪皑皑，映日生辉；夏则烟云谲诡，顷刻万变，风景煞是不错。

那坐南朝北的宅院，前厅高悬“耕读传家”匾额，后园却辟出半亩空地，植满墨兰，门前四棵丹桂郁郁葱葱，叶片绿得仿佛要滴下汁液。沈达轩解释道，此乃仿照《颜氏家训》中“积财千万，不如薄技在身”之意，要让子孙在草木荣枯间领悟治学之道。

“前日题‘槐荫’，实乃见你家老桂葱茏，应景‘前人栽树’之喻。”顾嘉蘅提笔狼毫，在砚台中重重研墨，“既沈先生志在‘培桂植兰’，正合荀子‘积土成山’之学——桂兰非一日之功，须经年累月浇灌修剪。”笔尖落下，“培桂植兰”四字如老桂新枝，刚劲有力。

沈达轩抚掌赞叹：“正是此意！前日小孙在树下背诵《史鉴节要》，误将‘桂’字写成‘槐’，我罚他临帖百遍。顾先生这四字，实为沈家子孙立镜鉴。”提及那孩子趴在石桌上，鼻尖沁汗，一笔一划认真临摹的模样，沈达轩眼底泛起慈爱笑意。

窗外细雨不知何时已停，店老板怀抱新摘枇杷进门。见沈达轩手捧顾老先生题字，在蒙蒙细雨中飘逸而去，不禁回头望向悠闲衔着烟枪的顾嘉蘅，嘀咕道：“写一次不够，还得写两次，读书人的讲究真是多。”顾嘉蘅朗声大笑：“沈先生家的墨香，可比金银贵重百倍。”

三日后，沈家老屋门楣上，新漆匾额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培桂植兰”四字刚劲中蕴含温润，仿佛能让人窥见墨兰在春风中舒展，丹桂于秋月下飘香。沈达轩立于匾下，望着书房中伏案的长子沈明道，脑海中浮现顾嘉蘅所言：“治学问如栽花木，需耐得住寂寞，经得起风雨。”

多年后，当沈刚伯在台大课堂上提及祖父书房时，总会忆起那块乌木匾额。他记得幼时趴在祖父膝头，听他讲述舅太爷改题字的往事，记得老桂树下的朗朗书声，记得祖父在“培桂植兰”匾下教他辨认《荆州府志》里的蝇头小楷。那些墨香与桂香交织的岁月，早已成为他生命的一部分，在海峡的那边，他始终铭记着沈家老屋的书房里，曾有两位老人，以笔墨与花木，种下世代相传的书香。

轻风掠过学堂包，如今老屋仅存残垣，门楣匾额已佚，唯附属墙上“厚德传家”四字可辨。村童指墙问意，守屋丁老太太默然提壶浇兰，任水雾在墨兰叶尖碎作星芒。她知道，有些故事如桂兰，须岁月沉淀方见幽香；有些家训如墨字，须懂得之人，方能从“培桂植兰”四字中，品出“官可不做，书不可不读”的千年墨香……

本文根据宜昌石头《戏说中书街112》、沈刚伯《我幼时所受的教育》改编。

注：

1.顾嘉蘅（约1819-1896）号湘波，宜昌城区中书街人。道光二十年（1840），顾嘉蘅京试及第，授翰林院编修。出任河南省南阳府知府，并连任五届。顾嘉蘅精于诗词楹联，最著者为“心在朝廷，原无论先主后主；名高天下，何必辨襄阳南阳”。

2.沈达轩，宜昌近代教育先驱；其子沈明道，曾任枝江县知事，后辞官任湖北省督学；其孙沈刚伯，台大教授，中央研究院院士，历史学家，教育家。

沈刚伯伉俪终老于台湾

宜昌沈氏三杰

历史学家沈刚伯

沈家老屋指示牌

沈家老屋门前的百年桂花树

沈刚伯学术身影

下图：夷陵文化名家黄荣久（中）、省作协会员彭定新（左二）、高级编辑冯汉斌（左三）、区作协副主席吕孝春（右二）、作家宋桂年（右三）等到沈家老屋采风，留影于百年丹桂下。

下图：黄荣久先生（右）、彭定新先生（左）、吕孝春先生（中）在沈刚伯故居后院驻足，感慨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