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写小说的大妞（Ⅲ）

佚歌

序我家大妞从小就表现出编故事、讲故事、写故事的天赋。上幼儿园时，每晚缠着姥爷围绕小区步道走上十圈八圈，津津有味地讲她自己编的故事，故事情节叙述得头头是道，人物特征说话语气都表述得活灵活现，展现了很强的构思条理、语言表达和逻辑思维天赋，把姥爷听得欲罢不能；大妞还用稚嫩的笔触画出“连环画”——《太阳公公的一天》，在妈妈陪伴下，从太阳初升起床去幼儿园，到日落西山与老师挥手告别回到家中，大妞用简单的线条勾勒出自己一天的生活，每个细节都跳动着对世界的敏锐和感知，现在每每翻看都能被她的童真和表达形式忍俊不禁。随着渐渐长大，大妞想象力也在丰富和扩展。上小学时，编写好多故事给要好的同学传看；上初中时，有时把故事发到班级微信群，还尝试发到网络上，分享自己的作品和创作乐趣，从一个小小文学爱好娃，到妈妈收拾她房间发现近百篇的习作。上高一后，把积淀的素材和思路整理出来，很快就写成了短篇小说《失踪人口》（13000字）和《触碰人类最初的心跳》（12000字）、中篇小说《马戏人生》（38000字）、长篇小说《动物园怪谈—衍生篇》（150000字）等。其中《失踪人口》《触碰人类最初的心跳》和《马戏人生》已陆续在番茄小说平台连载，正在尝试原创世界观，逐步展现了成熟思考和写作能力。当十五岁少女以超越年龄的洞察力撕开华丽帷幕，《马戏人生》展现在我们眼前的，是猩红丝绒背后斑驳的血迹。这部交织着畸形表演与人性暴烈的寓言，用高空钢丝般的叙事张力，在童话与现实的断裂处编织出一张血色蛛网。故事始于帝海城巷弄的暴力震颤——少年柯维拉失手砸破的不仅是混混的头颅，更是整个社会精心维护的阶级假面。当逃亡轨迹与马戏团帐篷的阴影重叠，作者以手术刀般的精准，让每个意向都成为多重载体：演员笑脸油彩下结着泪盐，金粉披风里藏着伤痕，飞荡的秋千暗喻命运无常。马戏团老板的藏匿既是救赎亦是囚禁，训练场上的鞭痕与舞台下的掌声，在少年脊背刻下扭曲的生存密码。大妞在小说中由此感叹道：“金丝雀被关在笼子里供人观赏，虽屈辱却还能得以活命；但若再生生折断它的羽翼，那还真不如在笼子里一头碰死算了。”这不仅是一部关于马戏团的小说，更是写给成人世界的警示寓言。那些在字里行间闪烁的锐利光芒，既属于早慧的文学天赋，更源于对人性的勇敢凝视。当合上书页，脑海中会浮现出“茫茫夜空中，这缕缕火光聚成一朵璀璨烟花，照亮整个霍普兰德”“撞破了黑暗”。大妞年龄尚小，未来发展空间巨大，需要通过广泛阅读和课堂学习，不断增加文化知识和写作知识储备，靠着天赋和努力，在写作的路途上走得更远，在文学创作的山峰上登得更高。愿大妞保持对“认知深渊”的凝视勇气，因为真正的创作之光，永远诞生在视网膜被灼伤的瞬间 大妞姥姥姥爷乙巳暮春写于北京广源 主要角色姓名：柯维拉·麦考利性别：男年龄：20岁身高：169 cmMBTI：ISFP外貌：亚麻色头发祖母绿眼睛身份：男主角职业：星幻马戏团演员 姓名：萨里恩·德维尔性别：男年龄：30岁身高：183 cmMBTI：ESTJ外貌：藏蓝色头发酒红色眼睛身份：男配角职业：星幻马戏团老板 姓名：诺卡斯·乔瓦尼西性别：男年龄：18岁身高：178 cmMBTI：ENFJ外貌：金色头发蓝色眼睛身份：男配角职业：月桂学院学生 姓名：奈瑟琳·卡佩 性别：女年龄：17岁身高：165 cmMBTI：ISTP外貌：红色卷发碧蓝眼睛身份：卡佩家二小姐、诺卡斯联姻对象职业：灵契学院学生 目录第1章亮相 第2章训练 第3章代价 第4章礼物 第5章朋友 第6章闲暇 第7章援助 第8章强者 第9章失误 第10章警惕 第11章沉沦 第12章失控 第13章疤痕 第14章苦衷 第15章告白 第16章联姻 第17章逃离 第18章曙光 第19章前奏 第20章谢幕 第1章亮相夜幕低垂，星幻马戏团内巨大的马戏蓬宛如一座梦幻宫殿，被无数璀璨灯光簇拥。蓬顶飘扬着五彩斑斓的旗帜，在夜风中欢快舞动，仿佛在迫不及待地向人们宣告这场盛宴的开场。入口处，华丽的拱门装饰着娇艳欲滴的鲜花，馥郁的芬芳弥漫在空气中，与热闹的气氛交织在一起。马戏蓬内，穹顶高悬着巨型水晶吊灯，光芒如细碎的星辰洒落在观众席上。猩红色的天鹅绒座椅整齐排列，上面坐着身着盛装的观众。女士们身着华丽礼裙，裙摆如绽放的花朵，精致的珠宝在她们身上闪烁，她们每每举手投足间散发着优雅的气息；男士们则身着笔挺西装，袖口的钻石扣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席间除了频频的玻璃酒杯的碰杯声，就是偶有的交谈声。“今天是德维尔先生训练的新人的首次亮相……乔瓦尼西先生怎么没带诺卡斯一起来呢？”一位名为艾莉莎·卡佩的贵妇问身侧的男人——布莱顿·乔瓦尼西。“诺卡斯还有课业没完成，下次我自然会带上他来和奈瑟琳会面的。”布莱顿一面回应一面瞟了一眼艾莉莎身侧那个红发碧眼的姑娘，“卡佩夫人，奈瑟琳倒是越发像你了。”奈瑟琳没心思听两人说这些话，默默地把视线移向舞台。舞台被厚重的金色幕布遮挡，幕布上绣着精美的图案，在灯光的映照下显得庄重而神秘。随着一阵激昂的号角声，舞台上的乐队奏响了恢宏的乐章。终于，金色的幕布缓缓拉开，星幻马戏团老板萨里恩·德维尔培训的新人——柯维拉·麦考利出现在舞台中央。他有一头亚麻色的头发和一双祖母绿色的眼睛，仿佛一块琥珀上镶嵌着绿松石；他身着一袭黑色紧身演出服，上面嵌了银色的亮片，随着他鞠躬的动作闪烁着光芒。表演开始了。柯维拉先是在钢丝上前行，脚步轻盈而稳健，双臂微微张开，保持着平衡。他的眼神专注，观众亦然，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和他的脚下的钢丝。直到柯维拉走到了终点，台下才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接下来是空中飞人的表演。柯维拉敏捷地爬上高高的秋千架，在秋千荡到最高处时，他纵身一跃，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稳稳地抓住了另一根秋千，引得观众们发出阵阵惊呼。最后是绸吊表演。柯维拉用手轻握住垂下的丝绸，随着音乐的节奏开始舞动。他的身体与绸带完美融合，时而在空中旋转，时而被亮红色的绸带高高吊起，做出一个个惊险而优美的动作。表演结束，柯维拉走到舞台中央，他的脸上洋溢着笑容，灯光打在他的身侧，仿佛为他镀上了一层光辉。他再度鞠躬，台下掌声、欢呼声、喝彩声此起彼伏，持续了近五分钟，整个马戏蓬都沉浸在一片狂热的氛围中。柯维拉绕到后台，脸上还带着表演时的兴奋与紧张。后台的工作人员匆忙穿梭，收拾道具，搬运设备，空气中弥漫着木屑和汗水的味道。柯维拉的目光在后台搜索着，终于定格在了一处角落。星幻马戏团的老板萨里恩·德维尔正站在那里和几个工作人员交待着事情。他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深色西装，身姿挺拔，眼神锐利。看到柯维拉进来，萨里恩微微点头示意，等和工作人员说完话，便向着柯维拉走过来。“今天表现不错。”萨里恩眼中流露出一丝难得的赞许。“是吗？”柯维拉的眼睛亮了一瞬，“我没有给星幻马戏团丢脸吧，德维尔先生？”“自然……”萨里恩听到这话，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嘴角笑意更浓了，伸手轻轻拍了拍柯维拉的肩膀。“真的？那我可不可以——”“柯维拉·麦考利。”萨里恩的笑容刹时收了起来，眼神也变得严厉，“你能在这表演，有口饭吃，就是最大的恩赐，别得寸进尺。还有，别忘了我们的协议。”柯维拉听了这话，像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原本眼神中那丝期待与兴奋消失殆尽，默然地垂头不语。萨里恩看了柯维拉一眼，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忍，过了好一会才找补似的用生硬的语气说：“行了，赶紧去休息吧，别耽误了明天的训练。”萨里恩说完，转身快步离开，留下柯维拉一个人站在原地，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 第2章训练天色未亮，星幻马戏团的训练场被一层雾气笼罩。训练场中央，一条细长的钢丝在半空中泛着冰冷的光。柯维拉没有闲暇为初次亮相的成功高兴多久，因为繁重的训练还在等着他。他此时站在高高的架子上，双手紧紧握住架子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双眼死死盯着脚下那根仿佛通往无尽深渊的钢丝。柯维拉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抬起脚踏上了钢丝。凌晨的风带着丝丝凉意吹过柯维拉单薄的衣裳，柯维拉的双脚微微颤抖，每迈出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刃上。起初，柯维拉走得还算平稳，可就在他快要走到钢丝中段时，原本还算平静无波的空气忽地掀起一阵风，柯维拉的身体瞬间失去了平衡，脚下一滑，整个人在钢丝上剧烈地晃动起来。柯维拉的心脏猛地提到嗓子眼，他拼命挥动双臂试图保持平衡，然而还是慢了一步。“啪——”鞭子抽打在柯维拉脚边的木板上，发出清脆而刺耳的响声，霎时划破了训练场寂静的空气。柯维拉惊恐地看向地面，萨里恩正满脸怒容地站在下方，他手中的鞭子还在微微晃动，像是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重来！！”萨里恩的怒吼声在训练场回荡。柯维拉原本有些困乏的大脑瞬间清醒了不少，他迅速退回起点。他双腿有些发软，每一步都像是灌了铅一般沉重，汗水早已湿透了后背，衣服紧紧贴在皮肤上。第二次尝试，柯维拉变得小心翼翼，双眼紧盯着脚下的钢丝，不敢有丝毫分神。可毫无征兆地，一只飞鸟骤然从柯维拉头顶掠过，尖锐的鸣叫声刺痛了柯维拉的耳膜，他下意识地抬头，脚步顿住，身体再次倾斜。这次鞭子直接抽到了柯维拉小腿上，一道红印瞬间浮现在柯维拉白皙的皮肤上。柯维拉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身体本能地想要蜷缩起来，可他知道自己不能倒下，只能强忍着疼痛继续坚持。柯维拉又一次回到了起点，内心满是恐惧和疲惫，双腿也因为鞭伤牵扯而微微颤抖，但柯维拉明白自己没有退路。于是，柯维拉深吸了一口气，眼神坚定了些许，尽量使脚步沉稳些，专注地向前走去。然而，命运似乎总爱捉弄他，当他走到三分之二处时，忽然像是被抽干了力气，还未等他反应过来，整个人便直直从高空坠落。“柯维拉——！！！”柯维拉只听得萨里恩惊恐地呼喊，随后便重重地摔在地上。柯维拉躺在地上，眼前发黑，每一寸骨头都在叫嚣，但他最忧心的还是即将到来的更严厉的惩罚。果然，萨里恩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过来——但令柯维拉始料不及的是，萨里恩一把将他扶起，双手稳稳地托住柯维拉的身体，声音里满是焦急，上下打量着柯维拉：“你怎么样，有没有摔断哪里？”柯维拉震惊而疑惑地看着萨里恩，嘴角微微颤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内心五味杂陈。“啧，你先别乱动，我看看有没有伤到筋骨。”萨里恩按住了柯维拉。柯维拉被萨里恩这出突如其来的温柔和关怀搞得不知所措，过了好一会才终于鼓起勇气，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和怯懦，打破了两人之间短暂的沉默：“德维尔先生……我……我是不是又要受罚？”萨里恩动作猛地一顿，缓缓抬起头看着柯维拉：“怎么，你很想受罚？”“……！”柯维拉赶紧摇摇头。萨里恩十分不熟练地把一瘸一拐的柯维拉搀到一旁的长椅上坐下，然后转身拿来了医药箱，找出药水倒在棉球上。“不——不，德维尔先生，还是让我自己来吧！”柯维拉惶恐地夺过棉球便胡乱往自己伤口上涂抹。萨里恩见状也没走，只是若有所思地盯着柯维拉瞧。柯维拉终究难以承受这灼热的目光：“您不用管我的，您去忙吧！”“等你上过药，我再去忙其他人的训练……”萨里恩说。柯维拉闻声一边加快了手上的动作，一边绞尽脑汁找话题打破眼前的尴尬局面：“德维尔先生怎么忽然对我这么好？”“我……我不想失去你。”萨里恩说完上半句后，似乎才回过神来，加快了语速，“我是说……你还是星幻马戏团的台柱子，要是你出了什么事，马戏团该怎么办。”“……”柯维拉的心中涌过一丝莫名其妙的失落，尽管他早该知道自己不过是这个马戏团的摇钱树，可他不得不承认，即便是这样的理由，他也能感受到自己这个背负甚多又平庸的人在这个世界里的一丝自我价值，于是低声说，“我以后会更努力训练的，不会再让您失望了。”“今天你先休息一天，明天再继续。别太拼命了，你……你活着对我也有用。”说完，萨里恩拍了拍柯维拉的肩，用一种柯维拉读不懂的眼神看了柯维拉一眼，随后站起来转身离开。他的背影在清晨的阳光下显得有些落寞。直到萨里恩消失在柯维拉的视线中，柯维拉才缓缓低下头，嘴角泛起一丝苦笑。过了半晌，另一边训练场传来了喧闹的声音，但柯维拉知道那与他无关。其他马戏团演员和柯维拉的场地与设施是分开的，训练时间也是分开的，更何况那些人是自愿来到这里的，萨里恩也不准柯维拉和他们说话，所以柯维拉在星幻马戏团这漫长的一年光阴里，能和他交流的除了那些经常更换的道具组工作人员，也只有他的老板——萨里恩·德维尔先生。可柯维拉不能怨，不能恨，因为他没有讲条件的资本。如果没有一年前的那件事，柯维拉或许还在偏僻街区的便利店当店员…… 第3章代价夜色暗涌，铅灰色的云层沉甸甸地压向大地，豆大的雨点裹夹着刺骨的寒意倾盆而下，将整座帝海城卷入一片冰冷的雨幕之中。柯维拉从便利店走出，结束了一天的工作，拖着如灌铅般沉重的双腿，行走在昏暗逼仄的小巷。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滑落，打湿了破旧的衣衫，寒意不断侵入骨髓，让他忍不住瑟瑟发抖。柯维拉尽己所能加快了步伐，向着家的方向走去。突然，一阵尖锐而无助的哭喊声穿透雨幕，直直刺入柯维拉的耳畔。那声音充斥着恐惧与绝望，像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揪住了柯维拉的心脏。他调转方向循声而去，只见几个身形高大的小混混正将一个瘦小的孩子逼到墙角，似乎在言语威胁。可那孩子的模样足以证明他已经长期营养不良，连口腹之欲都难以自足，又哪里经得起这群人的欺凌？那孩子蜷缩成一团，小小的身躯在滂沱大雨中是那样的脆弱，双手死死护住脑袋，凄厉的哭喊声在呼啸的风雨中时断时续。柯维拉胸腔里的怒火驱散了他周身的寒意与疲惫。他毫不犹豫地朝着那群小混混冲了过去，泥水溅满了裤腿也浑然不觉：“你们在干什么！快放开他！”小混混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吼声惊得一愣，纷纷转过头来。但看清楚柯维拉只是孤身一人后，他们脸上露出了不屑的神情，为首的染着蓝毛的小混混啐了一口，恶狠狠地说道：“知道老子是谁吗？哪来的不长眼的东西，敢管老子和弟兄们的闲事！识相的话就赶紧滚，别自讨苦吃！”柯维拉冷哼了一声，大步上前，将孩子紧紧护在身后，瞪视着小混混们：“我管你是谁，今天你们别想欺负他！”小混混们见柯维拉如此强硬，顿时恼羞成怒。那个蓝毛小混混率先发难，他猛地冲上前，右拳带着呼呼的风声，朝着柯维拉的面门砸了过去。柯维拉早有准备，迅速侧身闪避，轻松躲开了这一拳。紧接着，其他小混混也一拥而上，将柯维拉围在中间。柯维拉凭借少年时期训练出的敏捷身手与小混混展开了激烈的搏斗。雨水打湿了地面，脚下湿滑难行，随着时间一分一秒推移，柯维拉的每一次躲避和反击愈发艰难吃力。在混乱扭打中，柯维拉余光瞥见地面上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他来不及多想，伸手抄起石头下意识挥舞着，试图抵挡小混混人多势众的攻击。就在这时，“砰”的一声，蓝毛小混混的脑袋被石头击中，他的身体像断了线的木偶一般直挺挺地向后倒去，溅起一片浑浊水花。柯维拉惊恐地瞪大了双眼，看着手中沾满鲜血的石头，大脑瞬间一片空白，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雨水不断冲刷着柯维拉的手，将血迹一点点稀释，可那抹殷红却深深烙印在了柯维拉的视网膜上。周围的小混混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脸色煞白，他们望着“主心骨”冰冷的身体呆愣了几秒后，发出一声尖叫，随后慌不择路地四散奔逃。柯维拉如梦初醒，颤抖的手松开，石头“扑通”一声掉进泥水里。他深吸了一口气，转头看向身后满脸泪痕、抖个不停的孩子，想起了自己的弟妹。柯维拉强忍着内心的恐惧和慌乱，冲孩子喊道：“快跑！别被牵连！”孩子犹豫了一下，转身消失在雨夜中。柯维拉正不安地思索着对策时，巷外隐隐约约传来了警笛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仿佛死亡的倒计时。柯维拉睁大了双眼，他好想问：“为什么是现在，不是刚才？”现在的状况和五年前如出一辙——母亲被父亲殴打的遍体鳞伤时，警探没有来，母亲反击时失手杀了父亲，警笛却响起来了。母亲也曾看着父亲尸体这样问。那时母亲选择认罪伏法，然后死在监狱里，还在弟妹心里打下了“母亲杀了父亲”的烙印。可是柯维拉不想悲剧重演——他不想腐烂在监狱里，更不想看到弟妹失望的眼神。于是柯维拉不再迟疑，转身拼命地跑，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双腿像被绑上了沉重的沙袋，每迈出一步都无比艰难。雨水和汗水混在一起，顺着脸颊不断滑落，他知道自己的体力在快速消耗。突然，前方出现了几个黑影，借着微弱的光线，柯维拉看清了那是便衣警探，他们的身影好似不可逾越的高墙拦住了他的去路。柯维拉的心猛地一沉，转身想跑，可整个人却一个打滑便摔倒在地上。他顾不得身上的疼痛，挣扎着起身继续向前逃窜，可四肢却越来越不听使唤，视线也越来越模糊。终于，柯维拉眼前一黑倒在了泥泞的街道上，冰凉的雨水不断灌进他的口鼻。不知过了多久，柯维拉缓缓恢复了意识。此时他正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温暖的炉火散发着柔和的光芒。他疑惑地挣扎着坐起身打量着四周，这是一个陌生而精致的房间，墙壁上挂着精美的油画，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松木香气。房间的门倏地被推开，一个深蓝色头发、暗红色眼睛的男人手中端着一个瓷碗走了进来。男人将汤药放在床边的矮桌子上，目光如鹰隼般牢牢锁住柯维拉：“你现在在我家，外面全是找你的警探。你倒是厉害得很，一出手就解决了卡佩家的大少爷。”柯维拉腹诽：什么卡佩家的大少爷，不过是个街溜子罢了。不过眼下还是搞清楚自己目前的状况为妙，于是他略带警惕地看向面前的男人，声音沙哑地问：“为什么要救我？你有什么条件？”那男人双手抱胸在房间里踱步，锃亮的黑色皮鞋踏在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过了一会他沉声道：“我是萨里恩·德维尔，星幻马戏团的老板，正缺你这样身手敏捷的人，据我所知，你叫柯维拉·麦考利，今年19岁；你弟弟叫莱克西斯·麦考利，今年14岁；妹妹叫妮芙·麦考利，今年11岁。你的弟妹均就读于月桂学院……”“你想干什么？”柯维拉似被触到逆鳞，神经迅速地紧绷起来。“我不想干什么，想对你们不利的是卡佩一家。若他们查出了此事是你做的，是你害死了他们家的大少爷，那么你想一想会有什么后果吧……”萨里恩顿了顿，才继续说，“我的意思是，你来马戏团吧，你为我卖命，我保你和你家人平安。只要你好好训练、好好表演，没人能找到你，你弟妹不会知道你杀人的事。据我所知，你父亲宽绰的日子也让你学过马戏吧，这对你应该不算是难事。”“……”柯维拉眉头紧锁。萨里恩似乎看穿了柯维拉的心思，停下脚步，微微俯身：“别想着拒绝，现在你没有别的选择。我能把你从雨里救回来，当然也有办法让警探和卡佩一家找到你。到那时候，你那对未成年的弟妹会怎么看你，他们又该怎么活下去？”柯维拉攥紧被角，他明白萨里恩说的是事实，自己已走投无路。沉默良久，他艰难地点点头：“好……我答应您，德维尔先生。但愿您也能遵守承诺。”萨里恩闻声直起身子，眼中闪过一丝自得：“只要你乖乖听话，我说话算话。从明天起，我亲自指导你训练，一年后你一定会成为星幻马戏团的新星。别让我失望。”说完，他转身大步离开房间，而在关上房门的前一刻，他忍不住又回头看了柯维拉一眼。柯维拉知道自己没有退路——做出选择，就必须付出代价。 第4章礼物落日的余晖洒在热闹非凡的星幻马戏团的帐篷上，将本就五彩斑斓的帆布装点得更加绚烂夺目。帐篷内，座无虚席，观众们的交谈声交织在一起。诺卡斯早听闻这是星幻马戏团新星的第二次表演，在保持礼节的同时也在好奇地打量着这里。他悄悄瞄了身侧的奈瑟琳一眼：“卡佩小姐，你觉得怎么样？”“星幻马戏团的布局以及这表演，也就这样吧。”奈瑟琳语气十分平淡，眼神冷漠，仿佛周围的一切与她无关。诺卡斯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耐着性子回应道：“我觉得挺有意思的，这里每个节目都饱含着演员的心血和热情，还是蛮令我着迷的。”奈瑟琳轻哼了一声，目光随着在人群中游离，漫不经心地说道：“也许吧，不过我更喜欢那些有实在价值的东西，这种表演看看也就罢了。”“……”诺卡斯无奈地笑了笑，不再试图说服她。与此同时，华丽舞台的幕后。柯维拉在狭小的化妆间来回踱着步，嘴里念念有词，复习着每一个动作和技巧，为稍后的演出做最后的准备。不知不觉间，他的手心微微沁出了汗珠，于是他稍稍用衣角擦拭了一下。“麦考利，该你上场了！”工作人员从幕布后探出头来低声催促道。“我知道了。”柯维拉猛地抬起头，深吸了一口气，匆促地整理了一下身上那缀满亮片的表演服，大步向着舞台走去。……“柯维拉·麦考利！柯维拉·麦考利！”诺卡斯原本正在想着如何同奈瑟琳继续这场尴尬的对话，此刻却在一片呼声中望向了舞台中央。灯光聚集在了柯维拉身上，他就像一颗璀璨的星星，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诺卡斯呆呆地望向那个男孩——亚麻色的头发柔软而微卷，在灯光下泛起淡淡的金色光泽；一双眼眸是祖母绿色，宛如森林深处静谧的湖水，清澈又深邃，与他俊美的面庞相衬更显迷人。正端详之际，柯维拉的表演已然开始。他的身体如同一条灵活的游蛇，在空中做出各种惊险而优美的动作，举手投足间流畅自然，没有一丝拖泥带水，每一个眼神都洋溢着自信与生命力。“精彩，太精彩了……”诺卡斯的眼睛一刻也没离开过舞台，不住地喃喃着，随即转头看向奈瑟琳，“你看他的动作——完美，简直完美！每个细节都处理得恰到好处，这得付出多少努力和汗水才能做到啊！”奈瑟琳轻轻皱了皱眉头，对诺卡斯的激动不以为然，她敷衍地“哼”了一声，便不再说话。表演终于落下帷幕，观众们纷纷离场，诺卡斯却意犹未尽：“卡佩小姐，我想去后台看看他，你要一起去吗？”“……不了，我在外面等你。”奈瑟琳淡淡地说。......柯维拉一面换下演出服，一面舒了一口气。但忽然一阵响动，一个浅金色头发、天蓝眼睛的男孩闯了进来：“你就是柯维拉·麦考利嘛？刚刚你的表演实在是太精彩了！我叫诺卡斯·乔瓦尼西，你可以叫我诺卡斯，我是你的粉丝！初次见面，能给我签个名吗？”“……好啊。”柯维拉怔了一下，挂上了一贯的标准微笑。签过名后，柯维拉刚想找个理由打发走这个不谐世事的富家少爷，诺卡斯却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块巧克力塞给了他，眼神中充满了真诚和关切：“给，演出累了你也会饿吧？一定要保重身体！下次见！”“……多谢。”柯维拉不知所措地攥紧了那张金色的包装锡纸——这还是他第一次收到来自粉丝的礼物。他呆呆地看着诺卡斯离开的背影，金色的光斑在诺卡斯的影子上跳跃，撞破了黑暗。 第5章朋友柯维拉站在星幻马戏团的后台，脸上涂着夸大的油彩，演出服在昏暗狭窄的化妆间显得格外亮眼。今天晚上柯维拉就要表演高空秋千了，因此他需要在这个迫近黄昏的时间段最后检查一下秋千的绳索。诺卡斯呢……那个男孩怎么还没来？柯维拉心中刚出现这个疑问时，他自己都有些惊诧，的确……要算起来，诺卡斯那家伙自己已经连续三周出现在这里了……他一旦不来，柯维拉倒有些不习惯。柯维拉不经意间放慢了动作，思绪也随之飘远回三周前。“柯维拉——”“……！是你啊。”柯维拉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有些惊讶地看向诺卡斯。“我上一次就说了我还会来——喏，这个给你。”诺卡斯从背包里掏出一个用丝绒袋装着的暖手宝，“我看你演出的时候穿得很少，秋凉风大，也要注意保暖啊。”“谢谢……你，你想的很周到。”柯维拉小心翼翼地伸直冻僵的手指，接过暖手宝捧在手心里，一股暖流涌过他的指尖。柯维拉抬起头看向诺卡斯，第一次对他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微笑。从那以后，只要柯维拉有演出，诺卡斯都会来后台看他，有时候带来个针脚歪歪扭扭的、绣着星幻马戏团徽章的手帕，有时候给他带些补充热量的食物。渐渐地，柯维拉也记住了这个男孩，偶尔会和他聊聊天。“今天来晚了——柯维拉，你久等啦！”那道熟悉的、纯净的声音从柯维拉身后传来，“我刚放学，排队买了热可可，所以才迟了些时候。”柯维拉直起身道了声谢，接过那杯热气腾腾的热可可，目光落在诺卡斯别在西装翻领上的金质胸针上，那是月桂贵族学院的校徽。曾经，柯维拉曾经也是那里的学生，只可惜……诺卡斯犹豫了一下，开口道：“我记得你说过你在一个人赚钱养活弟弟妹妹，最近淡季，不如我包下整个马戏团……”柯维拉的手猛地一紧，差点捏碎了热可可杯，他抬起头打断了诺卡斯的话，似乎在压抑着眼底的愤怒：“乔瓦尼西少爷，我和我弟弟妹妹不需要您的同情和怜悯。”诺卡斯愣住了，他张了张嘴想要解释什么，却一时语塞。他支支吾吾了一会，才猛然意识到自己的做法很不妥，于是灵光一现，补了一句：“只包一天，可以吗？我的意思是，我要给我朋友卡佩小姐办一场生日会，并且可以借机邀请城里所有的孩子们学习一下马戏表演的艺术知识。”“……这样啊。”柯维拉的眼神慢慢柔和下来，“对不起，我误会你了。多谢你的好意。”“没关系，是我没表达清楚。”诺卡斯连忙摆了摆手，“还有，我们朋友之间，不必言谢。”“……朋友？”柯维拉一怔。“是啊，朋友嘛。”诺卡斯语气自然，仿佛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一样，“你希望我们做朋友吗？”“朋友”……这个词汇，柯维拉上一次听到已经是十年以前的事情了，那太过久远，以至于在柯维拉记忆中已经模糊不清。那时候柯维拉的确是有些朋友的，那些人叫他“麦考利少爷”。只不过十年前父亲破产，那些“朋友”亦作鸟兽散。“朋友”。“好吧，诺卡斯……当然希望。”柯维拉深吸了一口气，微笑着说。“麦考利——麦考利！”工作人员的声音传了过来，“检查好了没有，表演就要开始了！”“检查好了！”柯维拉冲幕布的方位喊了一句，随后转过头，“诺卡斯，我先去表演了。”“加油——”诺卡斯用力点点头，“我会在台下为你喝彩的！”时隔十年，柯维拉终于又有朋友了。 第6章闲暇 冬日的寒风刀子似的刮过帝海城的每一个角落，但柯维拉的心却暖如春日。他裹紧了身上那件打着补丁的厚外套，从马戏团的员工通道走出。萨里恩破天荒地准了他一整天的假，这可是许久以来的头一遭。柯维拉一路小跑回到了位于帝海城边缘的家。那是一座狭小破旧的房子，墙壁的漆已经剥落大半，屋顶还时不时会漏雨。可在柯维拉心中，这就是他和弟弟妹妹的避风港。“莱克西斯，妮芙——我回来了！”柯维拉深吸了一口气，推开大门喊道。屋内，融融暖意扑面而来。弟弟莱克西斯一听见动静便一下子从椅子上蹦了下来，冲过来抱住柯维拉：“哥哥，你可算回来啦！今天怎么这么早？”妹妹妮芙则坐在角落里捧着一本书阅读，听到声音才抬起眼，微微一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她的眼神很冷静，冰蓝色的双眼中透着与年龄不相符的成熟感。“德维尔那家伙，难得大发慈悲给我放了一天假。”柯维拉笑着说，把外套挂在门边的钩子上。“太棒了——幸亏我早早写完了作业！”莱克西斯兴奋地蹦跳着，“哥哥，你要不要看看我新学的杂耍动作？”话音刚落，他就在狭小的客厅里翻起了跟斗，虽然动作还有些生疏，但那股子热情和认真劲儿倒是半点不差。柯维拉看着弟弟，眼中满是宠溺：“好啊，我看我们家莱克西斯是比我这个专业的还厉害了。”“妮芙，你也别老看书啦，一起来玩吧，哥哥难得回来一次。”莱克西斯跑过去拉着妹妹的胳膊。“我对这些可没兴趣。”妮芙挣开了莱克西斯的手，见他一脸委屈，便连忙补了一句，“我看你们玩也挺有意思的。”眼见莱克西斯脸上多云转晴，柯维拉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灰暗的天空和萧条的街道：“现在风不大，你们想出去吗？”“好啊——哥哥，我想去星幻马戏团看看！”莱克西斯连忙点头，“我天天在家里过招，还没怎么看过真实的训练场地呢，倒是哥哥，你应该对那儿很熟吧？”……柯维拉沉默了一下，强打起精神，“妮芙，你呢？要和我们去吗？”“行吧……出去透透气也好。”妮芙犹豫了一下，把手中的书放在桌子上。三人走出家门，寒风夹着雪花立刻将他们包裹。柯维拉下意识地把弟弟妹妹往自己身边拉了拉，试图为他们挡住前方的风雪。一路上，莱克西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从他在月桂学院里听到的八卦与趣事到他对未来马戏团表演的憧憬。他一脸向往地说：“哥哥，等我毕业了，我也要像你一样成为马戏团的明星，在空中飞来飞去，让所有的人为我鼓掌。”“……”柯维拉眼底划过一丝苦涩，曾经，这也是他的梦想，他轻轻摸了摸弟弟的头，“只要你努力，肯定没问题的。”“喂，二哥，你上回考核还是B-（考试成绩分为S,A+,A-,B+,B-,C+,C-；C+以上是合格，A-以上是优秀），将将过合格线，因此你的当务之急是好好读书。”妮芙悄悄瞥了柯维拉一眼，然后毫不留情地戳破了莱克西斯的幻想。“妮芙还真是一如既往地毒舌呢，好过分噢……”莱克西斯故意带着哭腔，捂住心口。“……”妮芙默默翻了个白眼。“哎呀——好了好了，莱克西斯，你在练习杂耍的同时可不要落下功课哦。”柯维拉倒是被两个孩子逗笑了，“听见没有，莱克西斯——！！”“太酷啦！”莱克西斯貌似登时把哥哥和妹妹的话全部抛诸脑后，尖叫着跑向星幻马戏团训练的场地中央，开始模仿起各种杂耍动作，一会儿抛接小球，一会儿表演简单的柔术动作。柯维拉牵起妮芙的手，加快了些步伐追上去，无奈地一笑，上前纠正起莱克西斯的动作：“手臂再伸直一点，注意平衡。”而妮芙则找到一片没有积雪的空地，席地而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莱克西斯认真地听着柯维拉的指导，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动作，直到累得气喘吁吁也不改脸上的笑容。柯维拉见莱克西斯练得筋疲力尽，便把弟妹两个悄悄拉进无人的帐篷里，三人并排躺在一块柔软的垫子上。柯维拉看着帐篷顶：“等以后咱们条件好了，换个大房子，不用再挤在那个小破屋里。莱克西斯能有自己的练功房。”“嗯！我毕业以后也要赚好多钱，让咱们家变得超级大，房顶上镶嵌着水晶灯，整个屋子闪着金光……”莱克西斯沉浸在想象中，双眼放光。妮芙虽然没有作声，但她的嘴角微不可察地扬起，眼中亦闪过一丝憧憬。不知不觉，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柯维拉坐起身：“时间不早了，咱们该回家了。明天晚上我有场表演，你们可以来这里看看……”“哥哥，星幻马戏团的票很贵的。”莱克西斯皱眉，“咱们家每个月的账目是我在计算，我……”“免费的表演，让你们来你们就来。”柯维拉弯了弯眼睛，“乔瓦尼西家的少爷明晚会包下全场给他朋友庆生，并邀请城里所有的孩子来这里，当然也包括你们。”“真的？那最好不过了！”莱克西斯欢呼。三人离开星幻马戏团，回到家中。莱克西斯由于疲惫早早上床睡去。柯维拉走上前去替莱克西斯掖了掖被角，随后在昏暗的光线中与妮芙相对而坐。屋里安静得只能听到壁炉中火焰“噼里啪啦”的跳动声。“大哥，你在马戏团……真的没事吗？”妮芙突然出了声，“德维尔是帝海城出了名的训练严苛。”柯维拉愣了一下，随后笑着说：“好了妮芙，能有什么事？你别多想了。德维尔先生……我虽然吐槽他，但他严厉些也不过是为了让我有更好的表现，避免失误罢了。”“……”妮芙深深看了柯维拉一眼，“大哥，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别忘了我们是一家人，要一起面对。”“我知道了……有你们在，我什么也不怕。你也快睡吧，妮芙，明天还要上学呢。”柯维拉别开了视线。夜色已深，破旧的小屋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柯维拉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思绪万千。他知道生活的苦难还在前方，这片刻闲暇已是难得的喘息。但他暗暗发誓，一定要让弟妹过上好日子，让这个家充满温暖和希望。 第7章援助 萨里恩坐在办公室里，看着手中寥寥无几的演出记录，眉头紧锁。这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了起来。“进来。”萨里恩揉揉眉心，强压心底的烦躁。“德维尔先生，大生意来了！”来的是一位工作人员，他匆匆走进来，脸上带着难以掩盖的兴奋，“乔瓦尼西家的少爷指名要我们马戏团表演，还包下了场地，邀请全城的孩子来看！他说是……要给卡佩小姐过生日！”“卡佩……”萨里恩沉吟片刻，“那姑娘和他已有婚约吧。”“是啊，而且乔瓦尼西少爷还特别提到要让麦考利来表演主要节目。”工作人员说。“……柯维拉的确粉丝不少，乔瓦尼西想让他来表演也是难怪，他怎么说也是我们马戏团的台柱子。”萨里恩眉头舒展了些许，“去，把柯维拉给我叫过来。”不一会，柯维拉走进了办公室，有些忐忑不安，现在是淡季，萨里恩天天阴沉着脸，说不准是找他干嘛来的：“德维尔先生，您找我？”萨里恩把手中的邀请函递给他：“乔瓦尼西少爷指名要你表演，他包下场地请全城的孩子来给卡佩小姐过生日。这可是淡季难得的大生意，别给我搞砸了！”“是，我不会搞砸的。”柯维拉内心惊诧于诺卡斯竟真的这么做了，“德维尔先生，我——”“这几天没安排表演，明天你和其他人一样休假一天吧。”萨里恩打断了柯维拉的话。“我——”柯维拉先是一愣，随后生怕萨里恩反悔似的忙不迭答应下来，“多谢德维尔先生！”柯维拉转身离开办公室时，便已巴不得回家去邀请自己的弟妹来看自己的表演了。原来遥不可及的员工通道尽头，如今却近在咫尺。……休假结束，又是几天常规训练后，表演的日子很快就到了。那是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帝海城的孩子们早早地来到了马戏团的场地。巨大的帐篷里坐满了兴奋的孩子，他们的欢声笑语充满了整个空间。诺卡斯今天穿着一身得体的西装，金色的头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他站在帐篷入口处，迎接着每一个到来的孩子。见到柯维拉携着弟妹走来时，诺卡斯眼睛发亮地迎了过去：“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弟弟妹妹，一眼看去个个都是可爱的！”“你还挺会说话。”柯维拉轻笑一声，“莱克西斯，妮芙，快跟哥哥问好。”莱克西斯兴奋地冲诺卡斯挥挥手，妮芙则有些腼腆地笑了笑，而后两个孩子也往观众席去了。柯维拉顿住脚步，看向诺卡斯：“谢谢你选择给我们马戏团这个机会。”诺卡斯闻声轻轻拍了拍柯维拉的肩膀：“别这么说，今天是卡佩小姐的生日，我是想让我朋友开心，也让孩子们有个愉快的周末。”“……乔瓦尼西少爷，麦考利先生，辛苦你们了。”奈瑟琳从后面走上前来，对两人淡淡点头算作致意。“啊，柯维拉，这就是我朋友卡佩小姐。”于是柯维拉礼貌地向奈瑟琳问了好。处理完这些，柯维拉又看一眼观众席上的弟妹，返回后台要做准备。“对了，柯维拉。”萨里恩凑近柯维拉，压低声音“乔瓦尼西少爷与卡佩小姐有婚约在身，这场生日宴才如此隆重，你也必得重视。”柯维拉心脏一沉，脸上的笑容亦僵了一瞬——他之前竟从未听诺卡斯提过此事，原以为诺卡斯和他是特别的朋友，此刻才惊觉自己好像对他的生活知之甚少。但柯维拉记得诺卡斯两人的互动客气又疏离，并不像他想象中未婚夫妻该有的亲昵模样，心里不禁泛起一丝疑惑。“还有，她性卡佩，是那个人的妹妹，你最好当心些，别露了怯，也别让她看出什么来！”萨里恩说完这句话，直起身转头离开了后台。柯维拉的心脏“咯噔”一下，脑海中染了蓝毛的少年的脸和奈瑟琳重合在一起。不，冷静，冷静下来……奈瑟琳现在肯定不知道……“亲爱的观众朋友们，欢迎大家来到星幻马戏团！今天，我们为大家准备了一场精彩绝伦的演出。”不容柯维拉多想，主持人的声音在台上响起，“下面，有请我们明星演员柯维拉·麦考利为大家带来他的拿手好戏——飞刀与火焰之舞！”柯维拉在主持人话音刚落时匆匆登台，他向观众们鞠了一躬，然后开始表演。柯维拉先是拿出一把飞刀，在空中挥舞了几下，然后猛地向远处的靶子掷去，“嗖”的一声，飞刀准确扎在了靶子上，孩子们发出了一阵惊叹声。接着，柯维拉又拿出了第二把、第三把飞刀，每一把都精准无误地命中目标。在表演飞刀的过程中，柯维拉还加入了一些舞蹈动作。他的身体随着飞刀的节奏舞动，仿佛与飞刀融为一体。他的动作轻盈而流畅，充满了力量感与美感。孩子们的眼睛紧紧盯着他，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精彩的瞬间。飞刀表演后，柯维拉取出了一个小巧的火圈，用火把点燃，接着将它抛向空中，然后迅速穿过火圈。柯维拉的身体在火焰中穿梭，却丝毫没有受伤。孩子们在台下兴奋地尖叫起来，不停地鼓掌。最后，柯维拉一边向靶子掷出飞刀，一边穿过燃烧的火圈，动作愈发快了起来。他的目光投向台下：他看见了妮芙发亮的眼睛，看见了莱克西斯手中挥舞的彩带，看见了诺卡斯鼓励的微笑，看见了台下孩子们一张张透着兴奋与期望的小脸蛋。这一刻，柯维拉忽然无比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心脏的每一次跳动、每一次吐息，他确切地感受到自己还活着，活在这绚烂的瞬间。表演结束后，柯维拉冲观众深深鞠了一躬。台下的掌声和欢呼声经久不息。诺卡斯则走上舞台，高兴大家的到来，并给每个人准备了一份小礼物。孩子们拿着礼物，意犹未尽地离开了马戏团。“太棒了，一向不喜欢马戏表演的卡佩小姐都夸你表演出色。真的很精彩！”诺卡斯冲到后台给了柯维拉一个拥抱，“谢谢你……”“呃，不用谢，该说谢谢的是我……”柯维拉有些不好意思地摆摆手，转而有些吞吞吐吐地问，“我听德维尔先生说，你和卡佩小姐有婚约，你们真的……”“不不不，这婚约是家里定的，我跟她对彼此都没有意思！你不要误会！”一向重视礼仪的诺卡斯竟迅速打断了柯维拉的话。“我没误会，我只是随口一问，你这么着急解释干什么？”柯维拉疑惑地问。“呃……我……总之你得相信我，我跟她就是朋友关系啦——”“好啦，我相信你。”柯维拉无奈一笑，“天色也不早了，你快回家吧。”“柯维拉。”萨里恩从暗处走出来，神色晦暗不明，“你和乔瓦尼西少爷似乎很相熟啊。“不，算不上，只是他喜欢咱们马戏团的表演，没有您我哪能认识他这个贵人啊。”柯维拉偷偷抬眼观察萨里恩的表情，见他神色缓和，才微微松了口气，继续说，“我和乔瓦尼西少爷真的没多说什么，和他搞好关系是拉个大客户帮助咱们马戏团啊，德维斯先生。”“知道了。”萨里恩略微点了点头，目光仍带着几分审视，不过的确被柯维拉方才那番漂亮话弄得心情大好，“总之，你今天的表演没掉链子，别骄傲，继续保持。”待到萨里恩离开后，柯维拉紧绷的神经才终于放松下来。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他想。 第8章强者夜幕如墨沉沉压在星幻马戏团上空，白日里的喧嚣已被黑夜尽数吞噬，只留下一片静谧。唯有后台的更衣室透出昏黄黯淡的光，在夜色里若隐若现。柯维拉在更衣室中卸妆。他刚结束了一场表演，汗水湿透了衣衫，头发湿漉漉地黏在脸颊上。刚刚柯维拉在高空钢丝上的一个动作出现了些失误，虽然观众并未察觉，但柯维拉心里清楚得很。他深知萨里恩对表演的要求极为严苛，内心便开始七上八下，也不知自己会遭受怎样的斥责。果不其然，一位工作人员匆匆跑来，神色紧张：“麦考利，德维尔先生他……在杂物间等你。”传过话，那人便避之不及似的逃了。 柯维拉提着一盏旧灯笼，拖着脚步穿过漆黑的走廊。灯笼随着他的步伐摇晃，在地面上投下一片片残影。终于，柯维拉在杂物间门口停步。柯维拉推开门，一股陈旧腐朽的熟悉味道扑面而来。杂物间里杂乱无章，陈旧的演出道具堆积如山，几个半开着的木质箱子里，褪色的戏服和破损的道具一览无余，墙上挂着的彩灯电线纠缠在一起，如同杂乱的蜘蛛网。这些都是历次排练的必需品，不怕摔不怕坏，可以循环多次使用，正式演出才能用更好的。萨里恩高大的身影背对着柯维拉，隐没在破旧窗棂洒进的皎洁月光区域之外的阴影中，而柯维拉的出现则踏碎了月光。萨里恩微微弓着背，正在翻检一箱演出服，头也不回地说：“你可算来了。”那低沉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带着一丝不容质疑的威严。柯维拉轻轻掩上门，小心翼翼地上前几步，垂手站在一旁，双眼盯着灰扑扑、满是尘埃的地面。萨里恩从箱子里拿出一件衣服，抖开，粗略检查一遍上面的装饰，粗糙的手指拂过那些亮片和刺绣：“下星期的巡回演出至关重要，尤其是你的高空钢丝表演，不能有一丝差错，这次是淡季难得的满员。”萨里恩顿了顿，放下手中的演出服，转过身来，目光如鹰般锐利地盯着柯维拉，继续说道：“在走钢丝时候，你要注意保持身体的平衡，重心稍微压低一点，脚步的移动要稳而慢。还有那个转身动作，今天你出现了失误。你记住，转身时头部要先转动，带动身体，这样才能保持稳定，而且动作也会更流畅自然。”见萨里恩并未多责备自己，柯维拉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地，连连点着头：“我记住了，德维尔先生。”萨里恩交代完动作技巧后，并没有立即离开。他微微侧头，目光透过窗子望向深邃的夜空。月光透过斑驳的玻璃洒在他脸上，勾勒出他脸上那道狰狞的伤疤。柯维拉早就注意过那伤疤，但他从来不敢问，也想象不出，究竟是怎样的经历，才能在这个强大的男人脸上留下如此深刻的痕迹。良久，萨里恩再度开口，声音却很轻：“你知道吗，我曾经也和你一样，在底层苦苦挣扎。”柯维拉闻言，不禁微微一怔。在他的认知里，萨里恩一直高高在上，掌控着柯维拉的一切，甚至马戏团的一切，是个不折不扣的强者。他总是穿着笔挺的西装，皮鞋擦得锃亮，举手投足之间都散发着威严，能让柯维拉窥探到他过去的只有他染的蓝发间丝丝生长出的稀疏黑发。而且，柯维拉根本无法想象眼前的萨里恩落魄潦倒的模样。“那时候，我一无所有，没有人脉，没有背景，只能凭借自己的双手一步步往上爬。”萨里恩倚靠着箱子抱起双臂，微微眯起双眼，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我跟着一个小剧团四处流浪，什么脏活累活都干。我睡过马厩，吃过馊掉的食物，被人打骂、被人嘲笑，可我别无选择。在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里，最终，我做到了，踩着一路血泪爬了上来。从此，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也是在霍普兰德这个国家生活的唯一真理。这个世界只有两种模式——弱者为人鱼肉，强者奴役他人。”萨里恩的语调依旧平淡，却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冰冷和坚定。柯维拉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冲动，带着一股少年特有的倔强反驳：“可是，强者也可以选择不欺压弱者啊。”萨里恩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柯维拉，向前走了两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正在柯维拉被盯得浑身发毛时，萨里恩冷冷地说：“你太天真了。弱者大多素质低下，如果不采取强硬手段，如何让他们服从管理，又如何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建立威信、稳定立足？”柯维拉微微皱眉，下意识急切地想要阐述着自己的观点：“不是所有的弱者……”刚开个头，他却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过忤逆，心中一紧，止住了话头，悄悄观察着萨里恩的表情。萨里恩并没有如柯维拉所担心的那样暴跳如雷，他只是静静地凝视着柯维拉，仿佛在看曾经那个年少轻狂的自己：“等你变成强者那天，再说吧。”说完，他拿起了一盏老旧的提灯，大步走出杂物间。昏黄的灯光随着他的背影在狭窄的通道里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黑暗之中。借着月光，柯维拉缓缓走到萨里恩刚才站过的地方，捡起那件被萨里恩精心打理过却又随手搁置一旁的演出服，轻轻抚摸着上面的花纹。“这个世界只有两种模式——弱者为人鱼肉，强者奴役他人。”真的是这样吗？ 第9章失误演出大厅的聚光灯炽热得仿佛要将人灼烧，为了准备此次演出柯维拉的精神和体力即将达到极限。那强烈的光线直直刺进柯维拉的眼眸，让他眼前一阵眩晕。他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狂跳不止的心脏平静下来，可手脚却像是被无形的丝线操纵着，在这样子的淡季此次难得的大型演出中不听使唤。“下面，有请柯维拉·麦考利为我们表演‘高空单手空翻双人飞刀抛接’！”主持人宣布道。这个动作是柯维拉从未登台表演过的，而且难度极高，不仅需要在空中保持完美的平衡和姿态，还要精准地接住同伴抛出的飞刀，稍有差池，便会酿成大祸。柯维拉的同伴名叫安妮·奎因，一头卷曲的棕色短发和一双琥珀色的眸子炯炯有神。由于和柯维拉不熟，安妮除了排练便是和马戏团的其他姑娘们聊天，因此，柯维拉对她知之甚少。现在她站在舞台另一端，手中紧握着飞刀看向柯维拉的方向。柯维拉助跑、起跳，身体如离弦之箭般冲向高空，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然而，就在他准备单手支撑完成空翻的瞬间，手臂突然一阵发软，那原本应该稳稳支撑住身体的力量消失不见了。柯维拉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歪斜，在空中失去平衡，整个人像断了线的风筝一般重重摔落在舞台上。台下瞬间爆发出一阵惊呼声与嘘声。柯维拉躺在地上只觉得天旋地转，脑袋嗡嗡作响。他的耳边回荡着观众席的嘈杂声，眼前的灯光也变得模糊不清。手臂和背部传来剧痛，仿佛有无数根针扎进他的身体。演出结束后，后台一片混乱。工作人员们匆忙地穿梭着，有的在搬运道具，有的在安抚受惊的动物，还有的在低声议论着刚才那次失误。柯维拉低垂着头，如芒在背，不敢直视旁人的目光。他拖着沉重的步伐缓缓走向更衣室，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柯维拉·麦考利！”一声怒吼如平地惊雷从柯维拉身后传了过来。柯维拉身体猛地一颤，机械地转过身，看到了满脸怒容的萨里恩。一群工作人员纷纷向柯维拉投去同情的眼神，随后快速离场，柯维拉的心也彻底跌到谷底。萨里恩大步上前，一把揪住柯维拉的衣领，手臂上青筋暴起，将整个人提了起来：“你知道你今天干了什么吗？你毁了这场演出！！”柯维拉的双脚在空中徒劳地晃动着，双手本能地想要抓住萨里恩的手臂，却不敢用力，最终只得小声地嗫嚅着：“德维尔先生，我……我是无心的……”“你是无心的？一句你是无心的就想了事？！”萨里恩盛怒之中将柯维拉重重甩到一旁。柯维拉跌坐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哼。“我供你吃，供你住，给你高昂的薪资，把你捧成台柱子，还让你不用进监狱，你就这样报答我，啊？！”萨里恩一边说一边从旁边的架子上抄起皮鞭，伴着“呼呼”的声响，撕裂了凝滞的空气，抽打在柯维拉背上。柯维拉浑身一颤，身体微微弓起来，强忍着疼痛抬起头：“我会补偿的，德维尔先生，我……”“补偿？怎么补偿？你知道这场演出损失了多少钱、损失了多少观众缘吗？！”萨里恩怒吼着，又是一鞭子下去，柯维拉的衣服上立刻出现了破损，洇出刺目的暗红色血迹。萨里恩看着柯维拉痛苦的样子，心中的怒火稍稍平息了一些，心中也涌出一丝不忍。他丢开鞭子，蹲下身，双手抓住柯维拉的肩膀，凑近柯维拉的脸，一字一顿地说：“柯维拉，你是我的人，我不允许你有任何差错，明白吗？”“明……明白……”柯维拉眼中盛满恐惧，脖子僵硬地上下晃动算作点头。萨里恩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冷冷地说：“今晚给我好好反省，要是再有下次，你知道后果。”他说完便转身离开，脚步声在空旷的后台回荡着，越来越远，直至消失不见。柯维拉的身体在疼痛中颤抖着，他缓缓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地走向更衣室。这样晚了，想必后台也不会有人来了吧，柯维拉这般想着，轻轻掩上门。柯维拉背对着门口，站在镜子前，一只手捂住由于撞击而泛起青紫色的腰部，另一只手颤抖着极为迟缓地褪去了演出服的上衣，却还是牵动了伤口。柯维拉痛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下意识看向镜中的自己——他身体上一道道交错纵横的伤痕触目惊心，新伤还在往外渗着血，旧伤则已凝成暗沉的痂。柯维拉深吸一口气，拿起自己那件破旧的衬衣想要披在身上。“柯维拉，原来你在这儿啊，你没事……”推开更衣室的门的一瞬间，诺卡斯的声音嘎然而止，死死盯着柯维拉的后背。“诺卡斯，我、我……等我换好衣服我们再聊好吗——”柯维拉身体猛地一僵，慌乱地把旧衬衫一套。诺卡斯半步未动，双脚好似被焊死在地板上似的，说话的音量也不自觉地拔高，声音也发着颤：“柯维拉，这是怎么回事?!”“没……没什么，训练时候的小伤，过几天就好了。”柯维拉结结巴巴地解释着，眼神闪躲。诺卡斯迅速上前，轻轻握住柯维拉瘦削的手臂，“别骗我了，这绝不是普通的训练伤。”柯维拉还想再挣扎，却被诺卡斯不容分说地拉到了一旁坐下。诺卡斯蹲下身，与柯维拉平视，一字一顿地说：“你不用瞒着我，我想帮你。”柯维拉望着诺卡斯清澈的天蓝色眼睛，心中防线忽然松动，平生所承受的委屈和痛苦瞬间涌上心头，眼眶也微微泛红：“是、是德维尔先生，他……”诺卡斯轻轻将柯维拉的袖子揭开，从旁边取来掉漆的医药箱，动作柔和地替他处理好伤口，然后小心地抱了抱他。柯维拉轻声说：“诺卡斯，谢谢你，除了母亲，从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诺卡斯认真地看着柯维拉的眼睛：“傻瓜，我们是朋友……不，比朋友还要更亲密。虽然我不能一直陪在你身边，但我心里会一直挂记着你的。” 第10章警惕萨里恩离开后台，大约走到杂物间门口时，他的火气已经消去大半，再忆起柯维拉方才的模样，心里平添了几分怜悯与自责。他把柯维拉一个人丢在更衣室，柯维拉还受了那般皮肉之苦，该怎么办呢？萨里恩想着，又轻手轻脚地折返回去。等等，更衣室那人是……诺卡斯·乔瓦尼西？这么晚了，他来这做什么？听起来他正和柯维拉相谈甚欢——“你不用瞒我，我想帮你。”“是、是德维尔先生，他……”偶尔顺着寒风飘入萨里恩耳畔几句话和柯维拉脸上那从未对萨里恩展现出的明媚笑容深深刺痛了萨里恩。萨里恩将身形隐没在阴影中，眼神中满是阴鸷。萨里恩不满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和那个生活在阳光下的富家子弟聊得欢实，更愤怒他这么多年的栽培竟还比不上那小子几句空话。“柯维拉·麦考利……我倒要让你看看，你的生活到底由谁主宰！”……“砰呯呯——”柯维拉听到一阵来自宿舍外的用力拍门声，在寂静的清晨显得格外突兀。“起来！”萨里恩扯着嗓子喊道，“今天有重要的训练！”柯维拉睡眼惺忪地打开门，还没来得及问清楚状况，就被萨里恩一把拽出了房间。来到训练场，柯维拉望着场地中那些翻新过的、复杂又危险的道具，心中涌起一丝不安，巨大的秋千在半空中微微晃动，仿佛随时会坠落；长长的钢丝比平日更细，在微风中微微颤抖；锋利的飞刀和燃烧的火圈整齐摆放，在晨光中闪烁着冰冷的光。萨里恩双手抱在胸前，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冷冷地说道：“今天的训练内容，你必须在日落前熟练掌握，明天就要加到表演里。”柯维拉瞪大了双眼，听萨里恩讲着那些几乎不可能完成的动作要求，微微张开嘴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被萨里恩冰冷的眼神逼了回去。他无奈地轻轻叹了口气，硬着头皮开始训练。几个小时过去了，太阳逐渐升高，炽热的阳光毫无遮拦地洒在训练场上。柯维拉饥肠辘辘、疲惫不堪，汗水从他的额头和脸颊滑落，湿透了衣衫。他的手臂和腿部因为反复的高难度动作而酸痛不已，每一次抬起都好像在举起千斤重担。柯维拉真搞不明白，即便是生气他搞砸了演出，也不必惩罚到这个地步吧。“这次是新的空中飞跃动作，记住我说的技巧！”柯维拉听了萨里恩的话，深吸了一口气，助跑、起跳，双手精准地抓住了空中的秋千，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然后他的体力终于达到了极限，没能抓住下一个秋千，整个人在半空中坠落，“呯”的一声摔在垫子上。“你在干什么？这点难度都完成不了，你还想不想在这继续干了？”萨里恩的叫骂声不绝于耳。柯维拉强撑着从垫子上坐了起来，大口喘着气，膝盖和手掌擦破了皮，向外丝丝渗着鲜血。他心中满是委屈，低声反驳道：“我已经尽力了，这根本就不是一天能掌握的动作。”萨里恩听到这话，更加恼怒。他俯下身，脸几乎贴到柯维拉的脸上，恶狠狠地说：“你最好搞清楚自己的身份，就算要巴结人，也先看看你巴结的是谁。没有我，你现在就在吃牢饭了。少跟那个富家小子混在一起，乔瓦尼西除了嘴皮子功夫了得，不会给你带来任何好处。现在，去吃午饭，下午的训练最好别出岔子。”柯维拉孤身一人坐在员工食堂餐桌前，又咸又涩的泪水伴着餐盘中的米饭一起咽下肚。他余光瞥见隔壁桌那个通过正规渠道招聘进来的姓奎宁的女孩和好友们聊的热火朝天，第一次在心中生出一种名为怨恨的情绪。他不介意替萨里恩卖命，因为拿了这份薪水便要承受这份辛苦；但他不明白，为何萨里恩连他交友的资格、最后一丝希望也要夺去。金丝雀被关在笼子里供人观赏，虽屈辱却还能得以活命；但若再生生折断它的羽翼，那还真不如在笼子里一头碰死算了。 第11章沉沦深冬的第三个周末，冷风似刀刃，毫不留情地割过每个行人的脸颊。一场新雪过后，空气冷得仿佛能把人冻僵。每一次呼吸时，呼出的气瞬间化作一团团白雾，刚逸出嘴边，便被风裹挟着消散在阴冷空气中。今天没有演出，萨里恩又去帝京城开会，柯维拉终于可以再次短暂闲下来做些杂活。他坐在更衣室里专心缝补着一件狮子戏服的缺口。就在这时，更衣室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诺卡斯走了进来。他将怀中抱着的留声机轻轻放在一旁的桌子上，随后伸手按下了开关。悠扬的《月光曲》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流淌开来，音符如同灵动的精灵，驱散了几分寒意。柯维拉被这突如其来的音乐吸引，手上的动作顿住，抬起头，看见诺卡斯正一脸兴奋地摆弄着留声机。“柯维拉，你看这个！”诺卡斯说着，将留声机的光投射向柯维拉，那束光正好打在柯维拉沾着金粉的睫毛上，璀璨耀眼，就像真的星星在闪烁，“今天，我想把整个银河送给你。”柯维拉正欲接话，却不经意间瞥见留声机底部刻着的“柯维拉专属星空”。他微微前倾身子，凑近一看，发现那竟然是用他高空秋千的轨迹图构成的星座，每一个点、每一条线都那么熟悉，是他在高空中无数次翻飞、旋转留下的痕迹。“这……这是你做的？”柯维拉抬起头看向诺卡斯。诺卡斯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嗯，毕竟我们都是喜欢艺术嘛，我跟人打听到了今天是你的生日，花了好些时间才弄好的，就是为了给你一个惊喜。”说着，他的目光落在柯维拉脸上，带着期许和忐忑。“……谢谢你，诺卡斯。这是我收到过最好的生日礼物。”柯维拉端详着留声机，眼神中终于划过一丝属于少年人的雀跃与欢喜。就在这时，诺卡斯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失落：“其实还有件事要告诉你……明天一早我父亲便带我去乌尔丹（国家名）考察银行，为期两周。他说这是继承家业的必修课。”柯维拉指尖一颤，刚拿起的针扎进了指腹。“嘶——”柯维拉蹙眉，轻吸一口气。诺卡斯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他迅速从口袋里掏出丝质手帕，伸手去握柯维拉受伤的手指，柯维拉却呼吸急促地反握住他的手。诺卡斯脸颊微微泛红，低下头才听见柯维拉有些发闷的声音：“既然要走，那今天就多陪我一会吧。”“当然，我会的。”诺卡斯宽慰道，“你只要记住，春天回来了，我就回来了。”黄昏将至，柯维拉的弟妹知道哥哥今天没事，便赶来找柯维拉，不曾想也跟诺卡斯这个社交达人混熟了。马戏团的一片草地上，诺卡斯和莱克西斯开始玩耍游戏。月光洒在草地上，为这里铺上了一层银沙。诺卡斯笨拙地抛接着橙子，他的头发上沾着爆米花，那模样看起来很滑稽，惹得莱克西斯哈哈大笑。在那一瞬间，场地上四个人都感受到了纯粹的快乐。“哈哈，看我的！”诺卡斯一边笑着一边抛接着橙子，可还是有一个橙子从他手指间滑落。他惊叫一声，却没有抓到。一直在旁边看着的柯维拉见状下意识去接那个橙子。就在他弯腰的瞬间，与诺卡斯正好额头相抵。温热的呼吸交织在橙子的清香里，诺卡斯的嘴唇几乎要触到柯维拉颤抖的睫毛。柯维拉呆愣了片刻，猛地后退，而那个橙子在两人之间摔得汁水四溅。诺卡斯看着柯维拉，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也没有再作声。柯维拉也低着头，不敢直视诺卡斯的眼睛。四周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只有莱克西斯和妮芙的嬉闹声还在远处回荡，显得格外突兀。过了许久，柯维拉才抬起头看着诺卡斯，轻声说“一路顺风。”诺卡斯亦点点头：“那，你也保重。”说罢，他有些局促地同莱克西斯和妮芙道别，而后渐行渐远。柯维拉看着诺卡斯离开的背影，又回想起萨里恩的所作所为，或许是逆反的天性使然，他心里的天平开始偏向能看到他精神世界的诺卡斯。经过一日，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但好像一切都没有变。但那一刻，柯维拉开始放任自己的心在朦胧的感情中不断沉沦，直到不远处传来一声呼喊。 第12章失控杂物间里昏暗得像地狱，散发着腐朽的气息，杂乱摆放的陈旧道具在黯淡的光线下投下诡异的影子，与四周弥漫的压抑氛围交织，仿佛一座无形的牢笼，从柯维拉踏入的那一刻起便将他困在其中。“找我有什么事，德维尔先生？”柯维拉问。萨里恩一步一步将柯维拉逼到墙角，周身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戾气：“我告诉你离乔瓦尼西远点，你和他从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今天为什么又跟他厮混在一起，嗯？我可以给你所有，自然也可以立即收回。”柯维拉后背紧紧贴着粗糙的墙壁，坚硬的墙面硌得他生疼，恐惧如潮水般几乎将他彻底淹没。他大脑在一瞬间一片空白，只能看见萨里恩的嘴唇在毫无规律地翕动。随后，当他再恢复知觉时一个耳光已经招呼了过来，脸上霎时火辣辣地痛。柯维拉的胸腔剧烈起伏，曾经的一切隐忍与恐惧此刻悉数化作怨恨。怒火冲昏了他的头脑，他歇斯底里地尖叫道：“你根本不懂什么是尊重什么是平等什么是感情，我把尊严和劳力交给你踩在脚下不断压榨，你凭什么连我最后一点自由也要撕碎？！诺卡斯给我的，是你永远都给不了的！！！”这话如同点燃火药桶的火星，引爆了不定时炸弹。萨里恩的脸因暴怒而扭曲，暗红色的眼睛阴鸷得可怕。他猛地伸出手，那粗壮的手指像钳子一般死死揪住柯维拉的头发，将他狠狠撞向墙壁。“砰——”柯维拉的脑袋仿佛要炸裂开来，眼前金星乱冒，剧烈的疼痛让他几乎失去意识，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颠倒。还没等他缓过神，萨里恩又铆足了劲一脚踹在他的腰上，柯维拉整个人顺势飞了出去，摔倒在地的那一刻，他的嘴里泛起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你以为你是谁，竟敢如此忤逆我？！”萨里恩一面怒吼一边抄起皮鞭。钻心的疼痛让柯维拉忍不住痛苦地闷哼，但他强撑着咬牙抬起头，名为倔强与逆反的野草在他脑海里破土而出。他用尽力气死死瞪着那双猩红的眼睛，破口大骂：“萨里恩·德维尔，你这个疯子！你就是个只会用暴力来控制别人的恶魔，你根本不配得到任何人的尊重！！！”萨里恩怒极反笑，最后一丝理智也彻底湮灭：“我以为我曾经够仁慈的了，今天你就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残忍。”萨里恩拖着柯维拉，像拖着一头牲畜一样，一路来到走廊尽头的房间。柯维拉惊恐地大声喊救命，指甲在走廊的木地板上留下了数道带着血污的抓痕。然而，一切都无济于事。那房间已经太旧太旧了，干瘪的稻草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尘，显然许久也无人踏足了。萨里恩动作熟稔地将柯维拉的双手高高吊起，任由粗麻绳勒进柯维拉纤细的手腕，留下青紫色的痕迹。柯维拉双脚离地，整个人无助地晃荡着，如同一只待宰的羔羊。他不知萨里恩究竟要干什么。“我曾经在这里受罚。不过时隔多年，这种地方当然已经有所改进了……”萨里恩目露凶光。粗粝的藤条如雨点般落下，抽打在柯维拉的背部、腹部、腿部，鲜血顺着伤口不断涌出，滴落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溅起小小的血花。柯维拉试着告诉自己不要屈服，他真不想在这里低三下四地讨好一辈子。他想着弟妹，想着诺卡斯，想着母亲，竭力从无数的痛苦中汲取一丝力量。然而，随着萨里恩变本加厉的折磨，柯维拉的体力迅速耗尽，反抗的意志也被一点点磨蚀。当萨里恩拿盐水泼向血肉模糊的伤口时，柯维拉的承受能力终于达到极限。他终于又一次抛却了自己引以为傲的尊严，苦苦哀求着萨里恩，请他停手。因为在极度的绝望之中，柯维拉意识到绝对暴力和权威之下，尊重、平等、感情，所有的一切似乎都不值一提。但是萨里恩显然是已经彻底失控，对柯维拉的求饶充耳不闻。他拿起尖锐的竹签刺入柯维拉的手指。十指连心之痛让柯维拉再也无法思考，他的视线开始模糊不清，只能看到萨里恩那狰狞的身影在眼前不断晃动。他一次次昏死过去，又一次次被剧痛唤醒，他好像坠入了名为绝望与麻木的无尽轮回。不知过了多久，萨里恩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气喘吁吁地站在原地，汗水湿透了他的衣衫，眼神中的疯狂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惊恐与懊悔。他慌慌张张松开吊起柯维拉的绳索，抱着奄奄一息的他，双手颤抖得厉害，一遍遍呼唤着柯维拉的名字。起初，柯维拉的双眼空洞无神，对此毫无反应，因为他的灵魂仿佛已经游离在外，只剩下一具残破的躯壳。过了好久好久，柯维拉的眼皮才颤动了一下，他恢复了一丝意识，眼神中只剩下深深的疲惫与迷茫。“柯维拉，我去找医生。”萨里恩深吸了一口气，将柯维拉放在地上，刚要起身，一只沾满鲜血的手却突然抓住了他的衣角。“别……别走……”柯维拉气若游丝，身体因痛苦而微微抽搐着，每说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萨里恩的心猛地一揪，沉默着重新蹲下身子，将柯维拉轻轻搂在怀里。神志恍惚的柯维拉隐隐约约感到母亲来到他的身边并抱住了他，得到了极大的慰藉，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脑袋无力地靠在萨里恩的胸口，听着他的心跳，感受到久违的温暖。上一次感受到这种温暖，是什么时候呢……母亲颤抖着把剪刀从那个对他们母子四人施暴五年的人胸口拔出，眼角带泪，唇角却噙着笑意。柯维拉在走廊里目睹了全程，看着母亲沾满鲜血的双手，祖母绿色的眼里充斥着恐惧。母亲一转身看到柯维拉，先是一愣，然后把剪刀放在地上，温柔地把个头与自己平齐的柯维拉揽入怀中：“柯维拉不怕，有我在呢。一切罪责由我承担，你和莱克西斯、妮芙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哦……”那是柯维拉最后一次感受到母亲的温暖、母亲的心跳。……柯维拉的手缓缓从萨里恩的衣角滑落，彻底瘫软在萨里恩怀里。“柯维拉——柯维拉？！”一向冷静的萨里恩现在却是不敢再有丝毫耽搁了，站起身来朝着小房间外冲去。 第13章疤痕柯维拉抬起沉重的眼皮，入目便是熟悉又令他胆寒的马戏团房间。阳光从狭小的窗户透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光影，可他却丝毫感受不到温暖。“你醒了，感觉怎么样？”萨里恩闻声从门外走了进来。柯维拉的目光触及到萨里恩的一瞬间，浑身猛地一颤，呼吸也急促起来，双眼中充斥着惊恐与防备。他不顾身上的伤痛，双手紧紧揪住被子，拼命往床角缩去。萨里恩见状，脚步顿住，试图解释：“柯维拉，现在我不想伤害你——”“别过来！别说了，我不想听！！”萨里恩话音未落，柯维拉便崩溃地尖叫起来，双手捂住耳朵。“……好，我走。”萨里恩注视了柯维拉一会，竟难得地妥协下来，径直离开了房间。柯维拉蜷缩在床角不知多久，才僵硬地重新躺下来。他的身躯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一双眼呆呆地盯着天花板看。明明春天要来了，可他为何感到前所未有的寒冷？……柯维拉身体恢复些许后，迎来了回归舞台的首次表演。灯光洒下，他在众人的期待中登场，可每一个动作都机械而僵硬，往昔表演时眼中的灵动与热忱全然不见。他在空中翻腾、在绳索间跳跃，却像个被无形丝线操纵的提线木偶，精准地完成着动作，却没有一丝灵魂的注入。台下观众被他精湛的技艺折服，掌声雷动、欢呼不断，可这些在柯维拉耳中是那样遥远而模糊，因为他的世界此刻一片死寂。柯维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了后台，他一直呆坐在角落的木凳上，直到一道充满关切的声音响起：“柯维拉，我不在的这两周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今天的状态很不对劲。”“别过来……”看清来人是诺卡斯，柯维拉仍下意识瑟缩了一下，眼神中仍残留着警惕与不安。诺卡斯默默地注视了一会柯维拉，停下脚步，单膝缓缓蹲下，让自己的视线与柯维拉平齐，温和地冲柯维拉微微一笑：“是我，诺卡斯。我没有恶意，更不会伤害你。”柯维拉凝视了诺卡斯一会，眼神中满是挣扎，内心却有一丝松动。诺卡斯见他不再强烈抗拒，便轻轻坐到他身旁，两人之间仍留出了一个安全空间。他缓缓抬起手，在空中停顿了片刻，才安抚似的轻轻抚上柯维拉的发丝。柯维拉微微一颤，条件反射般想要躲开，却还是忍住了。诺卡斯好像有什么魔力，渐渐消却了柯维拉起初的惶恐，如同雪夜燃起的一团篝火。诺卡斯认真地听柯维拉述说完这些苦痛，微微蹙起眉：“……这不是你的错，一点不是。他简直是不可理喻……算了，不想这些不愉快的事情了，春天到了，我折了一支桃花送给你，你喜欢吗？”在和诺卡斯交谈的过程中，柯维拉暂时忘却了所有的烦恼。他甚至开始幻想，若能一直这样被诺卡斯关心、陪伴该多好。“……抱歉啊，我今天还有些课业，不过做完课业我一定会回来陪你的，我保证。”诺卡斯承诺道。“没关系，你去忙吧，这十来分钟我已经很开心了。”柯维拉眼中闪过一丝无奈与落寞，但还是表示理解。总而言之，自打那次的事情之后，萨里恩对待柯维拉的态度不再像曾经那样恶劣了，要求不再过于苛刻，而且推迟了让他练习新进的爆破道具的计划。至少在伤势大好之前，柯维拉的日子过得好多了，自身也暂时达到了自洽。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柯维拉身上的伤口逐渐愈合，那些狰狞的疤痕却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第14章苦衷诺卡斯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绕到后台，廉价的香水味、汗酸味与爆米花的甜腻味混在一起。马戏团的后台一片混乱，杂乱摆放的道具，破旧的化妆台……灯光昏黄，照明灯发出阵阵“滋滋”声，仿佛随时都会熄灭。诺卡斯好不容易找到了柯维拉休息的角落，那里拉着一块破旧的布帘，勉强算是一个私人空间。柯维拉正坐在一个废弃的木箱子上，低着头，双手撑着膝盖，头发有些凌乱，身上已经换下了刚才演出时漂亮的戏服，陈旧衣衫上的几处补丁显得格外刺眼。“柯维拉，你在这呢。”诺卡斯眼睛一亮。柯维拉抬起头，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诧，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他挤出一个笑容：“诺卡斯，我前几天不是给你家寄信去，说你不要频繁来这个乌七八糟的地方了吗。”诺卡斯一愣：“什么信，我没有收到呀……不过我们是朋友，如果我能来当……这是什么？你不是说德维尔他不打你了吗，怎么会有这么重的淤青？！”“那只是暂时的，我伤好的差不多了照样得练习爆破道具。”柯维拉苦涩一笑，“挨罚也是照旧。”“柯维拉，不管怎么样，我是劝你离开这里的。你看看你，都被打成什么样了，德维尔简直就是个恶魔！”诺卡斯急切地说，“我宁愿不看马戏表演，也不想看你如此遍体鳞伤——”“嘘——”柯维拉警惕地张望了一下四周，“这里的薪资很高，而且我——”“薪资不是问题，我给你调动个岗位完全——”“不，不，我真的有苦衷，我……”柯维拉目光有些躲闪，“这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不管是什么苦衷，你尽管告诉我吧，我们一起想办法。”诺卡斯急切地说，“你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下次说不定被打死了。”柯维拉沉默了许久，手指不停地在膝盖上敲打着，似乎在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他抬起头，确定没有人在注意他们，才轻声开口：“诺卡斯，有些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喉咙被堵住了一样。“那是一个雨很大的夜晚，是一年以前的事了。我路过小巷时听到里面有小孩的哭声，就进去看了看。当时有几个混混在欺负那个孩子。我当时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就冲了上去。”柯维拉顿了顿，咽了口唾沫，手指不自觉地揪着衣服。“然后呢？”诺卡斯见柯维拉停下了话茬，追问道。“然后……我和他们扭打在一起，混乱中，我失手杀了其中一个混混。”柯维拉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乎听不见。“你……你杀了人？”诺卡斯一怔，后退一步。柯维拉不敢看眼前人清澈的蓝色眼睛，怕里面倒映出自己狼狈的面庞。他想诺卡斯一定再也不会回来了，但还是下意识为自己辩驳：“我当时真的不是故意的，只是想救那个孩子。后来德维尔先生才告诉我，那个人是卡佩少爷……”“……我和奈瑟琳，也就是卡佩小姐，都不大欣赏得来她哥哥。”诺卡斯深吸了一口气，“卡佩夫人不是说多赞成他的所作所为，只是如果他在，卡佩母女会多一重依仗，卡佩夫人的溺爱惯坏了他。毕竟卡佩家老爷去世得早，她们以前在卡佩家过的日子总不安心。不过我理解你的顾虑，卡佩已故的少爷的确是卡佩家族的长子，得罪了他们，后果……不过德维尔是怎么知道这事的，我一直以为他是参与斗殴意外身亡。他是怎么威胁你的？”“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此后可能他用了什么方法摆平了这件事吧。”柯维拉见诺卡斯表现出理解的态度，暗暗松了一口气，“他说只要我留在马戏团为他卖命，他就帮我保守这个秘密，否则他就把这件事告诉警探，这样一来卡佩家族和我弟弟妹妹都会知道这件事。我倒不要紧，但诺卡斯，我真的不想牵连我的弟妹。”诺卡斯看着柯维拉闪着泪光的眼睛，心中摇摆不定：“这件事请容我再消化一下。但我能了解你，也会替你保密。……总之，我还是会想法子让你离开这里的。”“诺卡斯，谢谢你。我知道你是真心对我好，可这件事实在太棘手了，卡佩家族那边——”柯维拉的话被外面一阵噪杂的声音打断，他慌张地站起身推了推诺卡斯，“不好，可能是德维尔，你快走。”诺卡斯还想说些什么，但看到柯维拉焦急的眼神，只好点了点头：“你等我的消息。”说完，他迅速撩开了布帘，消失在混乱的后台中。 第15章告白夕阳把马戏团的铁皮顶子染成熔金的颜色，月牙在遥远的天边若隐若现。笼子里的孟加拉虎正用舌头舔爪子，铁栏杆上的铁锈蹭得它鼻尖发红。“柯维拉？”诺卡斯贴着帆布帐篷喊，手里的手帕已经被揉皱。角落里传来道具相撞的叮当声，柯维拉穿着绛红色的紧身衣，正蹲在地上捡散落的火圈，铜环在他掌心磕出青紫色的印子。诺卡斯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他后颈的绷带处，那是上次表演被吊绳勒破留下的伤痕。这个时候明明该休息的柯维拉由于正值旺季却难有一刻得闲，正把镀银的火圈码成歪歪扭扭的塔。柯维拉一边继续手中的活计，一边问：“今天你来是有什么事吗？” “呃——最近德维尔对你怎么样？”诺卡斯不放心地问道。“现在是旺季，刚入夏嘛，他没空搭理我。”柯维拉笑了笑，“乔瓦尼西少爷今天大驾光临，就问一嘴这个吗？我现在还算闲，有话就说吧。”“……我是有话想对你说。”诺卡斯深吸了一口气，往前蹭了半步，木屑钻进皮鞋里，扎得脚背发痒。柯维拉似乎有一种预感，呼吸一滞，脊背绷带像弓弦，指尖下意识掐进火圈边缘的雕花里，直到镀银层剥落露出底下的铜色。夕阳从帐篷缝隙里漏进来，在他发梢镀了层毛茸茸的金边，却照不亮他低垂的眉眼。“这段时间……”诺卡斯喉咙发紧，“我发现我似乎喜欢上你了。不是对你的表演的喜欢，而是对你这个人的喜欢，是想带你一起走的喜欢。”柯维拉手里的火圈“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他猛地站起来，木屑从膝头簌簌掉落，后颈绷带边缘的血渍在绛红色的衣服上洇成暗紫色。他盯了诺卡斯好半天，才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声音发颤地问：“诺卡斯，你在开玩笑，对吧？”诺卡斯上前一步，想要握住柯维拉的手，却被柯维拉迅速躲开。“我是认真的，柯维拉……我喜欢你，只因为是你。”诺卡斯急切地解释道。“你每次都在我受伤后才出现当我的救世主，却从没阻止过我受伤。”柯维拉换上一副冷漠的神情，一字一句地说。“可是——”“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柯维拉打断诺卡斯的话，上前一步逼近他，“你是想说我挨打时你根本不在近旁，也不可能阻止，对吗？”“柯维拉，我……”“让我想想，当我满身是伤地啜泣时，当我战战兢兢地走训练钢丝时，你——光鲜亮丽的乔瓦尼西大少爷，大概正坐在明亮的教堂里做礼拜，或是和少爷小姐们享用下午茶吧。”柯维拉再一次打断诺卡斯的话，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所以，你明白我的意思吧。”柯维拉的眼睛黯淡下来，“我们云泥之别，生活差距过大——”“柯维拉，我不在乎什么身份有别，我只想救你快些离开这里！”诺卡斯急切地喊道，“即便一时半会无法逃离，我也想尽我所能——”“最重要的是我根本就不喜欢你！！！”诺卡斯像被重重击了一拳，脸上满是不可置信：“柯……柯维拉，你说的不是真的，对不对？”“——够了。诺卡斯·乔瓦尼西，别再自欺欺人了，你真以为你是童话故事里拯救公主的王子吗？”柯维拉随手将火圈丢在一边，硬下心肠，声音冷冰，“我对你没那种感觉，之前和你相处，不过是觉得你能给我带来些好处罢了。”“柯维拉……”诺卡斯连连摇头，声音已然破碎，“你说的不是真的，对不对？”“……是真的，当然是真的。”柯维拉别过头去，“别再来打扰我的生活，我不想与你有任何瓜葛……”说完，他转身快步离开。结束了，都结束了。这就该是柯维拉的生活，那就该是诺卡斯的生活，永不相交的两条平行线。他也断送了离开的可能。第二日，午后的阳光把马戏团顶蓬晒得发烫，帆布缝隙漏下的光柱里，尘埃像金黄色的雪在飘。柯维拉蹲在道具堆前，手指捏着浸过松节油的抹布，用力擦拭着镀镍的那根主钢丝。他努力让自己的心思集中在眼前的钢丝上，但脑海里却总是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诺卡斯昨天被强硬拒绝后受伤的神情。比起想这个，柯维拉倒真恨不得被萨里恩揍一顿来得痛快。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踩木屑的脚步声，柯维拉心说不会真的是萨里恩那家伙来检查工作了吧，松节油“啪”一声渗进指缝，辣得指尖发颤。“柯维拉。”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像浸了水的海绵。柯维拉手里的钢丝“当啷”一声砸在铁架上，惊飞了停在道具箱上的花蝴蝶。他慢慢转过头，看见诺卡斯站在离他三步开外的光柱里，眼底一片乌青，脸色十分憔悴，眼底的温柔、坚定和执拗却丝毫不减。“你怎么又来了？”柯维拉别过脸，盯着钢丝上自己扭曲的倒影，“我记得上次我说得很清楚了，别再纠缠了。”诺卡斯好像没听见他的拒绝，只往前走。柯维拉听见他皮鞋碾过木屑的“吱吱”声，与自己的心跳声叠在一起。当那双擦得锃亮的皮鞋停在自己磨破的布鞋旁时，他猛地站起来，钢丝架被撞得摇晃，几串铜铃铛“叮铃哐啷”掉在地上。柯维拉迅速弯腰去捡，指尖不慎划过诺卡斯的鞋。那是双定做的牛津鞋，鞋跟处还留着新打的铁掌，不像自己的布鞋，补丁摞补丁，鞋帮早被汗水泡得发软。“给。”不料诺卡斯先一步捡起了铃铛塞进他手心里，“如果你认为我只是一时冲动，你就错了。我想了一个晚上，很确定我喜欢你是件深思熟虑的事。”“……你喜欢我什么？”柯维拉问，“我一无所有……”“不是的！我喜欢你，因为你教我自尊自爱，你在何时何地何种环境似乎都能节节高升，至少你永远在努力。更重要的是，我喜欢你，只因为是你。”诺卡斯解释道。“……时间不早了，我一会还要去训练呢，回头再见吧。”柯维拉的声音不自觉地软下来。“那我就当你答应了？”诺卡斯挑眉一笑。“诺卡斯赶快走吧，怎么还在想这个！”柯维拉赶紧把诺卡斯推了出去。柯维拉本以为自己能更洒脱，可他真的做不到直接掐灭黑暗里那束微光。他衷心希望那是诺卡斯的一个笑话罢了，突如其来的感情只会让他无所适从。 第16章联姻阳光毫无保留地洒在乔瓦尼西家族那座气派非凡的庄园里，修剪的整整齐齐的草坪像是一块巨大的绿色绒毯，娇艳的花朵在其上肆意绽放。花园中央的喷泉的水花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细碎的光芒，发出清脆悦耳的冷冷声响。诺卡斯的父亲布莱顿和母亲琳达正站在庄园门口。琳达见诺卡斯迎面走来，赶紧招呼他道：“诺卡斯，一会卡佩家母女就要来了，快些过来迎迎她们。”“日安，乔瓦尼西先生，还有琳达。”奈瑟琳的母亲艾莉莎礼貌地问候，“以及诺卡斯。”“日安。”布莱顿和琳达拉着艾莉莎开始寒暄着走进别墅，而诺卡斯和奈瑟琳则沉默地跟在后面。他们即便偶尔有目光交汇，也只是尴尬地笑笑，便迅速移开。水晶吊灯洒下的光芒像细碎的金箔，在客厅的每一寸空间铺展开来。诺卡斯坐在沙发上，手指不自觉地沿着骨瓷茶杯边缘轻轻摩挲。杯壁上精致的玫瑰花纹此刻却如同粗糙的砂纸，磨得他指腹生疼。他抬眼望去，斜对角的奈瑟琳正拿着银匙机械地戳着盘中的司康饼。奶油从司康饼边缘挤出，沾在洁白的瓷盘上，她却丝毫没有察觉。她用另一只手开始摆弄起袖口的链扣，从坐下到现在，这个动作她已经重复了七次。“……卡佩小姐，听说新一届的赛马大会就要开始了。”诺卡斯看见母亲琳达在不停地对他使眼色，抿了一口茶，努力找着话题，“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怎么说，诺卡斯从小到大都是个乖孩子，所以只得暂且将就。奈瑟琳抬起头，眉梢微微挑起，灰蓝色的眼睛里映着吊灯的光芒，却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我不了解这个。”“哦，这样……”诺卡斯说完便没了下文。一时间，气氛变得有些尴尬，两人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那就这么说定了，订婚仪式就在两个月以后。”布莱顿对艾莉莎说，“地点就在帝海城的教堂里，到时候一定办得隆重些。”诺卡斯手中的茶杯微微一颤，脸上的笑容也有些僵硬。而奈瑟琳则依旧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面无表情靠在沙发上。“呃——奈瑟琳，有没有兴趣去看看我房间里的收藏？”琳达站起来轻声招呼奈瑟琳。“那我先和令堂走了。”奈瑟琳如释重负般离开了。终于送走了卡佩一家，诺卡斯长舒了一口气。琳达看了看诺卡斯：“奈瑟琳那姑娘好歹也是你的未婚妻，你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你又何必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诺卡斯深吸一口气，脑海中浮现出柯维拉的身影与自己偷偷临摹的那一大摞作品，鼓起勇气说道：“父亲，母亲，我不想联姻，我对奈瑟琳没有那种感情，她对我很显然也没有，我们即便在一起也不会幸福的。而且我一直都只想学习艺术，不想学习金融。”布莱顿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胡闹！联姻是为了家族的利益，这不是你能决定的！至于学艺术，那能有什么前途？你必须给我好好准备继承家业！”“可是我真的不喜欢金融，我对艺术才有热情。”诺卡斯提高了音量，情绪有些激动。“热情？能当饭吃吗？你别再任性了，赶紧把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都给我扔掉！”布莱顿愤怒地拍着桌子，桌上的茶杯都跟着晃动起来。“从小到大，我什么都听你们的，永远维持着家庭的和谐，永远在关照别人的情绪，也事事以你们为先。”诺卡斯急切地说，眼眶泛红，“只是这次，我真的不愿意再妥协了。”“你……你这个不孝子！”布莱顿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诺卡斯吼道。琳达在一旁急得直掉眼泪：“诺卡斯，你不是一向最听你父亲的话吗，今天怎么了？快别再闹了。”“我这次要是听了，就彻底失去了自我，我要为我自己的人生做主！”诺卡斯难得地执拗。“你是跟那个姓麦考利的戏子学坏了吧？幸亏我没让他那脏兮兮的信进乔瓦尼西的家门！以后再不许去星幻马戏团鬼混！！”布莱顿气得不择言。诺卡斯大脑嗡嗡作响，望着布莱顿愤怒的双眼，竟笑出声来。他一把抓起书桌上的陶瓷马狠狠地摔在地上，那是父亲在他成人礼上送他的礼物。随后他被父亲揪着衣领锁进自己的卧室里，一旁还时不时传来母亲的哭声和求情声。“从现在起，你就给我好好待在房间反省，足足待够一天以后再出来。”布莱顿留下这句话便走了。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乌云慢慢聚集，遮住了最后一丝阳光，一阵风吹过，窗户哐哐作响。诺卡斯渐渐不再哭了，走到门口试探性拧了一下门把手，却发现锁眼被堵住了。他苦涩一笑，又重新躺回床上。他本就在想有没有办法能协助柯维拉离开那个看似光彩的鬼地方，现在自己被困在房子里，反而有了更多时间思考。他望着窗外那棵高大的橡树，树枝几乎伸到他窗前，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诺卡斯猛地从床上坐起来，翻遍了衣柜和储物箱，终于找到了一根足够长、足够粗的麻绳，似乎原来是窗帘边做装饰用的，底部还有金黄色的穗子。他把绳子的一端系在房间里那张大床的床脚上，用力拉了拉，确保足够牢固。此时，窗外的风越来越大，吹得树枝疯狂摇晃，豆大的雨点砸在窗户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诺卡斯打开窗户将绳子扔出窗外，看着绳子顺着墙壁垂了下去。随后他跨坐在窗沿上，一只手抓住树枝，一只手扒住窗沿，不顾打在他脸上的雨水小心翼翼顺着绳子往下滑，随后轻轻一跳，平安落地。诺卡斯按下庄园大门的开关，大门在他面前缓缓打开。他笑中带泪，朝着马戏团方向狂奔而去。 第17章逃离暮色四合时，细雨悄然漫过青瓦，如丝缕般垂落。过了半晌，雨声渐急，雾气在昏暗的灯光下晕染开来，仿佛是夜空半掩着面在无声地流泪。雨水汇成溪流，在低洼处打着旋儿，裹挟着被打落的叶片和花瓣，不知流向何方。柯维拉坐在门槛上，忧愁地看着屋檐上滴落的水珠一点点带走了盛夏的闷热，“一场秋雨一场寒”大抵就是如此。他才二十岁，然而他的人生好像已经一眼能望到头，永远陷在枯燥的重复里。自他加入马戏团已过了将近一年，谁知道还要熬多少个一年呢。“啪嗒，啪嗒，啪嗒——”一阵脚步声，水花四溅。“柯维拉！！！”远处一个金色的身影悠地映入柯维拉眼帘，正用尽全力呼唤着他的名字。柯维拉揉了揉眼睛，近乎以为自己看错了——诺卡斯整个人被雨水浸湿，金色的头发正往下淌着水，可一切都无法抵挡他蓝色眼眸里的光芒。柯维拉急忙地拎起一把带着些破洞的雨伞向诺卡斯方向跑了过去，而诺卡斯也向他的方向跑了过来。当柯维拉对上诺卡斯明亮的眼睛时，才惊觉两个人近在咫尺。潮湿的风裹着雨水漫过唇齿，他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混着雨声轰鸣。恍惚间，温热的触感贴上嘴唇，带着雨水的咸味与薄荷糖的清苦，细细回味还有一丝甘甜。他睁大双眼，瞳孔急剧收缩，双手本能地抵在面前人的胸口想要推开他，可紧紧地拥抱让柯维拉动弹不得。路灯在雨幕中晕开的光扭曲变形，世界天旋地转，唯有对方指尖掐进他腰侧的力道真实得可怕。惊雷炸响的瞬间，那个吻如同幻影般消散。诺卡斯向后一个趔趄，脸色微红地稍稍侧过脸看着柯维拉。“……快和我进屋吧，好端端的这种天来干什么。”柯维拉背过身去抹了一把嘴唇，把诺卡斯拉进了自己的宿舍，“来就来了，怎么还摸进员工休息区了。”“不是好端端的，我是真的有事跟你说——”诺卡斯带上门后压低声音，“柯维拉，和我逃离这里吧。我们去一个没人认识的我们的地方，只有你和我，自由自在地生活，再也不用受这些束缚。不然两个月后我就要被迫联姻了。”柯维拉被这句话猛地拉回现实，眼神瞬间黯淡了下来。“逃离”——这个词对他来说就像是遥不可及的奢望，是只存在于美梦中的幻想。他的生活已经千疮百孔，阳光于他而言早就遥不可及。弟弟妹妹还需要他的照顾，萨里恩也绝不会轻易地放过他，一走了之谈何容易？但他看到诺卡斯炙热的眼神和近在咫尺的光明，他那些拒绝的话语哽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诺卡斯兴奋地拉着柯维拉的手坐在他略显破旧的单人床上，喋喋不休着自己的计划，似乎丝毫没有察觉到柯维拉的犹豫与挣扎：“我明天一早就去拿我身上的钱买些必需品送你家留给你弟妹，然后再去租赁一辆马车，然后我们就越过边境线，离开这里，去另一个国度，去真正的霍普兰德（英文hopeland,意为希望之国）。我们可以找个宁静的小镇，在街边开一家温馨的小店，闲下来就绘画、雕塑什么的，做些艺术活。我们每天一起早起看日出，傍晚一起漫步在夕阳下，过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自由生活。”柯维拉望着诺卡斯洋溢着幸福的脸庞，心中五味杂陈。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艰难地轻轻点头，低声说道:“好，我答应你。”他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像是在对诺卡斯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那就这么说定啦。你再也不必受苦了！”诺卡斯眼睛立即明亮了起来。“不管怎么说，我们现在还是睡觉比较好，你就在我床上凑合一晚吧。”柯维拉叮嘱道。“放心啦，我肯定不会给你惹麻烦上身。”诺卡斯保证道，忽地想起了什么，“那你睡哪儿？”“打地铺。”柯维拉淡淡一笑，从衣柜里扯出了一块垫子和一席薄毯，看着诺卡斯惊讶的神色，补充道,“这个跟正常的床躺起来区别不大的。”门外，雨点砸在地上的声音一直不停，诺卡斯在床上已经睡去，阵阵均匀的呼吸声传入柯维拉耳畔。地板缝隙里漏出的雨水灌进柯维拉的破衬衫，但为了不吵醒诺卡斯，他僵硬着身体没有动弹。冰冷的触感凉透了他的身，也凉透了他的心。 第18章曙光天色渐亮，阳光穿过星幻马戏团顶棚的缝隙，在一场新雨过后潮湿的地面上洒下一道道金色的光柱。柯维拉轻手轻脚离开了宿舍，正准备去找萨里恩询问演出事宜，却在走廊上直接被叫住：“柯维拉！”柯维拉身体一僵，缓缓转身，看见萨里恩正大步朝他走来。“咣啷——”柯维拉听见自己宿舍里传来了响声，心里一紧。“怎么回事？”萨里恩皱起眉，说着就往柯维拉的宿舍走去。“呃——不必麻烦您，我看看是什么东西掉了！”柯维拉吓得脸色发白，迅速走进宿舍，用后背抵住门，发现了从床上滚落到地上、睡眼惺忪的诺卡斯。柯维拉又好气又好笑，低声说：“我宿舍隔音差，可千万别在搞出太大动静，被德维尔发现就完蛋了！”“好了没有？”门外传来萨里恩捶门的声音。诺卡斯和柯维拉对视了一眼，然后迅速躲进了床底下。柯维拉不敢再迟疑，转身开了门：“呃——德维尔先生，我解决了！”“……是吗。”萨里恩狐疑扫视了一眼宿舍，“但愿如此。”柯维拉迅速点点头，忙不迭掩上了门：“是。所以您今天找我是有什么要紧事吗？”“……”萨里恩上下打量了柯维拉一眼，“明天晚上是你加入马戏团一周年的特别表演，节目单在更衣室里贴了一份，回头自己去看。还有，使用爆破道具的环节‘火焰之舞’前你必须自己检查点位，死你一个不打紧，炸飞了那些前排的贵族你我都吃罪不起。”“好的，我一定好好准备。”柯维拉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他自己都记不清去年的明天自己首次登台表演了。萨里恩接着说：“平常来看节目的都是贵族老爷们，这次为了庆祝你表演一周年，我把后排座的票价降了下来，让那些平民也能掏得起钱看，这可是你的特例。”萨里恩说罢，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柯维拉知道萨里恩这么做不过是为了吸引更多的观众、赚取更多的钱财，但能让平民也有机会欣赏到表演不管怎么说也算是一件好事，眼中不免还是闪过一丝感激：“多谢德维尔先生了，我没想到您会这么安排。”“行了，别啰嗦了。这是致谢词，在明晚压轴节目'火焰之舞'之前说，务必一字不落背下来。”萨里恩摆了摆手，把一张纸递给柯维拉，“今天给你放一天假，好好休息调整，明天可别掉链子。我还要筹备明天的事，你自己看着办吧。”柯维拉返回宿舍时，诺卡斯刚刚费力从床底下爬出来。诺卡斯用力拍了拍身上的灰，将口袋里的几颗大钻石递给了柯维拉：“我想了想，也总不知道你弟妹喜欢吃啥用啥，我刚听见德维尔说的话了，你拿给弟妹买点吃的用吧。你尽管去看你弟妹，我们晚上在后台会合。我去租赁马车、采购必需品啦！”……夜幕沉沉，只有稀疏的星星在天空中闪烁。一辆马车在暗夜缓缓前行，车轮碾过石子路，发出沉闷的“咕噜”声。车厢里，柯维拉和诺卡斯并排而坐。诺卡斯的脸上洋溢着对未来的憧憬，叽叽喳喳分享着对新生活的设想，脸上的笑容格外灿烂。柯维拉则只是一直轻轻点头回应，眼神有些游离，时不时看向窗外那黑漆漆的夜色。“……诺卡斯，那里有个小摊贩还在营业诶。”柯维拉在诺卡斯说话的间隙忽然出声。“是啊，快到乌尔丹的边境线了，这种地方一般会有这类似补给站的存在。”诺卡斯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柯维拉，你饿了吗？”“……嗯，走这么一路是有点。”柯维拉点点头。“那我去买点吃的，你等我啊。”诺卡斯话毕，探头跟车夫说了一声。待到马车缓缓停下，诺卡斯便推开车门，朝着小摊贩的方向走了过去。柯维拉望着诺卡斯雀跃的背影，轻轻叹了一口气。他将几颗钻石从打着补丁的口袋里掏出来放到坐垫上，蹑手蹑脚慢慢移动到马车门边，然后纵身一跃跳下马车。他看到前方的地平线处泛起些许曙光。柯维拉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朝着来时的方向狂奔而去，脚下的尘土被他带起，在月光下扬起一片淡淡的烟雾。“诺卡斯，对不起……但是……我不能跟你走，我做不到……”柯维拉在心中一遍遍默念着，然后义无反顾地遁入黑暗。 第19章前奏柯维拉一路疯跑后拖着如灌了铅般沉重的双腿推开那扇摇摇欲坠的家门时，夜色已深，四周一片死寂，唯有远处传来几声犬吠，更衬得这夜的寂静。他抬手揉了揉酸涩的肩膀，每一寸肌肉都在抗议着疲惫。但一想到今天是弟弟莱克西斯的生日，他便无暇顾及这些了。他轻手轻脚地走进房间，生怕吵醒熟睡的妹妹妮芙。借着从窗外透进来的月光，柯维拉开始翻箱倒柜，找了好一会儿才从一个满是灰尘的旧箱子里翻出几条皱巴巴的彩色丝带，那还是之前一次马戏团表演剩下的。他轻手轻脚爬上凳子，伸直手臂，将丝带一条一条挂在墙上，尽可能设计出些美感。每挂好一条他便要退后一步看看效果，不时调整一下位置。“……需要帮忙吗，哥哥。”妮芙忽然出了声。柯维拉侧过身发现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他后面的妹妹。他略显吃惊：“抱歉，吵醒你了吗？我在给莱克西斯准备过生日，此后他就成年了。”“……嗯，他去采购了。我本也没有睡太死，我们一起布置吧。”妮芙淡淡一笑。“那最好不过了。”柯维拉的眼神中不知为何透出几分不舍。柯维拉熟练地在一旁搅拌面糊，而妮芙则翻出一块有些褪色的旧桌布仔细铺在木桌上，然后转过头去给柯维拉递工具。终于，香喷喷的小蛋糕出炉了。柯维拉小心翼翼地将蛋糕摆放在桌子中央，妮芙则迅速翻找出箱柜里历年收集的蜡烛，交给柯维拉。柯维拉将它们仔细插在蛋糕上，摆成一个漂亮的圆形。“……谢谢你们！”莱克西斯一推门便看到眼前的场景，蓝色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他几步冲过去紧紧抱住柯维拉，柯维拉也回抱住他，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低垂的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决绝。“快，过来吹蜡烛，许个愿。”柯维拉把莱克西斯带到桌前。温暖的烛光照亮了三人的脸庞，莱克西斯闭上眼睛，双手合十默念着什么。随后，柯维拉和妮芙一起唱起生日歌，歌声在狭小却温馨屋子里回荡。最后，莱克西斯一下吹灭了十六根蜡烛，屋里陷入一片黑暗。兄妹三人开始分吃蛋糕，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欢声笑语不断。“时间也不早了，我们睡吧。”柯维拉吩咐道。“……哥，我怎么觉得你今天有点怪怪的。”妮芙忽然低声问柯维拉。“……嗯？有吗？”柯维拉笑容僵了一瞬，“好了妮芙，你想太多了，我可好好的呢。你们两个快睡吧，啊。”确认弟弟妹妹都睡着后，柯维拉轻手轻脚点燃了一根蜡烛，借着微弱的光芒展开了一卷落满灰的羊皮纸，将羽毛笔吸满了墨水，然后提笔写了起来：“亲爱的莱克西斯、妮芙：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通过写信的方式与你们交流。我们一起度过了很多年艰苦岁月，你们是我最关心的人。写下这封信是不得已之举，但有些事我不想再隐瞒——我有一个藏了两年的秘密，除了我以外只有一个人知晓……”写完整封信后躺在床上的那一刻，柯维拉想，自己比母亲强，至少陪弟弟过完了十六岁生日，守他到他成年。……凌晨五点多，天刚蒙蒙亮，星幻马戏团的大帐篷里却已人声鼎沸。柯维拉绕开了几个聚在一起说笑的工作人员，四处打量了一圈，发现萨里恩并不在，估计是忙着招待去了吧。“哎，小伙子，你们今天这么早就开工了啊？”道具间的木门“吱呀”一声开了，老师傅正往牛皮腰带上挂扳手，金属扣环撞得叮当响，“赚份钱也不容易啊！”“……嗯。”柯维拉低着头，含含糊糊应了一声，抓紧怀中的帆布包转身就走。爆破道具箱藏在器械间最里头，深棕色木箱上贴着“危险”标识都褪了色。柯维拉摸了摸裤兜，确认今早拆下来的爆破装置安全栓还在，才掀开箱盖。爆破装置是个银灰色的圆柱体，比手掌稍长，表面刻着密密麻麻的齿轮花纹。他的指甲在一处凹痕上轻轻叩了两下，——那是此前用刻刀做的记号。“麦考利，要帮你搬吗？”工作人员从门口探出头，工装裤口袋里的对讲机“滋滋”作响。“不用。”柯维拉清了清嗓子，又补了一句解释，“德维尔先生说交给我就好了。”待那人转身离开，柯维拉才回过头，拇指按住凹痕轻轻一转，“咔嗒”一声，里面的铜制撞针弹出半寸。“可别掉链子。”他嘴唇几乎没动地嘟囔着把爆破装置塞进帆布包，小指勾住内侧暗扣，仔仔细细地把撞针固定在夹层里。柯维拉走出器械间时，太阳已经爬上了帐篷顶，帆布被吹得哗啦哗啦响。他到后台时，闻到了空气中的脂粉味和煤油灯的烟味，奎宁正和几个其他演员说说笑笑，柯维拉望向衣架角落，指尖划过缀满水钻的紧身衣，看着微微飘到的银色流苏，心里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只是觉得很美。他以前从未这样认真端详过自己的演出服。“你是那个谁……麦考利？”奎因忽然叫住柯维拉，“帮我看一下皮带扣，多谢了。她们都不会弄这个。”“……好。”柯维拉头也不抬扣好扣子，随即小声补了一句，“今晚爆破戏完事前，离侧目条远点，劳你转告其他人。”说完，他不等回应起身就走。终于，远处传来开场前半个小时的铜锣声。柯维拉站直身子，帆布包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斜跨在肩上。聚光灯正在调试，白花花的光线扫过空荡荡的舞台，在藏爆破装置的地方投下个椭圆形的阴影。“麦考利，该换衣服了！”管事的哨声穿透布景架。柯维拉应了一声，却望向舞台没动。风突然大起来，帐篷顶上的铜铃整片冷冷作响，恍惚间，他看到了那个初登台的自己。柯维拉深吸了一口气，把包带又紧了紧，低头往更衣间走。一片云刚好遮住太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腰间的帆布包随着步子轻轻摇晃，里面的定时器齿轮正在无声转动。 第20章谢幕钻石吊灯在穹顶投下蛛网般的光纹，天鹅绒座椅吸饱了初秋的潮气。今日的星幻马戏团似乎比一年前还要热闹，大概是添了几排观众的缘故。雕花栏杆将观众席切割成泾渭分明的两个世界：前方，贵族夫人的羽毛扇每开合一次都扬起细碎的金粉，几个少爷正谈论着今日特别演出的节目单；后方，一位衣衫褴褛的工人的妻子正用围裙角轻轻擦拭孩子鼻尖的糖霜，木屑地板上滚落的糖纸在过道投下跳动的光斑，像被踏碎的星河。乐池里的铜制喇叭忽然开始奏乐，定音鼓亦陪衬着擂出闷响，猩红色的幕布缓缓拉开。“今天好像没有见过乔瓦尼西先生他们。”奈瑟琳犹豫了片刻，还是轻声向母亲说出了心中的疑惑。“这几天都不大联络，大概是出了事吧……我之后再去问问。”艾莉莎摆了摆手，“再没信就只好换一家了。”“……既然如此，那么我就先回去了，您知道我不喜欢看马戏。您就和卡佩家其他人联络下吧。”奈瑟琳不由分说提起笨重的裙子转身离开。或许她是喜欢赛马时的轻便衣装的，可母亲从小到大都告诉她那不是贵族女子该有的礼仪。趁今日，她又可以偷偷去练习马术了，只要不回去太晚，母亲是舍不得和她计较的。于是，那一声声为麦考利的呐喊便被她抛诸脑后。虽然萨里恩在平日里觉得柯维拉的容颜可以称之为绝世，但当他登场时，首次坐在观众席前排仔细观赏的萨里恩还是不由得一惊——柯维拉那身缀满月桂纹刺绣的演出服是萨里恩亲自设计的，肩甲处镶嵌的水钻在聚光灯下仿佛流动的银河，足尖点地时溅起的金粉悬浮在半空中，像一群萤火虫。柯维拉旋转时衣摆扫过地面拖出慧尾般的光痕，前排贵妇们的莱茵石项链竟显得黯然失色。第一组动作就此开始。柯维拉助跑三步蹬上弹力台，腰腹肌肉在薄纱下绷成完美的弓形，双腿并拢如剑锋般劈开空气，在十二米高空完成三周半转体。当他背部朝下坠落时，锁骨下方的旧伤在灯光下泛着淡红。萨里恩记得这是他第一次表演烙的疤，一年过去，这孩子沉稳了许多，不似从前般青涩了。萨里恩暗暗欣慰于自己的心血没有白费，那个雨夜的确该救下他，和卡佩家私下和解的钱果然没有白花。接着是绳索跳跃环节，麻绳浸透了松脂。柯维拉踩上晃荡的绳结，如黑豹般敏捷地匍匐前进，跨出的每一步都让绳索在支架上撞出闷响，他胸腔贴着粗绳时萨里恩清晰地听见了自己周围那群少见多怪的观众此起彼伏的抽气声。行至绳中间时柯维拉单脚点地，身体如钟摆般荡向空中，脚踝勾住横木的刹那，他小腿肌肉鼓起的棱角让萨里恩心中再次惊叹这比榫卯结构更完美的力学构造。这是第三组动作了。彩带是定制的丝绸，七米长的天青色缎带在柯维拉手中化作有生命的灵蛇，指尖翻转间又化作展翅的青鸟掠过眉梢。当他后仰成桥时，缎带从他绷紧的脊柱上方滑过，在地下投下蝶翼般阴影。萨里恩十分满意——到目前为止，柯维拉还没出现一点失误。……当柯维拉倒挂在吊环上完成第四个也就是倒数第二组动作“倒悬星辰”时，血液涌上面庞，视线边缘泛着蓝光。透过发梢滴落的汗珠，他看见观众席上萨里恩的威士忌杯悬在半空，水晶杯壁上凝结的水滴正沿着刻花纹路滑落。这是他第一次端详那个折磨他却也陪伴他两年时间的男人。致谢词前的钢琴曲响起时，柯维拉的演出服都已被汗水浸透，水钻黏在锁骨下方，如碎冰般冰凉。他鞠了一躬，逐渐从方才自己的世界中抽身，清醒地意识到——该结束了。“尊敬的各位观众朋友们，大家好，很荣幸各位来观看我的表演。”柯维拉话锋一转，脱离了致谢词的原稿，“在此，我要诚挚地感谢一个人——萨里恩· 德维尔先生。在我和他相处的这两年中，他利用我、压榨我，向我展现他最卑劣不堪的一面；可他是我的老师，是我的救命恩人，帮我保守了我曾最害怕暴露的秘密，因此我敬他、爱他。这一次谢谢，送给各位，也送给他。接下来我将为大家献上本次的特别节目——‘火焰之舞’。”柯维拉话音刚落，舞台两侧的铜制烛台突然亮起，十六盏煤气灯同时喷出幽蓝的火焰，在他周身勾勒出跳动的光轮。他踏着火圈旋转时，演出服边缘的流苏被火苗舔舐，迸溅出细小的火星。热浪掀起了他额前的碎发，却化不开他眼底的冰。舞蹈节奏越来越快，柯维拉的动作却愈发缓慢。他抚摸着火墙边缘，让火苗舔过指尖，疼痛让他露出了扭曲的微笑。是时候了——他解开袖子纽扣，露出藏在腕带里的引爆装置，齿轮转动的咔哒声与定音鼓的节拍完美重合。第一声爆炸从舞台的暗格中响起，混着松木板爆裂的脆响，火墙突然拔高至穹顶，随后火星如流星雨般坠落。第二次爆炸后，柯维拉站在火焰中央，感受着演出服的布料在火焰中卷曲剥落。他忽然笑出了声音，这不断的大笑混着浓烟呛进喉咙，化作滚烫的泪水。最后一声爆炸，熊熊火焰瞬间吞噬了整个舞台和前排，热浪排山倒海般席卷而来，尖叫声、哭声、喊声瞬间充斥着全场。茫茫夜空中，这缕缕火光聚成一朵璀璨的烟花，照亮了整个霍普兰德。 2025年4月完稿于北京广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