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乡春水谣

游学天下

《春水谣》

天还洇着蟹壳青，盘王山脊线泡在牛乳雾里。露水从苦楝树梢滑落，正巧跌进老水牛背峰的褶皱。戴斗笠的汉子甩响竹梢，泥蹄子便踩着去年稻茬，在镜面似的水田里犁开第一道墨痕。

春汛来得细碎。野溪涨不过三指宽，倒把两岸的虎耳草灌得碧莹莹的。不知谁家雏鸭试水，黄喙拨开浮萍，红掌搅碎了云影。忽有山风过坳，崖壁上的野桃树簌簌抖落胭脂雨，花瓣贴着水面打旋，竟被叼螺蛳的翠鸟误作鱼鳞叼了去。

梯田叠作翡翠阶，女人们赤脚踩在春泥里。左手分秧右手栽，银镯子碰着水响，倒比树莺啼得清亮。有个穿葱绿衫子的姑娘直起腰擦汗，发间木梳坠着的流苏穗子，恰似风中摇摆的稻花。

晒谷场边的木棉爆出第一朵红焰时，墟场已飘起艾草香。青石臼里舂着黄栀子，糯米团裹着花生碎在芭蕉叶上打滚。穿对襟褂的阿婆守着陶瓮卖油茶，炒米与阴米在茶汤里浮沉，像极了溪潭底的金砂。

雨是趁黄昏潜来的。先在山尖磨墨，转眼就染透了整匹青缎。插秧人躲进竹寮，看雨脚在秧田上绣出千万圈银箍。对岸木楼忽推开格子窗，晾出半幅未绣完的壮锦——那孔雀尾巴上的金线，倒比云隙漏下的夕照还晃眼。

夜色涨满山谷时，檐溜还在敲打石臼。酸笋坛子浮起月白沫花，新腌的蕨菜在陶罐里蜷成碧玉簪。主人家端来冒热气的竹筒饭，劈开青竹的刹那，糯香混着山黄皮的气息漫过灯盏。火塘灰里煨着的芋头裂开嘴，露出雪糯糯的牙。

后半夜雨歇了。积水从枧槽滴进水缸，叮咚声里掺着零落蛙鸣。吊脚楼板缝透出晕黄光斑，原是守蚕妇在挑灯照看竹匾里的春蚕。那些白胖身子在桑叶间沙沙游走，竟与楼下溪鱼啄食青苔的动静应和成韵。

天光再亮时，盘山路上多了挑秧担的剪影。缠头帕的汉子们唱起分秧号子，尾音抛向雾蒙蒙的梯田，惊起白鹭掠过发亮的稻畦。新栽的秧苗在春风里舒展腰肢，叶尖坠着的水珠，不知是残雨还是破晓时未蒸干的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