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父亲一生自立，羞于求人，所以他努力地自理到九十岁。在此之前，除了生病住院，他都自己处理事情。我甚至多次看到他缝补自己的袜子，笨拙而专注。</p><p class="ql-block"> 不能完全自理，是2017年6月一场重病以后的事。父亲似乎一步就跨进了风烛残年的老境，从此离不开我们的扶助。</p><p class="ql-block"> 三、饮食服药的那些事</p><p class="ql-block"> 人老到父亲这种年纪的时候，生命似乎回到了起始阶段。一天到晚，整个人的一切活动似乎都围绕着生理层面的需求而展开，吃饭如此，服药也是如此。我们服侍他，忙的自然也就是这些事。</p><p class="ql-block"> 父亲和母亲半年一轮换地跟着我兄弟俩吃。伙食费没少交，却从来不曾要求我们要达到什么样的标准，从来不说他想吃什么要吃什么。一贯以来，都跟着我们粗茶淡饭地过。</p><p class="ql-block"> 现在，父亲老了，病了。我有时会想着弄点什么给他吃。然而却常常犯难。父亲爱吃的锅盔，火烧，油糕，凉粉，烫面饺子之类的“老家味”终因母亲年迈，我们不会，有的也因缺设备无原料而没法弄给他吃。我们能做的，只有米面馒头青菜鱼肉这些家常饭菜。而这些东西，父亲要么原本就不怎么吃，要么因假牙而吃不动。所以，弄什么给他吃便成了大难题。每每征询于他，问：“爸，今天有点空，想吃什么?”。他却总是抬抬眼用浓重的山西腔普通话回我说：“啊，吃什么啊？随便吧，大家吃什么就什么，不要麻烦就好啦。”。晕死，不如不问。</p><p class="ql-block"> 年复一年，一日三餐的事，真的很难操持更难以尽善尽美。无奈，我们也就只有在我们能弄的这些饭菜里作点小文章。考虑到他不怎么吃青菜肉类而较喜欢馒头面条饺子这情况，担心他缺少营养缺乏维生素，所以，经过长期的纠结摸索，我们最终形成了一个针对他的基本的饮食方案：早餐大致是蛋、奶、稀饭，中餐就馒头或面条，晚餐则固定吃水饺。在这个方案的基础上再去求一些力所能及的变化，比如早餐煎点面饼啦，偶尔包顿包子啦，有时也在街市上买点小笼包或者买些“西安凉皮”之类的冒牌的北方食品，等等吧。</p><p class="ql-block"> 这么处理，实际上等于给父亲开小灶了。由于他吃的跟我们不同，基本上都得单独帮他做。特别是饺子，要拆韭菜洗白菜，要切胡萝卜剁姜丝，要擀皮要绞肉，要包要冻还要煮，十分麻烦。包少了，两天半就吃完，多包吧，冰箱里藏久了，不新鲜不说，还容易煮破。所以，隔三差五的，我们就包一次饺子，为了保证他吃到肉吃到维生素。这些事，多亏了嫂子和妻子，她们每包一次饺子都要耗时费力忙半天，每做一餐饭都要单独另做一份给父亲，却从来没听她们有过半句怨言。</p><p class="ql-block"> 病中的父亲基本是在床上吃饭的。为此，我上网买了一个小床几专供他用。饭煮好，就在他的床上支稳床几，摆上纸巾，在他的脖间围上一块能直铺到床几上的大白纱巾，再端上饭菜。如果是早餐，做这些之前，自然还要先端盆热水帮他洗把脸。</p><p class="ql-block"> 父亲通常自己吃饭，如一个刚学会进食的孩子。他无力端碗，也无力埋头，甚至汤匙也无力拿好。一把汤匙，往往斜搭在手上，便舀了食物，抖抖索索往嘴里送，汤汁食物掉在纱巾上，他便又抖抖索索地抽一张纸，将它们吸抓到垃圾桶里。</p><p class="ql-block"> 食物是种奇妙的东西。它在咀嚼之前是诱人的，完整、洁净、香喷喷。然而一经嚼烂，粘在牙上或再吐出来，它便细碎，肮脏得不行而让人觉得十分恶心，更别说它消化之后了。然而， 饭后的口腔清洁是必须的。每餐后，我们都会端两个杯来到他床前，空杯用来装他连带食物残渣一起吐出的假牙。水杯则让他汲水漱口。“爸，来，嗽口，要咕嘟咕嘟的哈。”每次，我都这么要求他。嗽完，我还不放心，都要检查一下。父亲总是很乖地张大嘴巴，等待我验收合格。若是发现他硕果仅存的几颗牙上还附着着食物，我还会用牙刷再帮他清出来。之后，才端着杯子到卫生间，先把他的假牙从脏水里捞出来，放到水龙头下冲刷干净，再洗净脏杯子装上半杯干净的凉水，将假牙泡在水中。</p><p class="ql-block"> 一日三餐之外，午后睡醒，父亲有时会同意吃点香蕉，芒果，猕猴桃之类几乎不用咬的水果。睡不着觉的夜间，也会愿意就个小饼或者面包片什么的喝罐核桃奶之类的饮料。有时我们会忘了他没戴假牙。这时，父亲就会找他的牙。“我的牙齿呢？”。那声音无助得让人心疼也可爱地让人心疼。我们自然是赶紧帮他找来戴好。吃完后，当然又是卸牙漱洗一番。</p><p class="ql-block"> 和吃饭同等不能忽略的，是吃药。那也是一天不能离，一次不能少的日常活动。</p><p class="ql-block"> 因为心、肺和前列腺问题，父亲需常年服药。所以，我每周要去一趟医院，开回防治几种毛病的十几种药。每天早上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帮他分药，餐前的，饭后的，睡前的，一一分在标注明了的药盒里。到时到点了，便倒一杯水，碰碰我的唇，感觉温度正好，便送到他床前。有时他还没醒，我就轻声叫他，“爸，起来吃药了。”。一听吃药，他便一骨碌爬起来，迷迷胡胡地伸出抖抖索索的手。每次我把药倒到他掌心，他总是先看一眼筛两下便抬手投到嘴里，完了还要再看一看手里，确认药都入口了，才吮一口水，一仰头，咕嘟一声吞下去，然后两片没有牙齿支撑的瘪嘴唇一抿，再吞下剩在口中的一点水。那老态，可怜得教人心痛也慈祥得教人心痛！</p><p class="ql-block"> 父亲在大把吃药的同时也维持着还算不错的进食量。人好的时候，他一餐能吃十二到十四个饺子。但愿他吃下的不仅是个数字而是能够真真切切地品到饺子的滋味。</p><p class="ql-block"> 2018.08.12</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