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16）讲究人程序

随缘读行天下

1990年的夏天，程序从省邮电学校毕业，被分配到县城邮电局电信机房工作。那会儿县城刚开通纵横制万门电话业务，局里号召员工带头装电话。除了区号，电话号码是7位数，这可让程序犯了愁。

"老婆，咱们家电话号码必须得讲究。"程序坐在饭桌前，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除了第一位不能选，后面六位数我琢磨了三天三夜。"

他媳妇瑞红正在炒菜，锅铲在铁锅里翻飞："你倒是说说，琢磨出啥名堂了？"

"626998！"程序一拍大腿，"乐而乐，久久发！精神生活要富有，物质生活更要富有！"

瑞红把菜盛到盘子里，笑得眼睛弯成月牙："讲究！真讲究！"可程序又犯愁了。这么好的号码，肯定得单独放号，必须得局长特批才行。他不能为难下面具体放号的同事，得自己去找局长。

那天下午，程序瞄见局长正坐在高背沙发上看报纸。他轻手轻脚走进去，双手递上申请。

局长从老花镜上方瞅了他一眼，哼了一声："号码就是个数字，何必这么讲究呢？"

程序腰杆挺得笔直："尊敬的领导，我是个讲究人。您想啊，我要把这讲究的劲儿用在工作上，那肯定是个好员工。我是新来的，局长您得多鼓励年轻人嘛！"

局长愣了一下，心想这小子能说会道，要是不批，指不定怎么缠人呢。他拿起钢笔，大笔一挥："同意！"

程序乐得三天三夜没睡好觉。可好景不长，麻烦来了。

先是爸妈要装电话："儿子啊，你现在是邮电局的人了，得给家里弄个好号码。不然你爸在厂里那些老哥们面前多没面子！"

接着是岳父岳母："程序啊，我们想外孙子了，装个电话方便联系。号码嘛，当然得讲究点！"

三姨娘六舅母、同学朋友，一个接一个找上门来。程序家的电话整天响个不停，全是找他"帮忙"的。

年底局里开职代会，程序作为职工代表，连夜写了一份议案：《关于电话放号收取相关费用的建议》。他在会上侃侃而谈："同志们，咱们邮电局也是企业，得讲究经济效益。我建议对特殊号码适当收费：尾号8的收300，双连号AA收500，ABAB收800，三连号AAA收1200，四连号AAAA收2000……"

会场一下子炸开了锅。原来大家都被亲朋好友的"选号请求"搞得焦头烂额。这议案一表决，全票通过。

程序长舒一口气，以为问题解决了。谁知这才是麻烦的开始。

他爸拍着桌子："儿子，你现在是领导了，得给家里弄个三连号！"程序咬着牙，掏出三个月的工资，给爸妈买了个"999"结尾的号码。老爷子乐得见人就显摆："我儿子有本事！"

岳父岳母更绝，上门抱起外孙："乖孙啊，等你爸给外公外婆装上电话，我们天天给你打电话！"瑞红在旁边帮腔："爸妈放心，程序明天就办！"

晚上睡觉前，瑞红捅了捅程序的腰："你家是三连号，我爸妈得要四连号。"

程序一宿没合眼。2000块钱啊！他一个月工资才700，给老爸花了1200，现在又要2000，上哪偷去？

第二天上班，程序找到班长："班长，我跟媳妇吵架了，想搬宿舍住。从今天起，同事们的夜班我都替了！"

班长狐疑地看着他："你小子搞什么名堂？"

"我就是想多挣点夜班费……"程序赔着笑，心里算着账：一个夜班30块，2000块得值67个夜班，两个多月不能回家睡觉。

那天晚上，程序第一次值夜班。机房里安静得能听见电流声，他盯着墙上的挂钟，时针慢吞吞地挪动。

"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多去局长那儿'讲究'几次呢！"程序苦笑着自言自语。

两个月后，程序终于攒够了钱。当他顶着黑眼圈把四连号"6666"的缴费单交给岳父时，老头乐得直拍他肩膀："好女婿！真讲究！"

回家的路上，程序突然想明白了：这世上的讲究，说到底都是要付出代价的。只是有些人付的是钱，有些人付的是时间，还有些人，付的是自己的原则。

那天晚上，他破天荒地没去值夜班，而是陪瑞红去看了场电影。银幕上的光影闪烁，程序握着瑞红的手，心想：有些讲究，其实真没那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