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施文芳(文/图) 艾瑞斯( 朗诵 )</p> <p class="ql-block"> 晋江市龙湖镇苏坑村东北角有一栋老房子,那是我家的老宅,家里人和许多乡亲都把它称为“大厝”。对我来说,这可不是普通的老房子,它有悠久的历史,是我们家族的根,也承载着我许多的记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老宅占地差不多1000平方米,有近30间房间。这得感谢我伯祖父和我祖父,是他们在一百年前从南洋赚钱回来盖的。一个世纪以来,这个房子一直是我们家族生活的中心,几代人都在那儿繁衍生息,也产生了无数与它的情缘故事。</p> <p class="ql-block"> 我祖父名叫施学昆,伯祖父名叫施学雀(也叫施研谋)。他们年轻的时候从家乡南渡吕宋,在菲国中部一个叫怡朗(Iloilo)的地方白手起家,从开办菜仔店(小杂货店)起步,进而不断拓展生意,先后创立了“良顺”“良发”等多家颇有规模的布行、百货商店,由于经营有方逐渐成为怡市较为成功的华商。在菲国事业逐渐稳定后,兄弟俩经常回到故里参与村间事务,捐款支持桑梓公益活动,提携子侄及近亲往菲发展,并投巨资在"摇篮血迹"建房。在建房期间,兄弟俩轮流回乡忙碌建筑事务。据前辈介绍,当时建筑所需的许多木料、石料都是花巨资从南安等地购置,石钤、大梁等大宗材料经数十天才从远方运来,木材、石材、泥沙等建筑材料在村间东北角的旷地上堆积如山。聘请来自惠安等地的能工巧匠长年在工地上忙碌着,历经两三年的建设,一座拥有两落五开间双护龙、两榉头,带有天井、石埕、水井、柴草间,且集木、泥、石、砖等传统建筑技艺于一体的闽南建筑风格大厝在苏坑村落成,成为村里最大、最气派的房子。</p> <p class="ql-block"> 大厝规模恢宏,飞椽翘脊、雕梁画栋、古朴典雅、美伦美奂。木雕、石雕、砖雕、壁画布满大厝的各个角落,充满文化艺术内涵,工艺精湛、巧夺天工;其中的花鸟、人物造型生动、栩栩如生;厝前面石拱门两侧及多个边石门框都镌刻楹联,正中前后石柱两对楹联,分别刻有:“石渠传芳人文蔚起,雷峰挺秀气象鼎新”和“传家理学宗东鲁,经世文章表石渠”,凸显着老祖宗对家族历史情怀的眷念、对民族传统文化的景仰。还有大厝前面两边的红砖墙上刻有白底红字哲理深遂、充满家风家训气息的“富贵世德,奖问家声”八个篆字,体现先辈们对家族𠄘前启后、再创辉煌的殷望。</p> <p class="ql-block"> 最引人注目的是大厝石拱门两侧有两块辉绿岩的碑石。我听我父亲讲过,碑石上刻着那俊逸秀丽108个行楷字的碑文,是他同在安海养正中学教书的老同事施仲篪先生的父亲所写。施仲篪先生是龙湖镇埔头村人,是我们的同宗老乡,当年在养正中学教语文,与我父亲同事几十年。前两年,施先生与我父亲在一两个月内以96岁、94岁的高龄相继辞世,让他们许多在养中的同事、学生深感惋惜。施百箴(1895-1975年),也就是碑文后面落款署名的施钊。近日我联系其后人施上游先生,据说施百箴先生不仅是当时晋江一带的书法名家,还是晋南名校南侨中学、阳溪中学的创建人之一,曾任晋江县政协委员、龙湖公社侨联主席和晋南多所学校的校长。时至今日老先生的书法作品还散存于晋江、石狮许多华侨故居、宗祠、族谱中。这段富有哲理和文化情趣的碑文内容,是节录于一千二百多年前、五代时期在中国思想史上具有重要地位的道教代表人物谭峭(860-968年)所著《化书》里的俭字训,谭子是古代泉州府清源县(今属莆田市华亭镇)人。那碑文写道:“俭于嗜欲,则德日修体日固;俭于饮食,则脾胃宽;俭于衣服,则肢体适;俭于言语,则元气藏而怨尤寡;俭于思虑,则心神宁;俭于交游,则匪类远;俭于酬酢,则岁月宽而事业修;俭于书札,则后患寡;俭于干请,则品望尊;俭于僮仆,则防闲省;俭于嬉游,则学业进。”这段文字的前一句话更是我们耳熟能详的名言:“一人知俭,则一家足;天子知俭,则天下足。”碑文的内容从各个角度阐述节俭的作用,彰显着先辈对我们后世子孙恪守本分、勤俭持家的殷切勉励和期望。据说老宅建成后声名鹊起、风靡一时,苏坑村及周边村落的村民纷纷前来参观,老宅至今还是苏坑村及周边村落规模较大,装潢考究、值得一看的华侨民宅之一。</p> <p class="ql-block"> 老宅建成后,我伯祖父施学雀返回菲国怡市继续拓展生意,之后事业愈加兴旺。在当地他积极支持创办华文学校一一怡朗华商学院、资助临僕堂施氏宗亲会怡朗分会等公益活动,并在1935年回国时,斥资15,500大洋,在厦门鼓浪屿购置一幢两层半、有独立院落的小洋楼,供亲友们往返南洋经停厦门住宿之需。该楼房2020年6月被厦门市人民政府公布为历史风貌建筑。</p> <p class="ql-block"> 上世纪30年代末,祖母带着刚满周岁的我父亲从菲国返乡入住大厝生活。我父亲在那度过自己的青少年时代。那些年里,父亲有过侨汇接济,生活温润阶段。抗战爆发后家庭侨援断绝,父亲不得不中断学业,下地农作,直到上世纪50年代才继续学业。在石狮石光中学读高中时,还因在学校表现良好,被推荐作为中学生的代表,出席晋江县第一届人民代表大会。毕业时,由于归侨身份、兄长在菲经商,家里还有大房子,被评为华侨工商业资本家的家庭成份,没能继续深造,就到小学教书,后来被调到安海养正中学工作了几十年。我六七岁前也一直住在大厝里。那时父母在外地教书,由祖母带着我在老家生活。大厝同时住着我们和几个堂兄的家庭。我祖母辈分高,有威望,把整个大家庭管理得井井有条,大家和和睦睦,互帮互助,清洁卫生大家轮流维护,下雨天大厝漏水、天井堵水,大家都协力解决。每逢收成季节,生产队就借用大厝前面的石埕晒谷子、花生、大豆。</p> <p class="ql-block"> 让我印象特别深的是,当时解放军部队每拉练到我们村,就借用我们的大厝来驻扎。村里来了一营兵,大厝就是营部,来了一连兵,大厝就是连部,有时还把大厝的边房作为卫生医疗所。时年六七岁的我特别喜欢解放军的到来,没几天就跟他们熟络起来,记得有一次我们的大厅里住了一班士兵,班长名叫刘九海,是北京人,班里的人都特别听他的话,我也很崇拜他,跟他最要好。他们吃饭的时候经常叫我也盛上一碗,吃了就感觉解放军的白米饭真香。那时候我一直这么想着,刘班长这么好的一个人,名字怎么叫“九海”啊!在闽南方言里"九"就是"狗","九海"不就是"狗海"吗?多难听啊!这个名字我一直记得,可能会记住一辈子。还有一件事,我也记忆犹新。当时部队有一名山东小战士生病发烧了,我善良的祖母用海外寄来的退烧药和退热膏给他治好了病。他很感动,过后不久,他回山东探亲。回部队时,部队已离开了村庄,但他还专程带来一袋苹果到我家报答我祖母。那是我第一次吃到苹果,甘之如饴,至今我都记得那“苹果香”。</p> <p class="ql-block"> 我十一二岁的时候,正是那场"大革命"的时期,有一次父亲急匆匆带着我回老家。因为"破四旧、立四新"运动在深入发展,堂哥们要我父亲回乡商量保护大厝的事情,大家都感到我们的大厝封建糟粕太多了,时不我待,要抢先行动,以免遭到破坏。经商量决定把大厅里的壁画、文字,尤其是那些文字,用油漆加以覆盖,以毛主席语录和革命标语取而代之,把大厝厝沿玻璃柜里有封建色彩的小瓷人搬移到大厝半楼顶。就这样,我们用几天的时间让整个大厝“旧貌变新颜”。</p><p class="ql-block"> 近四、五十年来,家族的生活发生很大变化。我的堂兄、堂侄们有的移居海外,有的搬迁到附近的乡镇,有的另在村间建置新居,大厝就慢慢空落静寂下来,以致于有几次在菲国的族人回乡谒祖,都差点找不到亲人。上世纪60年代,我随父母搬迁到市区,在外地工作生活了几十年,如今已退休在家,但每年春节、清明节我都会回到故乡去看看大厝。每次看到大厝因为无人居住而日趋破旧,心里就特别难过。前几年大厝还遭到偷窃,好几块弥足珍贵的石雕、木雕失窃,堂侄们虽报了案也没结果,只能在大厝门口安上铁门。每次徘徊于断墙残壁、荒草萋萋的老宅,我不禁怀念起祖母健在的日子,大厝秩序井然,家人们亲情融融、安贫乐道的光景。</p> <p class="ql-block"> 时光的长河在不停流淌着,我家的老宅已经历了一个世纪的光阴,现已破旧、近于荒废,如同一位在寒风中孤寂垂暮的老人。不过,在我心目中,它依然是我们家族的根,是我们族人的精神家园,也是链接情缘关系的纽带。我们不能忘记自己的根在哪里,不能忘记先辈的期望。希望有一天,我们能修缮好大厝,让它重新焕发生机,继续传递我们家族的故事。 </p><p class="ql-block"> 这就是我家的老宅,一个承载着百年历史、无数回忆的地方。</p> <p class="ql-block"> 作者简介:</p><p class="ql-block"> 福建省晋江市人、机关退休干部。曾在中学任教,后在晋江市、泉州市机关任职。其文学作品多次发表于媒体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