漱玉声里觅清欢

一帘幽梦

每次穿过趵突泉公园的竹影荷风，总忍不住往漱玉泉畔去。李清照纪念堂的飞檐翘角，就藏在那片葱茏里，像一枚浸泡在时光里的书签，轻轻一翻，便抖落满纸墨香。

初遇时它还叫“李清照故居”。那时的院子不大，青瓦白墙环着漱玉泉，泉边立着块斑驳的石碑，用褪色的朱笔写着“李清照洗砚处”。泉水从石缝里汩汩涌出，撞在苔痕深深的石壁上，溅起的水珠落在石台上，像极了她词里“惊起一滩鸥鹭”的灵动。老人们说，这泉名取自她的《漱玉词》，当年她就着泉光梳妆，墨砚搁在石几上，风吹过，连涟漪里都飘着墨香。

　　后来故居扩建为纪念堂，门楣上的匾额换作郭沫若先生手书的“李清照纪念堂”，笔锋里藏着“大河百代，众浪齐奔”的豪情。迈进门槛，迎面便是她的汉白玉塑像：素裙曳地，眉峰微蹙，右手轻握书卷，仿佛下一秒就要吟出“寻寻觅觅，冷冷清清”的千古愁绪。塑像背后的照壁上，《声声慢》刻在整块紫铜上，每个字都浸着岁月的包浆，风掠过廊下的铜铃，恍惚能听见她的叹息在字里行间流转。

　　园子最妙处是曲径通幽。绕过“漱玉堂”，便是“叠翠轩”，檐角挂着风铃，叮咚声里漏下碎碎的阳光。院中的太湖石堆叠成“蓬莱仙境”，石缝里斜出几枝红梅，正是她“雪里已知春信至”的意趣。最爱的是临泉而建的“溪亭”，飞檐下悬着“帘卷西风”的匾额，凭栏望去，漱玉泉的水穿过月洞门，在竹影里蜿蜒成溪，真应了她“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的妙境。

　　曾在春日见过满院海棠盛开，粉白的花瓣落在泉面上，随波漂向“知否亭”。忽然懂得她为何偏爱这方泉水——当年她在汴梁的深宅里，或许也曾对着铜镜，以泉水净手，研磨写“绿肥红瘦”；南渡后颠沛流离，这汪清泉便成了她记忆里永不干涸的故园。纪念堂的每一块青砖，每一片瓦当，都浸着她的魂灵：曲廊的回环是她词中的辗转愁肠，太湖石的嶙峋是她命运的跌宕，就连墙角的青苔，都像是从“应是绿肥红瘦”里洇出来的。

有人说故居改纪念堂，是考证的谬误。可谁又能说，这方被泉水滋养的园子，不是她精神的原乡？她在这里是“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的少女，也是“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的烈女，更是“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的愁妇。泉声潺潺里，她的喜与悲、乐与痛，都化作了笔下的惊涛骇浪，在文学史的长河里奔涌千年。

　　暮色漫过飞檐时，泉边的石灯次第亮起，晕开暖黄的光。晚风掠过“漱玉泉”碑，将一片竹叶吹进水里，像一叶扁舟载着千年词韵，向岁月深处漂去。而我站在廊下，听泉水轻叩石阶，忽然明白：所谓故居或纪念堂，从来不是困住她的院墙，而是让她的灵魂得以永生的清泉——只要漱玉声不歇，她便永远在词章里，与这方山水同醉同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