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爸爸妈妈

希喜

爸妈的这张合影摄于上世纪六十年代，在我未出生之前。这应该是他们唯一的合影了，围绕照片的来龙去脉也成了永远的迷。其实，我应该在父亲生前拿出来追问一下，可幼年丧母之痛是我一生最深的伤，藏在心里最隐蔽的地方，45年来从不敢触碰。后来慢慢长大，命运教我学会了隐忍。生活中所有吃过的苦，受过的委屈，经过的磨难与之相比都可以忽略了。

父亲年前1月14号住进中医院，医生说父亲白肺，情况危机。那晚他似睡非睡的说了一夜胡话，意识停留在过去的某个片段。第二天我和父亲拍了这张合影。当时，他已经小腿肿胀，彩超显示腹部有积液。

肺部感染在中医院康复之后，转院到肿瘤医院，为增加免疫力输了四天白蛋白，做了各项检查确诊之后，阴历二十六出院回家。在家父亲的精神状态一直还好，只是夜里睡不着觉眼睁睁的到天亮，这对一个肝癌晚期患者来讲特别耗费精力体力。但是每次见到儿子他总会露出安详幸福的面容。

父亲出院在家里过了春节之后，正月十四又住进了肿瘤医院。这次父亲最小的弟弟，年长我八岁的叔叔从老家河北专程来探望兄长。我和弟弟前去龙门接站，此次叔叔的到来意义重大，父亲把身后之事托付与他，再三强调要和生母并骨合葬。

倔强的父亲觉得自己的这幅模样不上镜，他拒绝和两个闺女合影。为了哄他开心，我们笑着执意要拍。

病房里的某个晚上，窗外夜幕低垂。我特别感动这个瞬间，于是打开手机快速按动了快门。站在旁边的女孩是妹妹的闺女，她极其懂事，向单位请假专门来河南看望姥爷，一连在医院守了好几天，这对病痛中的父亲是极大的安慰。

这张长达85项的单子是父亲临走前一天的治疗项目。一位八十三岁的重症老人即将结束生命的体征，普通人一眼也能看出来。而医生仍然用她能想到的各种措施进行处理，她是没有最基本的医学常识还是有其他的什么原因？父亲虔诚的相信医学相信医院相信医生，可信任竟这样辜负了他！

过度治疗的第二天凌晨，父亲悄无声息的离去了。虽是必然却又那么突然。等待整容的间隙，我和妹妹守着遗体。

父亲在这张床上躺了16天。今天凌晨还在，下午就空空如也，他终于去和母亲相会了！从此，我也可以光明正大地怀念妈妈，再也不用担心提起妈妈会让父亲泪流满面的场景了。那个下午，泪水肆无忌惮的流出来，世之悲哀我最痛！护士悄悄的为我掩上房门，任凭我自己在里面哭泣。那一刻我冲动的拿起手机，破天荒的发了朋友圈，心中的痛要喷发:为什么命运如此待我？

火化后的第二天凌晨四点，手捧父亲的骨灰，一路向北驱车疾行，必须在天黑之前送父亲到家。12个小时1100公里，大概下午四点，我们回到阔别几十年的老家老宅。穿过黑压压等候多时的人群，穿过早已搭建好的灵棚，我把父亲遗像放到了堂屋。祭奠之后，我向长辈们下跪，和同辈们拥抱，这是我能做到的最能表达内心悲痛与感谢的方式了。

到家的第一个晚上入殓了父亲，第二个晚上的后半夜凌晨两点，两个叔叔带着我们兄弟姐妹一行12人去了母亲的墓地，雇佣了挖掘机和吊车。长眠地下45年的妈妈终于又见了一面。当年妈妈虚岁37，我们姐弟妹三个尚在幼年，也是肝癌夺走了她年轻的生命。人生多么无常啊！

这是亲爱的妈妈，她让父亲一生思念。年长我十三岁的小姨说父母是自由恋爱，妈妈为了嫁给父亲牺牲了当时红极一时的政治前途，也丢掉了教书饭碗。因为据说爸爸家在那个年代是佛教信徒，与无产阶级的信仰背道而驰，组织上坚决不同意。父亲在世经历了三段婚姻，唯有这段最初感情令他铭心刻骨。父亲眼里的亲妈是个完美女人，用现在的话说叫集颜值才华能力人品于一身。小时候听奶奶说，她因为娶了妈妈这样的儿媳，她觉得做婆婆的感觉超好。我问过舅妈婶子和叔叔，他们都对妈妈的各方面赞不绝口。我也曽拿着照片和自己进行比对:我有妈妈的脸型眉毛和额头，我以为自己像极了妈妈，可长辈们却说我不及妈妈的千分之一……

老家这片熟悉又陌生的土地。村庄老化，道路泥泞，村口垃圾遍地，几乎见不到年轻人的身影。只因为这场葬礼，街道上才聚集了这么多人。我对乡村的这种仪式极为陌生，厚养薄葬是我的信条。但通过这次失亲之痛，我才认识到：原来仪式疏解生者的悲伤，向逝者表达深深的敬意。不管怎样的过场，都有其逻辑。

父母并骨合葬后的新坟。正前方安葬着爷爷奶奶，右上方是大伯大妈。已经有六位亲人长眠于此了。这片悲壮苍凉沉默无言的泥土于我是那么亲切厚重。我知道自己的根就系于此。此生注定漂泊，虽然在他处落地生根，但远不及千疮百孔的故乡让我踏实温暖。

最后，让我在此深鞠躬向参加葬礼的亲人们致谢：

感谢叔叔婶婶事无巨细竭尽全力的操持，是他们的无私付出得以此事圆满结束；

感谢我亲爱的小姨，她像妈妈一样几十年不离不弃的关照 ，这一次更是细致入微的陪伴；

感谢父亲“臣”字辈的我的叔叔们的出谋划策和压场；

感谢以晓春二哥和二嫂为代表的“晓”字辈兄和弟们的鼎力相助，他们是超越了亲生孩子的孝子。

感谢以德义堂弟为代表的“德”字辈的堂兄们和弟们两天两夜的守灵，他们放下工作深夜不寐顶着寒风在灵前添纸上香，那些身影令我心疼和感激；

感谢以春林大哥为代表的“春”字辈的兄弟姐妹们，他们献上的丰盛祭品极其给力，关键时刻尽显娘家情义；

……

所有感激之情言之不尽。

亲爱的爸爸妈妈若在天有灵，他们一定会非常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