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0px;">战友喜瑞</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作者 和风</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辽西小西营子是个夹在两个大村子中间的小村子,大西营子人多。炮手营子地多。越过去就是北营子山多。这几个地方,辽金时是蒙古人的营地,蒙古人走了,地名就沿用了。现在的居民都是汉族满族人。</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喜瑞是满八旗中的正白旗,祖上享受俸禄,到了民国才没了。不过家里有院有地,还是挺富裕,到了土改时地没了。家里父母一个儿子,两间土坯房,巴掌大的院子,解放了成了贫农。刚过两年好日子,鸭绿江那边打仗了。喜瑞爹说:“咱祖上就是靠战功得到诰封的,男人种地没啥出息,你去当兵吧,立了功全家光荣。”“大刀长茅好防备,枪子和炸弹不长眼啊!”喜瑞娘叨咕着。“我去,准能当上。”喜瑞身高一米八,方头大脸,膀大腰圆,机灵活跃。带兵的一定喜欢。</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刘参谋和几个带兵的排长,把十三个新兵和五十个老兵排成五队,每队按大小个排序,大个的做临时班长。喜瑞是二班的,他和北营子的高晓明在一起。高晓明念到高小,头脑反应快,就是个子小,是这群兵里的文化人。列队,带着大红花,绿棉军装,敲锣打鼓中上了大卡车,唱着雄纠纠…直接向东,向沈阳方向,抗美援朝去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时间过的快,一晃三年过去了。军队的车来了两批,第一批送回十六个转业的,每个人都有军功奖状、奖章,地方武装部接收,安排工作。高晓明受了重伤,一只脚被炸伤,又经过冻伤,没保住。安了假肢,站着看不出来,走路靠拐杖。安排到民政局做文员。</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喜瑞是第二批送回来的,只有他一个,没有军功章也没有什么介绍,就是转业回家。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知道父亲不在了,嚎啕大哭之后,一个人呆呆地好几天没吃饭。从那以后,就是几天不吃饭,吃一顿得半锅。</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喜瑞魔障了(辽西常把精神病叫魔障)。慢慢的,人们都这么说。也都躲着他,甚至孩子调皮,一说喜瑞来了,立刻就消停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喜瑞总是夹着一个口袋和短木棒,半抱着肩膀,半低头,僵硬着脖子,目不转睛的走路,基本上都是转角走路,从不画弧。一件掉了色的军棉袄是标配。</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一天喜瑞姑姑来看看老嫂子。嫂子吞吞吐吐欲言又止。姑姑解劝了半天,喜瑞娘才说出来。喜瑞半夜三更总是用冷水擦身子,之后就光着身子站一两个时辰,大小伙子直挺挺的,偶尔还用手抚摸,也不知道害羞。做娘的怕他受刺激,待在屋里假装不知道。真是魔障了,送医院去看看?姑姑说不行,它不伤害别人,不能截破窗户纸。该不是想媳妇了,过后帮着张罗张罗。</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高瘸子偶尔来看看,总是一起的战友,一见面俩人有说有笑,喜瑞最开心就是看到高瘸子了。每次高瘸子来总带朝鲜打糕,白白的,叫什么英姬。每次高瘸子走,喜瑞总是把他背到车站,说是到后方。喜瑞娘收了民政的救助款,带几个土特产的瓜果给高民政。</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喜瑞娘慢慢知道了儿子的事情。原来在朝鲜打仗不光是牺牲,战场上常是饥饿受冻。喜瑞是扛机枪的,连队打散好几次,重新组合,一起去的那十二个就剩下四个,一次战斗,高晓明负伤,喜瑞背他跑了有二十多里到了后方医院,才捡回一条命,之前喜瑞救过好多个人,得过好几次奖。</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喜瑞回到队伍,最后一次战斗,受到敌人的轰炸,一个排里三个同乡又牺牲两个,只剩喜瑞。喜瑞身上好几处弹片,脑顶一处和后腰一处,说是太深又不大,没取出来。打那以后,喜瑞就变得寡言少语了。有个朝鲜姑娘叫英姬,喜瑞救过他阿妈和弟弟,常送打糕给喜瑞,不知道怎么好上了。停战后喜瑞留守半年,回来时用弹箱子藏了英姬,被检查出来,违反军纪,没收了军功奖状和军功章,摘了领徽和五角星,免了排长,没有参加整训,直接命令就地复原,回原籍。他比其他人晚回来一个月,回家当农民。不然会当个科长什么的,留在队伍里也说不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喜瑞娘照顾着唯一的儿子。领他去看过医生,说脑袋里的弹片影响性格,但是没条件手术。出了证明。民政给的补助每月多了十元。别的也没法子。喜瑞就算是魔障了。喜瑞娘说受伤魔障了,有人说是因为朝鲜姑娘才魔障的。</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喜瑞爱干活,今儿十米明儿八米的,给村里的路都修整一番,有坑的填平了,窄的地方加宽了,还拉了沙子,把土路面铺垫了。乡亲都觉得挺好。可一说话,还是愣青。喜瑞后来用自己结余的救助金,给小河套修了一个简易的木桥,孩子上学和大人出村赶集都方便不少,人们叫这喜瑞木桥。喜瑞被评上了优秀转业军人,参加表彰会,见到了老首长,军区参谋长。喜瑞是吉普车送回来的。一时轰动乡里。</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姑姑更是想借机会张罗喜瑞的对象,可接触后就没下文了。还是高瘸子,总是回家叨咕喜瑞,他那个几年前还是小丫头的妹妹高晓英,现在十九了,从心里产生敬意或是爱慕,要一起去看看喜瑞,哥哥似乎明白了,就说该找个妹夫了。妹子说嫁人就嫁个英雄。后来就真的嫁给喜瑞了,一半是因为听了哥哥介绍的英雄事迹,一半是报答救哥哥一命的恩。</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婚礼很热闹。首长战友民政的,来了十来个,社里队里乡亲好几桌。房子新盖的,家里布置的挺像样,买了缝纫机,一对樟木箱子,很是高档了,别人家没法比。新媳妇穿了斜纹布新衣服……。</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可新婚夜里,洞房却传出哭嚎…喜瑞娘走到门外喊喜瑞,小声告诉他要疼媳妇儿,莫着急。嗐,当娘的还能怎么说呢。</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一连几天,喜瑞娘晚上没法睡觉。纠心的叫声,让个寡妇想起了自己的过去,那也是经过一年多的折腾,才慢慢好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高晓英没力气起床。喜瑞倒是捉高兴。他说很久没打仗了,总算是战斗到最后,把敌人彻底打败了。喜瑞娘听着儿子胡说八道,把洗脸水送进新房,看着满脸泪痕,似睡非睡的儿媳,心疼的用毛巾给儿媳擦着脸,“真是难为你了,咱女人不容易呀”。高晓英听了,突然揭开被子,光着身子,大哭起来。“娘呀,你看看,我受不了了,他太大了,我受不了了…。”喜瑞娘吓了一跳,赶紧拉被子盖上,顺便瞟了一眼,白晰晰的腿上血迹斑斑的。哎,这魔障儿子一点不懂事,光顾着自己…哎,说什么呢。她抱着儿媳妇的头,帮着哭。哭够了,把饭菜端到炕头上,劝儿媳妇吃饭,吃饭才有力气。</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过了一个多月,儿媳妇儿恶心,吐了,喜瑞说媳妇病了,他要去医院。喜瑞娘心里明白,高晓英也明白,她们看喜瑞那样子,知道喜瑞只是弹片伤了脑袋,心地是善良的,把那些不容易,让这一吐都遮掩过去了。喜瑞娘怕儿子没深浅,让儿媳妇和自己一屋住,喜瑞还不大愿意呢。</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高晓明来看看妹妹,妹妹说喜瑞总欺负她,喜瑞在一边嘻嘻哈哈的傻笑着,当面把媳妇儿抱起来轮圈,喜瑞娘让他赶紧放下,怕影响身孕。两个男人听了,都是高兴却两样心情。高瘸子心疼这个小他九岁的妹妹,他哭了,哭他娘死的早,哭他爹去世,只剩下兄妹俩…。</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时间快,过了年没几天,儿媳妇就要生了,由于孩子大,生产那个难,把媳妇儿折腾昏了好几回,产婆子都说舍一头了,喜瑞娘不干呀,总算生下来了,一个大孙子,儿媳妇也平安。孩子的名字是高瘸子起的,小名叫难难,大多叫喜安东,怀念那段历史吧。</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喜瑞背着高瘸子去车站,俩人还是没完没了的话。高瘸子告诉喜瑞,三十多的人了,好好照顾自己身体,喜瑞嗯。好好照顾老娘,喜瑞嗯。要疼我妹妹,喜瑞妹妹。</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生了孩子的高晓英,每天在家带孩子,地里的活都是左邻右舍帮着干的。喜瑞不大会干农活,只是卖力气。小俩口的日子也稳当了,满月之后,喜瑞娘问媳妇儿回自己屋行不,媳妇儿红了脸。儿媳妇晚上伊伊呀呀的也不再哭闹了,一家四口日子过的平静祥和。</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没过多少日子,儿媳妇悄悄的说,娘,我又怀上了……。喜瑞娘高兴不起来,魔障儿子咋这么能耐呢,可日子困难呀,咋过呢?喜瑞听媳妇说怀上了,嘻嘻哈哈的说去当兵、去当兵。他知道当兵管吃管穿管住,一点也不傻。</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十月,在奉天召开庆祝会。喜瑞是模范也去了。这回回来,喜瑞背回一口袋打糕,人却是又魔障了。他不让人吃,自己也不吃,把门板摘下来,用打糕在上面摆出个人型,搬着转来转去,说是救伤员。高瘸子来了,这次没好使,他说话他不听,也听不进去。</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高瘸子打听一下,原来在朝鲜的李英姬是代表也来参加庆祝会。不知喜瑞是高兴还是悲伤,是受了刺激,又魔障了。这下可是没办法救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高晓英的舒心日子这才几年,又开始糟心了。娘病了,一股火就倒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不知哪一天,喜瑞说高晓英是妹妹。怎么拉他回屋他就是不回,说不能和妹妹一个被窝睡觉。姑姑告诉他,你们是俩口子,都有儿子了,可以一起的。喜瑞却念念有词,不能和妹妹一个被窝了。从这开始,就和娘一个屋睡觉,有时让娘搂着。</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喜瑞娘没多久就去世了。喜瑞抱着不让下葬。好不容易大三天下葬了,喜瑞硬是不分白天晚上坐在坟头边上,陪他娘,一直到入冬,他也不回来。高瘸子去看他,他说比干冷暧和。高瘸子知道,他说的是上甘岭。高瘸子只好找人在坟边搭了窝棚,可以住人。每天送饭送水,送更换的衣服。直到有一天,窝棚里多了一只狼,死狼。高晓英不敢上山了,再也不敢上山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喜瑞在山上,偶尔回家吃饭,也有人捎吃的到山上。好久没见到人了。可常见到他用过的东西。还有窝棚里总是整齐干净的,被子是方块的,象军人的那样。</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六一年,高瘸子病了,没几天就去世了。追悼会上,儿子拿出来高瘸子的遗作《战友喜瑞》,交给了姑姑。</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18px;">追悼会后,老首长知道苦日子过不下去了,派人把高晓英和孩子接到沈阳,再也没回来。</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后来有人看见喜瑞在高瘸子坟前磕头。那座木头桥修过,不知道什么时候修的。再后来就没有信息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18px;">很少有人见到喜瑞,喜瑞成了人们常讲的故事。</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