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金瓶梅》之七十六 我们需要孟玉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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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class="ql-block">我读《金瓶梅》之七十六 我们都需要孟玉楼</p><p class="ql-block"> 阿德勒说,人的一切烦恼都是人际关系的烦恼,任何烦恼中都有他人的因素。阿德勒的话我并不完全赞成,例如人因身体病疼引起的烦恼。除此之外,大概烦恼确实都可以归结为人际关系的烦恼了。</p><p class="ql-block"> 我们生活在一个充满矛盾的社会中,亲朋之间,邻里之间,同事之间,甚至躺着中枪,毫不相干的人之间也会发生矛盾。矛盾带来烦恼,烦恼需要消除;矛盾带来冲突,冲突需要调停,这些都需要桥梁,需要中间人。这个中间人要有足够的沟通智慧,对双方有足够的了解,知道船在哪里弯着,突破口在哪里,甚至知道需要哪一方首先让步或者做出更多的让步,如何说服对方接受自己的建议。</p><p class="ql-block"> 我们要建设和谐社会,中间人是和谐社会的润滑剂。《金瓶梅》中孟玉楼就是这样的人。</p><p class="ql-block"> 孟玉楼,排行三姐,原来的丈夫去世,她带着许多财物嫁给西门庆做了第三房妾,在前有吴月娘,后有潘金莲及李瓶儿等都非善茬的众多矛盾中,都有孟玉楼出面调停的影子。</p><p class="ql-block"> 上一回潘金莲和吴月娘大闹一场后,两人都在赌气,互不往来。吴月娘对李娇儿和孟玉楼等人诉说潘金莲说了很多很恶毒的话,月娘甚至发恨说:“一鸡死,一鸡鸣。新来鸡儿打鸣不好听?我死了,把他立起来,也不乱,也不嚷,才拔了萝卜地皮宽!"</p><p class="ql-block">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简直是你死我活,势不两立了。</p><p class="ql-block"> 且看孟玉楼如何解题。</p><p class="ql-block"> 玉楼:"大娘,那里有此话!俺每就代他赌个大誓!这六姐,不是我说他,要的不知好歹,行事儿有些勉强,恰似咬群出尖儿的一般,一个大有口没心的行货子。大娘,你若恼他,可是错恼了。"(孟玉楼对人的心理尤其是女人的心理更尤其是对女领导的心理有足够的研究。表面上看,孟玉楼是替潘金莲洗白,实际上是通过否认,给吴月娘下台阶准备梯子。就人的心理认知而言,让对方感知矛盾的一方根本不存在,是化解矛盾最好的方法。“潘金莲有她的毛病,但要不尊重大娘您,她不敢也不会。所以大娘你恼她恼错了”。孟玉楼敢于说月娘“错了”,就是有了这个先决条件。敢于直言领导“错了”,需要有特殊的语言环境。孟玉楼建立一个月娘高高在上,潘金莲低到尘埃里这个语景,月娘不但不会生气,原来的一肚子气已经有了一个气门芯)。</p><p class="ql-block"> 月娘:"他是比你没心?他一团儿心哩!他怎的会悄悄听人儿,行动拿话儿讥讽着人说话。"</p><p class="ql-block"> 玉楼:"娘,你是个当家人,恶水缸儿,不恁大量些罢了,却怎样儿的。常言一个君子待了十个小人。你手放高些,他敢过去了;你若与他一般见识起来,他敢过不去。"(孟玉楼继续捧吴月娘,通过“捧”,捧出月娘的领导意识,让月娘认识到领导要有领导的气度,不要和下属一般见识)。</p><p class="ql-block"> 月娘:"只有了汉子与他做主儿着,把那大老婆且打靠后。"</p><p class="ql-block"> 玉楼:"哄那个哩。如今像大娘心里恁不好,他爹敢往那屋里去么!"(连爹也要看您的脸色行事,您的地位是绝对权威的,挑战您的人是根本不存在的。孟玉楼再一次让月娘自信起来,自信的结果是心头一亮,不再和潘金莲计较)。</p><p class="ql-block"> 月娘:"他怎的不去?可是他说的,他屋里拿猪毛绳子套他。不去?一个汉子的心,如同没笼头的马一般,他要喜欢那一个,只喜欢那个。谁敢拦他拦,他又说是浪了。"(孟玉楼的话起了作用,吴月娘开始把矛盾的焦点往西门庆身上转移了)。</p><p class="ql-block"> 玉楼:"罢么,大娘,你已是说过,通把气儿纳纳儿。等我教他来与娘磕头,赔个不是。趁着他大妗子在这里,你每两个笑开了罢。你不然,教他爹两下里不作难,就行走也不方便。但要往他屋里去,又不怕你恼?若不去,他又不敢出来。今日前边恁摆酒,俺每都在这定果盒,忙的了不得,落得他在屋里是全躲猾儿,悄静儿。俺每也饶不过他。大妗子,我说的是不是?"(“爹”毕竟是一家之主,您当大管家的,要为他着想啊。孟玉楼顺手牵羊,拉来了月娘的娘家嫂子大妗子当支援,她断定大妗子会帮她说话)。</p><p class="ql-block"> 大妗子:"姑娘,也罢,他三娘也说的是。不争你两个话差,只顾不见面,教他姑夫也难,两下里都不好行走的。"(果不其然)。</p><p class="ql-block"> 那月娘通一声也不言语。这孟玉楼抽身就往前走。</p><p class="ql-block"> 月娘:"孟三姐,不要叫他去,随他来不来罢。"(月娘心里已同意了,面子上还要再顾一下)。</p><p class="ql-block"> 玉楼:"他不敢不来。若不来,我可拿猪毛绳子套了他来。"(这猪毛绳子不知是啥东西,果然厉害。它本来是潘金莲套西门庆的,现在被玉楼拿来套潘金莲。孟玉楼心里如明镜一般,她看穿了月娘的心思,知道月娘是言不由衷。如果换成我等愚笨之人,大约就真的停下不去了。真的停下不去了,领导就不高兴了。听话听音,听鼓听声,领导们的话要学着听才行)。</p><p class="ql-block"> 孟玉楼一直走到金莲房中,见他头也不梳,把脸黄着,坐在炕上。玉楼说:"六姐,你怎的装憨儿?把头梳起来,今日前边摆酒,后边恁忙乱,你也进去走走儿,怎的只顾使性儿起来?刚才如此这般,俺每对大娘说了,劝了他这一回。你去到后边,把恶气儿揣在怀里,将出好气儿来,看怎的与他下个礼,赔了不是儿罢。你我既在檐底下,怎敢不低头。常言:甜言美语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你两个已是见过话,只顾使性儿到几时。人受一口气,佛受一炉香。你去与他陪过不是儿,天大事都了了。不然,你不教他爹两下里也难,待要往你这边来,他又恼。"(孟玉楼早就想好了一肚子话,层层递进。她先把目前的情况和需要摆出来,然后讲了三层意思。一是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这是现实;二是陪个不是,天大的事都了了,这是出路;三是让爹不要为难,这是情理。由不得潘金莲听不进去)</p><p class="ql-block"> 金莲:"我拿甚么比他?可是他说的,他是真材实料,正经夫妻。你我都是趁来的露水儿,能有多大汤水儿,比他的脚指头儿也比不的。"(碍于面子,潘金莲要坚持一下。)</p><p class="ql-block"> 玉楼:"你由他说不是。我昨日不说的:一棒打三四个人。那就好?嫁了你的汉子,也不是趁将来的,当初也有个三媒六证,白恁就跟了往你家来!砍一枝,损百株。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就是六姐恼了你,还有没恼你的。有势休要使尽,有话休要说尽。凡事看上顾下,留些儿防后才好。不管蝗虫蚂蚱,一例都说着。对着他三位师父、郁大姐,人人有面,树树有皮,俺每脸上就没些血儿?一切来往都罢了,你不去却怎样儿的?少不的逐日唇不离腮,还在一处儿。你快些把头梳了,咱两个一答儿后边去。"(孟玉楼表面在说月娘的不是,实际上在给潘金莲鼓劲,让潘金莲面子上过的去)。</p><p class="ql-block"> 那潘金莲见他这般说,寻思了半日,忍气吞声,镜台前拿过抿镜,只抿了头,戴上䯼髻,穿上衣裳,同玉楼径到后边上房内。(孟玉楼成功了,但精彩的还在后面)。</p><p class="ql-block"> 玉楼掀开帘儿,先进去说道:"大娘,我怎的走了去就牵了他来,他不敢不来。"便道:"我儿,还不过来与你娘磕头!"在傍边便道:"亲家,孩儿年幼,不识好歹,冲撞亲家。高抬贵手,将就他罢,饶这一遭儿。到明日再无礼,犯到亲家手里,随亲家打,我老身却不敢说了。"那潘金莲插烛也似与月娘磕了四个头,跳起来赶着玉楼打,直道:"汗邪了你这麻淫妇,你又做我娘来了!"连众人都笑了,那月娘忍不住也笑了。(孟玉楼真是个人精。我们可以实地设想一下:两个闹僵的人,突然见面,何等尴尬。潘金莲不是那种委屈自己的人,能来已是低头,如何能再低头。孟玉楼四两拨千斤,这个玩笑实在太高明,由不得大家不笑。哈哈一笑,烟消云散)。</p><p class="ql-block"> 孟玉楼被孟超所著《〈金瓶梅〉人物》称为“处世能手”。他说,“在《金瓶梅》中,孟玉楼刚好是潘金莲的对比人物,在姿态容貌上:潘金莲是人工制造,妖艳多姿;而她是月画烟描,天然美丽。在性格上:潘金莲是潇洒豪放,锋芒毕露;而她是蕴藉风流,含蓄行藏。在说话上:金莲是村语俗言,锐利明快;而她是深沉委婉,略具风趣。在处世做人上:潘金莲是压抑不下的热情,要挣扎,要反抗,要从非人的境遇,打出一条出路;而她却明彻地认识了自己,懂得了无数的世情,既不挣扎,更不反抗,利用着人与人间的关系,把握了自己的船舵,使地位虽不红到发紫,却也不失为一时宠儿。”</p><p class="ql-block"> 孟超和孟玉楼都是孟家人,他很欣赏这个本家姑娘。</p><p class="ql-block"> 我们需要孟玉楼这样的人,因为现在的社会生活的主体仍然是体制内活动,很多人都处于纵向关系中,端着铁饭碗,低头不见抬头见,不是想不见就可以不见,想不理就可以不理的,鸡犬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是不可能的。矛盾的双方都急于捅破这层窗户纸,都想找个台阶下,孟玉楼的价值就体现在这里。上世纪末,我在县里工作,书记是个政治经验老练,驾驭全局能力很强的人,而县长为人直爽,踏实干活,两人风格迥异,有好事者不免传闲言于期间。而我们的三把手,县委常务副书记是个基层经验丰富,顾全大局的人,常在书记县长间“串联”沟通,解疑释惑,消除了很多误会,我们那个班子也成了历史上最好的班子之一。后来我接替了“常务”这个角色,多年后反思,就觉得我这个“三儿”当的与那位老兄相差甚远。当年没读《金瓶梅》,如今退了,反而从孟玉楼身上悟到了很多,可惜时不再来,无用武之地了。</p><p class="ql-block"> 如果从选用一把手的角度,孟玉楼也许不是组织上的最佳人选。可能会有人质疑她原则性不强,和稀泥,不敢担当。当年老人家离不开周公,选接班人看中的却是邓公,大概就是一例。大是大非面前固然马虎不得,必须旗帜鲜明,但我们在日常生活中有多少“大是大非”呢,尤其我们这些小人物,身边多一个善解人意的孟玉楼,少一个拨弄事非的潘金莲,我们的日子就好过多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