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和煦的春风,送来阵阵槐花的清香,那缀满枝头的槐花,轻轻摇曳,仿佛母亲在向我亲切招手:回来吧,妈把槐花给蒸好了!记忆的闸门便缓缓打开,温馨的往事,像一股暖流“咕咕”流淌……</p> <p class="ql-block">从记事起,我家门口右边的空地上,就长着一棵父亲早年栽的洋槐树。起初胳膊一般粗,四季的风雕霜刻,灰褐色的树皮上,留下道道纵横交错的裂纹,年年岁岁,裂纹变深变宽,树干一点点变粗,最后有腰围那么粗。树高丈余,超过临街平房的房顶,树冠很大,枝条稠密,枝上分枝,层层叠叠,四下伸展,织就一把天然的遮阳伞。</p> <p class="ql-block">每年开花的时候,成为老家街头的风景。最先枝上发出嫩枝新叶,枝叶间开出一串串一簇簇洁白的槐花,槐花越开越多,密密匝匝,绿叶全被覆盖。未开的花苞,像白玉雕成的精致的靴子,绽放的花朵,像白色的蝴蝶落满枝头,整棵树像一顶镶满珍珠的凤冠,熠熠生辉,又像雪花挂在枝头,满树琼枝玉叶。微风吹拂,槐香阵阵,弥漫天际,蜜蜂闻香而至,嘤嘤嗡嗡,围着槐花狂吻乱舞,枝条被沉甸甸的花簇压得低垂,在风中柔柔摇曳,宛如写意水墨画,令人陶醉。</p> <p class="ql-block">那些淘气的男孩们,早已按捺不住,猴急地爬上树去摘槐花,不料遭到槐树无情的拒绝。原来树顶的枝上,每年发芽前,悄悄发出许多尖利的刺,密密麻麻,手还没有够到槐花,就会被扎破,鲜血淋漓,疼痛难忍,败下阵来,也许槐树出于保护自我的本能吧。因此,要想吃槐花,还得用特制的工具。父亲找来一根一丈多长的竹竿,用粗铁丝握个钩,绑在顶上,够的时候,高举竹竿,用铁钩钩住槐枝,轻轻一扭,脆嫩的枝条折断,父亲放下竹竿,我们欢快地跑去摘下,顾不得洗,挼下来就往嘴里塞,那新鲜的槐花,清香扑鼻,还有一丝甜甜的味道。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能吃上清香甜美的槐花,就是一种享受。在槐花开放的季节,天天能吃上鲜美的槐花,那感觉就是享受饕餮大餐。村里的孩子们看到,聚拢过来,父亲会给他们每人发两枝。多年以后,伙伴们仍然念念不忘那甜美的味道,经常提起那棵洋槐树。</p> <p class="ql-block">年年折枝折花,那时我幼稚的心里,曾产生过怜悯之心:折去它那么多枝,它不怕疼吗?我们是不是太残忍了?万一它不发芽,枯萎了咋办?明年就吃不到槐花了。但我的担心完全多余,它好像不怕疼,也不计较,愈挫愈勇似的,枝条折去后,会发出更多的枝,更加旺盛,第二年槐花开得更多,更繁密。</p> <p class="ql-block">槐花开放时节,是我家的美食节,全家人每天都能享受槐花大餐。父亲每天钩一抱,全家人围在一起,把槐花一粒粒择下,母亲淘洗干净,晾去的水分,拌上金黄色的玉米面,放笼上蒸。随着蒸气的冒出,水气里混合着槐花的香味,令人馋涎不已。等蒸熟了,母亲捣了蒜泥,用醋调拌,香辣酸爽的蒸槐花就做好了,全家人美美地饱餐一顿。最高级的吃法,母亲把铁锅里放一勺香油,油烧热了,把蒸槐花放进去,边翻炒边放盐放调料,等炒好了,香气馥郁,每人一大碗,叮叮当当,全家狼吞虎咽,大快朵颐。那年月,吃蒸槐花,既当菜,又当饭,既能填饱肚子,又能节省粮食,成为艰难岁月里最温暖的慰藉。</p> <p class="ql-block">年年春风来,岁岁槐花开,或是鲜吃槐花,或是吃母亲的蒸槐花,这样度过好多个槐花季,鲜槐花的清香,蒸槐花的妈妈味道,已深深嵌入我的味蕾。后来,常年在外读书,参加工作,城里安家,离老家越来越远,回老家的次数越来越少,槐花开放的时候回去更少,以致把那棵洋槐树渐渐淡忘。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什么都不缺了,槐花很少吃了,小时候吃槐花的情景,也尘封在记忆深处。</p> <p class="ql-block">女儿三岁那年,一个周末回老家,恰逢槐花盛开,枝头的花朵悠悠招摇,像是欢迎我们回来,女儿被浓烈的香味吸引,抬头看到满树琼花,用嫩嫩的小手指着,向迎接我们的母亲要槐花,父亲欢喜地拿出长久不用的竹竿,给女儿钩下几枝,女儿欢天喜地,嗅嗅摇摇,高兴得不得了。我拿起一枝,深深嗅一口,清香甜美的味道沁人心脾。我随口说了一句:好久没有吃蒸槐花了。父亲一脸欣喜,说:那不值啥,我现在就钩,让你妈给你蒸。说完,拿着竹竿,咔嚓咔嚓,钩下一抱。母亲择、淘、晾、拌、蒸、调,一阵忙活,清香扑鼻的蒜调蒸槐花已端出,母亲给我盛了一大碗,我贪婪地大口大口吃着,享受着久违了的妈妈味道,母亲用筷子喂了女儿几口,试着问女儿:好吃吗?好吃了奶奶给你盛一碗。女儿高兴地点点头,母亲给女儿盛了一小碗,平时女儿挑食得很,吃鱼吃肉还总是挑肥拣瘦,这天一口气吃了一碗蒸槐花。母亲看着我们父女俩那馋样子,眼眯成一条线,脸上乐开了花,满满的幸福喜悦。母亲问女儿:以后还想不想吃?女儿甜甜地说:想。母亲说:槐花开时你们回来,我给你们蒸。我向母亲起保证似地说:以后槐花开时,一定回来。</p> <p class="ql-block">临回城时,父母送我到槐花树下,母亲递给我一大塑料袋蒸槐花,嘱咐我回家放冰箱里,随时炒着吃。</p> <p class="ql-block">半年后,一个晴天霹雳打得我晕头转向,我亲爱的母亲,辛苦操劳了一辈子的母亲,突发脑出血,连一句话都没有给我留,就猝然离世。半年前,母亲给我蒸槐花的情景还历历在目,一直想着以后还有很多机会吃母亲蒸的槐花,想不到却是今生最后一次。苍天如此绝情,有机会享受的时候,不知道珍惜,不懂得享受,突然之间,老天就强行夺去了这个机会,那次槐花宴竟成为永诀……</p> <p class="ql-block">以后数年,槐花飘香时节,我都如约回老家,槐花依旧迎风摇曳,只是花下少了一个迎接我的身影。我常常睹花思亲,悲从中来,一个男子汉,手抚槐树,泪如泉涌,不知是悲风摇落,还是树我同哀,槐花像雪片“簌簌”落满我的全身……</p> <p class="ql-block">前些年,弟弟盖房,出掉了那棵洋槐树,那棵洋槐树就永远留在我的记忆里,长在我的心里,永远花开满枝。</p> <p class="ql-block">春天,在饭店吃饭,特别是那些名店,都有蒸槐花,我总要点上一份,或许它们出自什么知名厨师之手,不止一次,当我用筷子夹起,放进嘴里品咂时,尽管味道各有特色,但和母亲的蒸槐花相比,始终欠缺点什么。</p> <p class="ql-block">每当记忆的水岸被春风撩动,那氤氲槐香的乡愁便挟裹着幸福与忧伤,在心底泛起层层涟漪……</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