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翔古镇的砖塔与小笼

悠之然

　　南翔古镇留下的深刻印象，莫过于双塔了。灰色的砖砌双塔，突兀矗立在古镇中央，像是两位被时光遗忘的老者，固执地守着一份无人认领的遗嘱。塔身不高，不过十一米，却因周围低矮的商铺而显出了挺拔。砖色灰暗，棱角处已见风化，塔檐下悬着的铜铃偶尔随风轻响，声音干涩，仿佛喉咙里卡着千年的尘埃。

　　游人如织，却总是走马观花，鲜有人驻足细观。他们更愿意将相机对准色彩鲜艳的招牌，或是挤在那些挂着“正宗”二字的小笼包铺前排队。双塔就这样被冷落着，与不远处云翔寺的香火鼎盛形成微妙对比。寺是新的，尽管号称千年古刹，但梁柱上的油漆亮得刺眼，佛像金身也过于完美，少了些岁月该有的包浆。

　　站在塔下，仰望着这两座劫后余生的建筑。乾隆年间那场大火，将云翔寺烧得片瓦不留，却独独放过了这两座砖塔。火神为何手下留情？是砖石不惧烈焰，还是冥冥中自有定数？塔不会说话，只用斑驳的砖缝回应我的疑问。塔身上那些修补的痕迹，像老人脸上的皱纹，记录着一次次毁坏与重生的轮回。

　　与双塔相伴的是一对八角古井，如今被玻璃罩精心保护着，成了橱窗里的展品。井水想必早已枯竭，或是不再适宜饮用。玻璃反射着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反倒看不清井底的秘密。古人凿井，本为取水活命；今人护井，却是为了凭吊消逝的生活方式。这井与塔，本是实用之物，如今都成了供人拍照的背景。

　　转身步入人声鼎沸的小笼包店，扑面而来的是蒸笼的热气和醋的酸香。南翔小笼，皮薄如纸，几近透明，能看见里面晃动的汤汁。夹起一个，小心翼翼地咬破外皮，滚烫的汁水立刻涌出，带着猪肉和姜的鲜香。这味道确实独特，但更独特的是它背后的故事——一个叫黄明贤的点心师傅，将普通的大肉馒头"以大改小"，竟无意间创造了一个地方的味觉图腾。

　　小笼包与双塔，一个只有百余年历史，一个历经千年沧桑，却同样成为南翔的象征。想来有趣，人们对食物的记忆往往比建筑更持久。双塔几经毁建，早已不是原物；而小笼包的味道，却通过师徒相授，一代代传了下来，比砖石更经得起时间的打磨。

　　古寺的钟声响起，低沉而缓慢。殿内的香客虔诚跪拜，祈求的大多是现世的福报——或是健康、或是财富、或是姻缘。他们跪在崭新的蒲团上，对着金碧辉煌的佛像磕头，却很少有人注意到寺外那两座不起眼的砖塔。佛教讲“诸行无常”，这双塔不正是一个绝佳的注脚？它们见证了寺庙的焚毁与重建，见证了井水由甘甜到枯竭，也见证了小笼包从街头小食升格为非遗珍馐。

　　离开时回望，双塔已成剪影，而最后一缕阳光正照在云翔寺的鎏金屋顶上，金光闪闪，恍若佛经中所说的“琉璃世界”。这光芒太过完美，反倒显得虚幻。倒是那对灰扑扑的砖塔，在暮色中显得格外真实，仿佛能一直站到时间的尽头。

　　或许，真正的永恒不在于金身的庄严，而在于砖石的朴素；不在于香火的鼎盛，而在于一口小笼包中保留的人间烟火气。（本篇完）

查看原文 原文转载自mo.mbd.baidu.com,著作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