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碎片

远方

老屋拆迁，整理东西，一些旧磁带和碟片舍不得扔掉，就带上了车。回来顺路去了东鱼坊历史文化街区，逛了好久没去的天幕街。乘扶梯到地底下三层，看到灯光闪烁，原来天幕早已换成满天灯火，门口写着“三十六铺”。没细数是否有三十六个店铺，不过36这个数字肯定吉祥，古代有“三十六计”、“三十六景”，今时数字36在爱情中寓意“深恋”，承载了“我爱你一生一世”的浪漫寓意。

因才过中午，路人并不多，店老板无所事事在玩手机。感到与过去不同的是，街面少了一些商业市气，多了一些本地历史文化氛围的渲染。

两位保洁大嫂正在一幅字墙前，边看边读，还在议论右边的不是长兴本地话，应是长兴河南话。走近一看，不禁哑然失笑，不上台面的长兴土话赫然醒目墙上，读来亲切有趣。记得吴兴人嘲笑长兴人是“猪”，是因长兴土话里常出现猪叫的拟声词“咕咕”——怎估（做什么）、姓估（姓什么）。而长兴人反讥他们为“狗”，因吴兴人口语常带狗叫的“汪汪”一词。

读书时，老师大多讲本地话，有纯正点的叫长兴普通话，俗称“长普”。动乱年代，学校养猪的猪倌，三代赤贫，被请来上农业基础知识课，开头第一句必是伟人语录：“没有贫农便没有革命。”说的是一口土的掉渣的本地方言。幸好我们从小就被本土方言熏陶，不然上课大成问题。记得有位老师音质好长兴话又标准，被调到县广播站当播音员，专播本地新闻。现在街上红绿灯路口，喇叭提示电动自行车戴头盔的声音，是标准的长兴土话。儿孙辈们对本地话的感觉越来越差，外孙只能听不会讲，偶尔让他说一下，一本正经“洋泾浜”语似的滑稽腔调让人捧腹。

站在字墙前，反反复复，从上到下，从左到右，看了几遍，感到故土气氛特浓。琢磨着发现少了些经典词：粘胶八兹（发粘）、稀色罗托（湿辘辘）、滑里滑塔（滑溜溜）、啊国得（要紧吗）。

在美篇曾写过一篇说方言的日常，现奉上给大家：缸店长兴索呜不娜听听（讲点长兴话给你们听听）——

凿揑出黄梅，身郎粘胶八兹呣不赖，真召习噶36度，身郎又稀色罗托赖。（昨天出黄梅，身上粘呼呼的没有了，今天马上36度，身上又稀湿淋淋了）；陆雨赖，地郎滑里滑塔（下雨了，地上滑溜溜的）。不知是否正宗地道？因自己也不是本土出生的，上幼儿园时搬来的，父母讲得是带老家方言味的话。

这些纯正的土话现在很难听得到，只是在同学群里大家回忆时开玩笑才出现。看着这些字，年代感由然而来。

在音乐KTV廊酒吧门口的休息处，墙上长兴两个大字下，几位少女聊得正欢，却不是长兴话。

不过，街墙的家乡味还是很浓。盛昌米行所在位置，地上面大约就是原来的镇粮管所。所里大米很多，堆到屋顶，从漏斗里放下过秤。价格不贵，一毛多一斤，但凭票，成人一月三十斤左右。1967年13岁，停课在家帮干家务，去买30斤米，把一家人的购粮证连票丢了，吓得逃到城外一家租书店里，站在别人后面看书。后来那些没粮票的日子不知怎么熬过的，有点惨不忍睹。

用磁带和光盘装饰的墙蛮有音乐特色，会让人联想到那年穿喇叭裤拎着三洋录音机的时髦青年。第一次买磁带是成方圆的歌，至今耳边还回荡着她的《童年》。后还以她的名字做了个字谜，谜面为“有规矩”，打一歌手名。第一次在收音机里听到李谷一的“乡恋”，有点魂不守舍，后每天守株待兔。买了录音机后，千方百计托人去买了一盘李谷一的磁带。

随着光盘的出现风靡，磁带渐渐退出市场。女儿追星周杰伦，本世纪初，去香港特别到铜锣湾用一百多港币为她买了一盘周的原声。老伴追过杰克逊，家里多了一堆杰的光盘。自己为学卡拉OK，买了DVD和音箱外加光盘。原以为这不过装饰墙，一看旁边广告牌，还有人在卖。原来还有市场，自己车上那一大包旧磁带光盘应该值点钱吧。

来到长兴相馆，门前坐着几位“顾客”，似乎生意兴隆。刚搬长兴时，城里唯一的照相馆在新华书店对面一间很小的屋里，拍照时，照相师把头钻进黑布里。记得搬来时，拍过全家福和兄弟合照外，几乎再没来过这里，直到1966年小学毕业，穿白衬衫戴红领巾拍毕业照，又去了一次。工作后，有了经济基础，拍照机会就多了。特别是单位团活动，就会千方百计去借照相机，俊哥靓妹合照格外兴奋开心。大约在八十年代末买了第一部相机——青岛六型，还买过松下相机。如今摄影全用手机，还省了胶卷和洗片。就一眨眼的时间，霜打两鬓。

在拍长兴相馆的照片时，忽然发现左边一位戴草帽的汉子，开始还以为是雕像。他的打扮与旁人格格不入，极符合画墙的风格。恍惚中也许触动了自己怀旧的神经，故有此想。

走到天幕街的最后一段，看到天幕上一排字幕灯光，最前面是：“这里是长兴，收到请回答。”不知远离故乡的人是否收到了？故乡的话，故乡的事，故乡的人，还记得吗？

乘电梯出了天幕街，红日当空，春光明媚。沉浸往事的记忆才慢慢散开——地下才一刻，青丝成雪霜。少年花季梦，时时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