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人四十载风雨同行

沈宪

画家曙作品

一群人四十载风雨同行

十九世纪末，是一个伟人辈出的时代。1889年，德国哲学家弗里德里希·尼采在意大利都灵疗养，因健康问题远离了喧嚣的学术圈。某日，他在街头目睹了马夫无情地鞭打一匹疲惫的马。尼采冲上前，紧紧抱住马匹，试图阻止这场暴行。然而，他被马撞倒在地，随后精神逐渐崩溃。这一事件成为尼采生命中的转折点，标志着他思想的终结与精神的崩塌。

马克思是伟大的，而尼采是独一无二的。有人认为，将这两顶“帽子”互换也未尝不可。但世界上谁不是独一无二的呢？只是，人们困惑，为何这两位思想巨匠都诞生于德国。这样的讨论，曾在四十年前年轻人聚会上频频出现。

老友已经把画作挂在家里

改革开放的浪潮与青年思想的碰撞

1985年，中国改革开放的巨轮已经驶向大海洋。在上海某工厂的教育科办公室里，七八个年轻人围坐在一起，用一只小电热杯涮羊肉、菠菜和泡面，调料是酱油和泡面料。食材虽简单，但气氛热烈。大家一边享用，一边漫无边际地讨论着工厂琐事、领导水平，甚至美国的《第三次浪潮》中的新观点。有人提到了尼采，这位德国哲学家因抱马事件精神失常，再未写出新的著作。众人对这个故事感到新奇，仿佛在德国名人的名单中又增添了一位传奇人物。

一位能言善辩的共青团干部调侃道：“尼采去抱马之前，脑子就已经坏了。换作我们，谁会去阻止马夫抽打自己的马呢？”也有人反驳道：“欧洲人对生命的看法，与我们有区别。马作为人类的好朋友，哲学家去抱住它，免受无辜暴打，也是一种对生命的尊重。”大家继续忙着照顾那只电热杯，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工厂、社会乃至世界的种种现象。中国七九年出版的大量人文书籍、思想的开放，都在这些年轻人的谈论中如小溪般潺潺流出。

角落里，宣传科的一位年轻人默默听着。他不理解旁人讲的外国人对动物生命的尊重，平时专注于画画和写毛笔字，看书较少，对外国书则更少。此时，他的心思飘向了别处——科里即将来一位女大学生。这位年轻人，正是“画家曙”。

这样的涮羊肉聚餐又进行了几次。参加人员逐渐开始变动，由原团干部外，增加了工会干部，几乎都是厂社会工作干部。二三个成员去了欧洲，也有人去了上海的其他行业和公司。随着人员的流动，一个同事间的小群体进入了新时期。大家希望小群体能继续存在，彼此扶持，共同面对未来的挑战。

时光流转 命运的交错

1998年，上海的城市变迁已经非常大。在“西只角”的一条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匆匆行驶。突然间，一辆公交工程车与一辆自行车相撞。骑车的“画家曙”像当年的尼采一样，倒在了车边，被紧急送往长海医院。脑部严重受伤，昏迷不醒。

工厂同事们纷纷赶来，陪伴在“画家曙”身边，也有人多次日夜守护，配合家人的看护，为他家人减少悲伤之情。大家本着中国人的“仁义”为上和新学到的西方“人道主义”精神为怀，迈开人生行动的另一步。

“画家曙”最终脱离了生命危险，但部分重要功能受损。当年那个坐在角落里默默聆听的年轻人，状态令人心痛。那当初非常期盼的女大学生，虽在以后时间里与他结婚并喜得一女，可惜，各类复杂因素的发酵，妻女没有在病床边陪伴多少时间，后离开了。

然而，几年后，画家曙身上渐渐奇怪地散发着一种独特的光，像一位仙人一般，每天打坐冥想，脸色也是大有变化，身显福相，看人目光越发慈善有神，如传送着某种深奥的入仙学问。他既超越了肉体的局限，又专注于自己内心修炼，进入了某种旁人难以感觉之精神境界。

每年去看望画家曙的厂老友，把凑集起来的份子钱装进红包，还拎着许多食品小吃等物，大家把他当作自己的小弟弟。去朝拜大师不带礼物，说明了心不诚，则会仙不灵，不灵会行无用。大家心悦诚服，望大师笑纳收下。

很奇怪的事情也会在一次又一次看望后发生，从最初几次的同情怜悯转向了另一面。面对他，我们感觉更应该被人怜悯关爱。关乎精神灵魂，关乎性格上。我们与各类人去交道，有时以老师、上级、父母的面貌出现，己不正，焉能正人。苏东坡不是没有了当官升迁的压力，在黄州惠州儋州流放地才写出了那么多流芳百世的好诗词和名诗句吗？

此时聚餐会旧友，在康复院外的某种生活压力、工作中发生的不愉快情绪、某些未达到目的焦虑等等压积在身。目睹画家曙的现状，画家曙脸上呈现出来的那种无忧无虑之神色，安于现状眼光，求仙之中的飘逸逞现给每个人。有时，觉得自己是来上课、求精神上“开光”，受画家曙体内“仙气”。如能穿透每人灵魂，为小事沉沱的人，必今变得更为旷达，凡事不计较他人的一言一行，而专注于自身的“内心修炼”。

那种位置的互换，角式的转变，是画家曙老同事们几年后才慢慢地感觉到的。一次又一次的探望，促使精神一次又一次前行。

他的家人让他安心休养，而“画家曙”自己，每天思考的只是吃饭的时间和家人的探望。他努力记住每一个来看望他的朋友名字，在朋友前，每叫出一个名字，都会引发一阵笑声。他每天修仙之时，心无旁骛，灵气从上贯下，冥冥之中传向他每次呼喚名字的朋友身上，把能量也传给了朋友圈的人。

四十年风雨，情谊如初

2015年，走过了30年历程的厂老友会，隆重又特别地庆祝这一时刻。人人都在摄影机的镜头下表示了自己30年来的情怀和感受。有人写文，非常肯定走过的路，以及大家的互动。在这个转折点时刻，画家曙的状况也已经有很大好转，人人在脸上露出的那些笑容，也有那么一抹是来自画家曙好消息的激励，与画家曙互动的真正赞美肯定。庆典上，人人都希望这个小群体━━━再来三十年，这小小的愿望，是多么朴素而又有些令人等待。

苍天啊，大地啊，你们要管辖的事太多太广，可能会有漏缺，但是你们看见了上海有这么一群人，他们在三十年里做了什么吗？他们的愿望又是什么吗。

神仙啊，大帝啊，你们佈下的因果定律，从没有解释，让人们苦苦思索还要几万年？你们撒下的“轮回之理〞学说，世人仅仅一轮之等待，就是漫漫无边长夜。

朋友啊，亲人啊，你们在做份外事的时候，是否也想过这是在自己身上不断结累生命的能量、自己个体和儿孙的福报。洗漱了身上的污染，延缓了自己的生命长度和家庭的福址。

2025年：四十年情谊的见证

画家曙哥哥与厂友们

又是一年一度的老友会聚餐，在2025年春节之前，历史性全体人员集齐。又特邀“画家曙”的哥哥，他带来了十几幅装裱精美的画家曙的画作，赠送给大家。这些画作不仅是对大家三十年来关怀的感谢，更是对这段深厚情谊的纪念，心灵在四十年时间中相通的证物。

其实，哥哥并不知道，这四十年来，特别是“画家曙”受伤以来，这个群体中的人从互动和探望中获得了某种启示。这种启示，在未来的生活中一次又一次地显现。在上海社会的最底层，各种朋友群多如牛毛，像这样经历了四十年风雨依然紧密相连的小群体并不多见。这一切，与一位带领人物作用有关。有人群的地方，领袖作用不言而喻。

在我们的周围，一些人曾经有钱有权，对普通人则百般藐视，认为自己有一些才能的人，对苦难生活过来的人尽显卑见。没想到自己目前所有的成就和地位，在历史长河中不过是隙中马，不必那么高傲。历史在无形无声中暗暗地助了人，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后代才会使这种福报延续下去。

在上海这座繁华的大都市，曾经是新老冒险家的乐园。然而依然有这样一群人，他们与众不同，坚守着内心的温情与信念。与祖国快速繁荣同步，和人类精神升华同园，这才让人感到作为其中一员的宽慰和自傲。

如果要把这四十年来的往事用几句更凝练语言来概括，这首小诗献给喜欢这个故事的朋友。

寻仙问道年复年，

康复院内岁月迁。

世间真情何处觅？

赠画无声胜千言。

沈宪 （散文）

《一群人四十载风雨同行》

2025年2月12日

于上海

黄曙平亲笔写的说明，时间是1981年春节前夕，他当时只有20岁在沪东文化馆“东沪艺社迎新春画展”就和我国著名国画大师程十发，王个簃等交流作画。

在照片后写的说明文字

画家曙哥哥赠送给大家的十几幅画中，这只是其中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