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

胡晏

带教的实习生多了，帅是我印象最深的。不是因为他的出色，而是因为他的蜕变。

24年春，上师大体育系一行四人，三男一女来我校实习。帅是其中的一个，他小小瘦瘦，戴一副金边眼镜，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因为他的专项是排球，便由我来担任实习指导老师。平心而论，帅是他们中最弱的。正所谓，行家伸伸手，便知有没有。帅几乎没有拿得出手的专项，他既不参加男教师每周一次的篮球活动，也刻意回避做学生篮球比赛的裁判，甚至连自己的专项排球也能力平平。常看到他一个人端坐在办公桌前，用笔记本电脑遮着，背后不知道在看着什么书。在体育老师这行里，若专项能力不突出，是很少会给人留下什么印象的。

专项平平倒也罢了，我布置的任务也总是拖拖拉拉。就譬如开学初要制定教学计划，单元进度，他便一筹莫展。通过我的指导，完成情况也不甚理想。再后来的备课，每次总要我催，才急匆匆完成。考虑到他刚涉足体育教学，我刻意减少了他的课务，只分给他一个年级，可课前准备还是不够充分，真不知道他把时间用到哪儿去了？

许多工作完成倒是完成了，但基本都是应付。初几次我忍了，后来一直不见好，我便把满腔的不满撂倒台面上了。没想到，他低头好一会儿，突然压低声音对我说，他其实对体育没多大兴趣，他正在准备考研，准备转去心理学。所以，体育的实习只是过过场子，希望我不要为难他……

听了他的告白，我一下子无语了。不喜欢体育，你考体育系干嘛？但人各有志，每个人可以有自己的选择，我倒也释怀了。又过了一阵子，见他课上唯唯诺诺，全然没有初为人师的热情，我实在忍不住了。即便将来当个心理老师，教学组织管理是一致的。上到教学手段方法，下至教姿教态，语言表达，这些不都是一名教师应该具备的吗？照现在的样子，恐怕连心理老师也当不好啊。

被我一通输出，他点了点头。虽然起了点冲突，但帅的态度依旧极好，我俩的交流依旧畅通。看着他终日忙着复习考研资料，我破例让他备“简案”，以便为他腾出点时间。但上课依旧严格要求，我每节课都认真听课，课后针对性点评。不说是非对错，只是告诉他，若我该如何做，给他一点教学建议和启发。考虑到他将来并非从事体育教学，我更多的是说些教育教学原理，与学生相处的技巧。我常说些自己年轻时从事教育教学的故事，以自身的事例，鼓励他弥补专项上的不足，因为自己的许多专业特长，也是工作后渐渐提高的。

除了教学，我还常常带他去画室，同我一起学习书法和绘画。我就是想告诉帅，做一个老师，哪怕是体育老师，自身的文化修养同样需要提升。

一日，我悄悄塞给帅一本书，一本自己前些年出版的散文集，绝非显摆，而是想告诉他，体育老师远可以做的更多，希望他不要被传统的框框禁锢，要跳出固有的视角全面发展。

不知道是不是被我的一系列举动感动了，原本怯懦的帅开始自信了。讲课的嗓门提高了，语言表达清晰了，对体育教学的热情回来了。他有了许多独特的教学想法，我也觉得很不错，鼓励他付诸实施并记录下来。我告诉他一些自己曾经发表或付诸笔端的教学想法，他对此颇感兴趣，希望求得一瞥。他要看，我就敢去印。为此，我从电脑尘封的文档里搜肠刮肚挑了些，打印了厚厚的一大本。虽然不全是标准的体育论文，但却准确地记录着自己多年来在教育教学方面的所思所想。后来，这本东西帅没还给我，我重又给自己打印了一本。业务没有他，我压根不会去整理这些尘封已久的东西，曾令自己感动的教学过往！

帅告诉我，他是家中的独子，父亲是崇明人，母亲是宜兴人。因为交通不便，他已经很久没回家了。五一假期前的最后一个工作日，我一定让他提前出发，早些回家。

假期返校，帅的气色不错。他告诉我，他回去后见到了自己父母，爷爷奶奶，心里特别高兴。另一位实习生私下里告诉我，帅以前不是这样的，他像变了一个人，特别自信。我听了，真替他高兴。

一学期的实习很快告一段落，临行前，我特地跑去画室作了三幅画，我让帅挑一幅，作为分别的礼物。他选了一幅兰花，这幅果然是三幅中最好的，他很有眼光。

实习完成，他们四个带着实习鉴定报告返回了师大，帅的研究生考试结果还没出来，但实习生活划上了句号。

一日，帅突然出现在我面前，他是特地来看我的。他悄悄地往我办公桌递上了几包普通塑料纸封装的茶叶，告诉我，这是他远在宜兴的外婆亲自采制的绿茶，并特地嘱咐他带给我的。末了，帅给我深深地鞠了一躬，以示感谢。我的心里一阵地感动。

毫无疑问，帅的实习是成功的，他完成了自己的蜕变。做不做体育老师不重要，有没有自信却是关键。如他的名字一样，希望他高歌猛进，一路“帅”下去。

2025年4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