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无云的黄山印象

武永明

2008年11月，我初登黄山，正逢一场轻雪落罢。山间松针凝着碎玉般的冰晶，石阶覆着薄绒似的雪层，踩上去簌簌有声。那日天空澄明如洗，没有常见的云雾缭绕，却让黄山露出了另一种筋骨。

从西门深入，西坡的景致更见野趣。途经之处，飞来石赫然兀立——一块巨石斜卧山巅，底部与山体接触不过尺许，仿佛天外飞落，风吹欲动。阳光掠过石面，映出苍苔斑驳的纹理，似在诉说岁月沧桑。

前行至猴子观海观景台，只见一石如猴蹲踞崖边，背衬青松，面向云海方向凝神远眺。虽值雪后无云，却不妨碍想象：若逢云雾翻涌，这石猴便似置身浪尖，静观万壑烟岚。此刻它脚下是皑皑雪坡，远处群峰如聚，倒有了种“宠辱不惊”的禅意。

西坡的奇景总在不经意间显现：或一松斜出石缝，枝桠缀雪如举玉盏；或一岩突兀如柱，顶托残雪似戴银盔。这些未经云雾遮掩的景致，恰似黄山褪去面纱的侧脸，棱角分明处，尽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从西门拾级而上，沿途峰峦皆以本色相见。始信峰的奇松不再隐于纱幔，青黑的枝干如铁笔勾勒，针叶上的残雪似未落的星子。丹霞峰的岩壁在阳光下泛着赭红，纹理如刀削斧凿，与苍松的墨绿相映成趣。平日被云雾柔化的莲花峰，此刻清晰展现出棱线的峻峭，峰顶积雪未融，像戴了顶银白的冠冕。

行至光明顶，视野豁然开阔。远处群峰如凝固的海浪，层次分明地向天边铺展。山坳里的村落若隐若现，青瓦白墙点缀在黛色山林间，偶有炊烟袅袅升起，为冷冽的山景添了丝烟火气。石凳上落雪未扫，坐上去凉丝丝的，抬眼便能望尽百里晴川，这种通透的景致，比之云雾迷蒙时更多了份疏朗与刚毅。

夜幕降临时，光明顶雷达站的圆球在乌云中若隐若现。浓云如墨翻涌，圆月被撕扯成碎银，时而从云隙漏出暖黄的光，给云层镶上柔边。月光跌在雷达站的楼体上，映出冷硬的轮廓，与翻卷的云浪形成刚柔对照。山风掠过，云絮飞散又聚合，月亮便在这幕布后玩起迷藏，忽而整枚悬于天际，忽而又被吞入墨色，只留一片朦胧的光晕在云背晕染，恍若天地间有盏忽明忽暗的烛火，将夜山点染得愈发深邃。

与我2023年在莲花顶所见的云海翻涌不同，这场雪后的清寂更见黄山真章。没有云雾作遮掩，山的骨骼、松的姿态、石的肌理都坦诚相见，仿佛一幅风骨卓然的水墨画。雪后的阳光漫过沟壑，给每一处褶皱都镀上暖边，让冷峻的山峦有了温度。原来黄山的美从不止于烟霞缥缈，当铅华洗尽，它以最本真的姿态立于天地间，那是一种让人屏息的力量感。

这组美篇图片是两天拍摄的，为了拍日出，还在山上住了一宿，这便是我记忆里那场雪后无云的黄山奇遇。它不如云海波澜壮阔，却在澄明中见真意，于清寂处显风骨，至今想起，仍觉眼底有雪光流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