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小春读高二时,大姐已经二十七岁了,与她一般大小的伙伴们早已结婚生子,孩子都能打酱油甚至上小学了,唯有她还形单影只。爹爹很着急,托媒人说合好些个,都没她看上的,大多见一面就没了下文,不是说人家这不好就是说人家那不行,总有她的说辞,爹爹也没法子了。</p><p class="ql-block"> 大姐一贯要强好胜,对诸事挑剔,形成了自以为是、说一不二、刚愎自用的性格。</p><p class="ql-block"> 大姐常在农闲时节外出做副业,与男人们一起干挖土方、捶石头、搬土基、拌泥浆、扛沙袋、拉板车等力气活,餐风露宿。</p><p class="ql-block"> 这一年,大姐做完副业回来,领回家个男人。大姐对爹爹说,她要与这个男人结婚,把他招赘做爹爹的上门女婿。</p><p class="ql-block"> 这个男人和小春喜欢的蒲大哥同是郎村人,兄弟姊妹众多,他排行第八是老疙瘩,仅比其大哥的儿子早出生了几天。他瘦高个,皮肤不算白但细腻光滑,五官俊秀。他的穿着打扮也异于常人:黑亮的皮鞋,小裤腿的白色裤子,粉红色衬衣被一条二指宽的黑皮带扎进裤内,外罩一件浅蓝色紧身西服外套,衬衣未扣上端两粒纽扣,衬衣的大尖领外翻到西服上面,煞是好看。小春在电影里也没见过这么好看的衣着!</p><p class="ql-block"> 小春和二姐觉得这个男人与大姐蛮般配的,只是年龄过于小了些。爹爹却不同意,嫌他未满二十岁,小大姐八岁,比二姐还小了三岁。爹爹还说这个男人不是干活的料,不能和大姐一起过艰苦日子。可是大姐决心已定,爹爹既拗不过大姐也做不了大姐的主,坚持了些天只得让步,任由大姐自己张罗婚事。</p><p class="ql-block"> 婚姻大事,通常要历经媒人说合,双方父母见面、议亲,提亲,“拿八字”,“吃小酒”(定亲),以及结婚、回门等程序和仪式。履行上述程序或仪式时,两家可能会出现争执、讨价还价,需要媒人从中调停。也有通过媒人调解也未能达成一致意见,从而不欢而散,甚至因彩礼和嫁妆达不到要求而使婚事告吹。如果不是娶媳妇而是招上门女婿,主动承揽、行使上述婚姻程序由男方改换为女方。大姐的婚姻自己做主没有媒人,省了诸多繁杂冗长的婚事程序。</p><p class="ql-block"> 大姐没能办到结婚证,因为男人要年满二十二岁才到法定结婚年龄,可大姐却已经选定了结婚的日子。在农村,好多没到结婚年龄的人虽领不到结婚证,却置办了结婚酒席。只要办了婚宴,不管领没领证,人们都习以为常地承认其婚姻的合法性。反之,即使领了结婚证,若没有举办婚礼,没办酒席宴请亲朋邻里,人们都不会视为其已结婚。</p><p class="ql-block"> 大姐目的明确,婚事特简单,只在结婚当天,请村干部和亲朋好友来家里吃了几桌,连伙伴们要求的闹房仪式都免了。</p><p class="ql-block"> 二姐的床铺搬到爹爹和小春住的二楼西北角,两个姐姐的卧室被布置成了大姐的新房。“新房”较原来多了一个双门衣柜;原先的小柜子上面多了一对青、红鲤鱼花瓶,上面插了两把海绵做成的红玫瑰花;小柜子倚靠的篾笆墙上新贴了红纸剪就的囍字;床上铺了新被褥,挂了雪白的新蚊帐,蚊帐正面上方是大姐绣的“鸳鸯戏水”帐檐子;入口新挂了碎花门帘,门檐子是大姐绣的“喜鹊登枝”。</p><p class="ql-block"> 大姐结婚的第二天一早就起床,梳洗后穿上补丁衣裤,上工打谷子了。第三天早晨,大姐起床时叫醒男人,要他与生产队的男人们一起收割稻子,男人说没做农活的旧衣服,大姐只得作罢。第四天一早,大姐把男人强行拉起,换上哥哥给小春的一套洗得很旧的军服,提了一把镰刀,拉着男人上工了。</p><p class="ql-block"> 大姐男人割稻子不仅慢,且割不上几把就站直了腰歇上一会儿,因此被同伴甩得远远的。大姐虽羞愧却只得硬着头皮求生产队干部,让其挑运谷子。别人都挑满满两箩筐谷子,可大姐男人说挑不动,只挑两半箩筐谷子。大姐男人做任何农活,不是偷奸耍滑就是拖沓落后,人们背后说他是“绣花枕头”,结伴做定额或分组做农活时,谁也不要他。大姐是出了名的农活能手,原来结伴、分组时,人们都争着抢着与大姐搭伙,现在,大姐只得选择愿意让其带上自己男人的那一组,干活时除了完成自己的那份,还要帮男人干一大半的活。人们时常对大姐两口子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大姐虽羞愧难当,表面却视而不见充耳不闻。男人的弱劳动力和消极劳动态度,使得大姐更加辛苦,大姐默默地承受着。她深知:自己选的路只能一条道走到黑,自己种的果再苦也得自己吃!</p><p class="ql-block"> 下工回到家,还有一些家务要做,如生火做饭、缝补浆洗、喂猪喂鸡、浇地施肥等,爹爹和两个姐姐要分头去做不能歇息,只有大姐男人喊累歇着了。家里生活艰难,饭菜以能充饥裹腹为目的,面对粗食淡菜,大姐男人皱着眉头难以下咽。</p><p class="ql-block"> 不久,大姐怀孕了。怀孕了的大姐除去特别重的农活外,都坚持上工。农闲时,每当大姐让男人上山砍柴、割草,或是要他做家务时,男人不是推说身上这儿疼那儿疼,就是推抵爹爹和二姐,还说小春十五岁了怎么还读书,不该养着他了!因此大姐时常与男人争吵。看着大姐越来越笨重的身子还做这做那,爹爹和二姐很是心疼,为了不让大姐为难,主动承揽家里的活计,而大姐的男人却落得清闲,常常外出东游西荡。</p><p class="ql-block"> 大姐即将临盆了,仍然出工挣工分。这天,大姐挺着大肚子从稻田薅秧回到家,肚腹隐隐作痛,早早洗过脸脚上床躺下了。晚饭做好后,天黑下来了。二姐盛了饭菜端到大姐床前,大姐说肚子好痛,怕是要生了。此时,公社的卫生院早已下班,人生地不熟的找谁去!爹爹只得跑去邻村请来接生婆,看了说还早,明天生也说不定呢。看着大姐难受的样子,爹爹好歹说服了接生婆留下。大姐在二姐的陪伴和接生婆的帮助下折腾了一夜,即将天亮时生下了她的儿子。</p><p class="ql-block"> 大姐儿子的眉眼、脸型与男人一模一样,一点儿也不像大姐。爹爹说,这娃娃是照着他老子用模子拓出来的。看着襁褓中的儿子,大姐疲惫的脸上溢出了满满的爱!</p><p class="ql-block"> 大姐月子期间,孩子的尿布基本上是二姐洗,大姐男人嫌脏嫌臭不愿洗,只偶尔看一眼儿子,难得见着他。</p><p class="ql-block"> 大姐没出月子就出工做活了。做农活时,锄田、挑担等都把儿子背在后背,闲气儿时,就给他喂奶,只在打谷子时把儿子放在不远处的阳伞下,以免谷毛呛着他。</p><p class="ql-block"> 虽然有了儿子,大姐男人却没有任何改变,仍然好吃懒做游手好闲,没有当爹和养家的责任意识。不仅如此,当他不得不上工时,就拿小春说事。为避开大姐男人的数落,每到星期天,小春就上山砍柴、割草、抓松毛,或分担家务;到了假期,小春就跟随大人们一起参加生产队的劳动挣工分。小春瘦弱个小,力气也小,手掌常常被锄头或镰刀的木头把子磨出一个个血泡,肩膀也时常让扁担磨破皮。小春学习很努力,成绩一直很好,学校发的奖状几乎贴满了一面墙,听到人们夸奖小春,爹爹和姐姐引以为傲,他们不舍得小春去生产队里劳动,都希望小春能考上大学,成为吃商品粮的工人。</p><p class="ql-block"> 大姐越来越难以忍受自己的男人,与之争吵的频率越来越高、越来越激烈,一发而不可收,直至爆发肢体大战。两人的战争场面异常激烈,惊心动魄,常让小春看得提心吊胆、瑟瑟发抖。大姐虽然强悍,可终归还是女人,怎么打得过男人?一场战争下来,大姐身心俱伤,和着血泪吞咽苦果!</p><p class="ql-block"> 面对随时可能爆发战争弥漫硝烟的家,爹爹唉声叹气却又无能为力,小春和二姐也不愿多待。高考后的小春,白天与成人们一起上工,生产队没活做时就上山砍柴、割草、抓松毛,无论身体多累,都只在吃饭和睡觉时在家。</p><p class="ql-block"> 这天一早,小春带了一包洋芋疙瘩饭和一点腌菜,约上隔壁南院一名小自己两岁年已十四岁的男孩子一起,上西山砍柴。到了下午,柴快要砍够了,不知怎的,小春在砍一栎树枝时,柴刀从手中滑落,刀尖落在右脚脚脖上,划开了一道口子。天很热,脚脖即刻涌出鲜血,小春掏出手帕把伤口紧紧捆住,赶忙与同伴把柴禾捆好,挑起柴担下山回家。</p><p class="ql-block"> 红尚村位于卫山坝子中部,去最近的西山能砍到柴的地方要走大约两个小时。小春挑着柴担每走一步脚都很疼,可又舍不得把柴禾丢下,一瘸一拐地挣扎着前行,不一会儿,血就把手帕全洇红了。平时不觉得这条山路那么难走!小春又疼又累,全身衣裤被汗水湿透,感觉柴担越来越重。小春走不快了,只得让男孩子先行,嘱咐他到家后告知姐姐来接。</p><p class="ql-block"> 小春独自挑着柴担艰难往山下行走,走走歇歇,歇歇走走,太阳快落山时才来到山脚。这时,小春隐约听到女人的哭声,停下喘口气,抬头往前看,远处一个人影朝自己走来,虽只看见轮廓,但从身型和急行的神态判断,一定是大姐。小春再也挑不动了,柴担瞬间自肩头滑落,一屁股坐在地上,眼泪悄然落下。很快,大姐来到了身边,边哭边说:“咋个那么不小心……伤成这种……柴禾就不要了呀!”大姐要背小春,小春坚持说自己能走。于是,大姐挑上柴担在前,小春一瘸一拐地跟在后面。</p><p class="ql-block"> 回到家时,天黑下来了。小春洗漱后还没吃完饭,蒲大哥就来了。原来,大姐在去接小春的同时,让二姐去郎村请蒲大哥。</p><p class="ql-block"> 蒲大哥正给小春处理伤口呢,沙塔村的王家伟和他的妈妈来了。小春和王家伟考上了省城的同一所大学,王家伟去县一中领取了两人的录取通知书,兴奋得等不了明天,于是,他妈妈陪他一起来给小春递送录取通知书。</p><p class="ql-block"> 看着录取通知书上的大学红色公章印戳和自己的姓名,小春眼泛泪光,感觉脚也不那么疼了。爹爹、大姐和二姐都高兴的不得了!离去大学就读还有三十多天呢,到时候两人可以结伴同行,一同前往。</p><p class="ql-block"> 这晚,小春一家都很兴奋,围坐一堂有聊不完的话题,只是不见大姐的男人。要不是顾忌小春伤了脚需要休息,都不想上床睡觉。</p><p class="ql-block"> 小春躺在床上一点睡意也没有,一则想象着省城的样子、憧憬着大学的生活,二来伤脚隐隐作痛。天将明时,小春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睡梦中,妈妈送小春上大学,走着走着,忽然不见了妈妈,也找不到路了。小春惊恐地大声呼喊妈妈,喊着喊着,小春醒了,惊出了一身冷汗!此时,一抹阳光透过窗缝洒在了床上。</p><p class="ql-block"> 过了些天,小春的脚伤痊愈了。小春邀约王家伟一同去县一中,来到班主任马老师位于教工宿舍的家,一来对马老师的辛勤教育表达谢意,二来向马老师打听班里同学的高考录取情况。班上同学大多考上了中专,部分考进了大学。如果不是只能选择报考一种,按全班的高考成绩,考上大学的同学就是大多数了。全班五十四名同学中仅有十多人未被院校录取,成绩之好前所未有,令县一中名声大噪。未考上的同学仅有个别回家务农,其余都选择复读。柳飞被吉林长春一所学院录取,而刘明虽超过大学录取线,却因考前体检不合格未被录取,这让小春和王家伟为他惋惜不已!小春回想起高考前的那次体检,自己非常紧张,害怕体检不合格,还未轮到自己,手心里已全是汗,腿也直打哆嗦!听到叫自己的名字时,心跳得像刚经过百米冲刺一样,就快蹦出嗓子眼了,以至于测出的脉搏快得吓人,体检医生还以为小春有心脏病呢!让休息一会儿再次检测。马老师知道了连忙过来安慰小春,让做深呼吸,缓解紧张心情。小春也想,体检不过关,大不了像袁老师那样去做代课老师!这么一想释然了一些,重测脉搏虽然还是偏快,但却在合格范围内了。</p><p class="ql-block"> 告别了马老师,小春和王家伟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来到了官地村柳飞家。柳飞考上大学不像小春和王家伟那样高兴之情溢于言表,提起上大学之事表情平淡,反佛谈论一件与自己不相干的事情,眉宇间隐隐透出一股忧郁之情。柳飞家境好,不像小春和王家伟要为去大学的路费和生活费等发愁,也许是就读的大学太远,舍不得离开家乡和亲人吧!小春想。</p><p class="ql-block"> 去省城上大学的日子越来越近了。省城昌明与卫山县相距将近七百公里,乘坐长途客车大约需要三天的时间。小春和王家伟一同到城里买了去往省城的长途客车票,票价16.5元,两天后的早晨六点钟发车。</p><p class="ql-block"> 大姐拿出她外出做副业时用的、哥哥留下的一套行军被褥,翻出了平时舍不得用的橘红色薄毯和薄纱似的尼龙蚊帐,找出了全新的枕头和枕巾,外包塑料布,爹爹将它们捆成魔方块样的背包。哥哥找了一套没怎么穿过的军服,让嫂子打了件鸡心领的毛衣,准备了二十元钱,一并带回了家。大姐给小春做了一双新布鞋、几双新鞋垫和两条新内裤,内裤外缝了一个兜,把凑出的一百多元钱藏进兜里,让小春贴身穿着。大姐找出一个浅蓝色塑胶手提包,将上述衣物和日常用具装了进去。远行准备就绪。</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