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寻父亲的身影

鹿鸣

追寻父亲的身影

文/杨晓萍

深夜总被相同的梦境惊醒，喉间还萦绕着未散的哭喊 ，恍惚中又见那抹清瘦的身影，四十二年光阴流转，父亲的音容仍在记忆里明明灭灭，像老胶片电影里反复闪回的镜头。

一

最后的凝视

1984年的那年，春天的天气格外寒冷。记得那是2月21日下午，风刮的好大，十二岁的我趴在窗台上盼着父亲回来，以为和平常一样，会等来那辆叮铃作响的自行车，父亲会骑着自行车回来的，却等来的是医院的担架，是哥哥们抬着父亲，父亲肚子上缠着渗血的毛巾，导镂管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曾经宽厚的手掌如今薄得透光，却仍努力朝我们挥动："别哭。"

当时父亲是被误诊，肠梗阻误诊为胃下垂，后因耽误病情，缱绻人寰。

母亲和哥姐们的哭声碎在空气里，父亲用五天时间，把每个孩子的脸都刻进眼里。最后那晚，他的目光掠过兄长们坚毅的眉骨，掠过姐姐们泛红的眼角，在我脸上停留最久——我是他最小的女儿，是他未写完的牵挂。

然而凌晨两点零五分，父亲他睁着眼睛走了，睫毛上还凝着未落下的泪，像株被霜打蔫的麦穗，在黎明前的暗夜里颓然折断。

二

疼痛与温度

记忆里的父亲总带着矛盾的气息：威严如峭壁，温柔似春水。

九岁那年暑气蒸腾，我护着小黑狗跟三哥争执。父亲误以为我挨打，扬手打了哥哥耳光。当晚他在院子里徘徊至深夜，烟头明灭间，我看见他蹲在墙根给三哥补袜子的背影，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第二天清晨，他把我和三哥叫到槐树下，粗糙的手掌同时覆上我们的头顶："都是心头肉。"槐花落了满身，像撒了一地碎星星。

十岁的雪天是暖的。我背着红皮书包滑倒，父亲冲出门时甚至没来得及披棉袄。五里路的雪径上，他推着自行车深一脚浅一脚地跑，雪花落在他后颈，很快化成水痕。卫生院的灯亮起时，他鬓角的白发在雪光中格外刺目，而我窝在他怀里，听见他剧烈的心跳声，像擂着一面温暖的鼓。

三

时光的褶皱

整理父亲遗物时，二哥写的挽联总在眼前晃动："为官卅五载鞠躬尽瘁不染一尘"。那个总穿着洗褪色中山装的男人，把十六年税管生涯走成了一条笔直的线，却在离休后扛起锄头垦荒。65元的退休金要养七个儿女，他便在屋前种玉米，在坡上栽果树，佝偻的脊背在夕阳下弯成一张弓，射向生活的贫瘠。

哥的日记里夹着泛黄的病历：误诊、转院、两次手术失败。57天的煎熬，让一个心脑强健的汉子败给肠梗阻。如今在医院看见胃肠科的指示牌，总忍不住驻足——这里的仪器能透视最细微的梗阻，却照不进四十年前的月光。如果时光能倒流，我多想拽住那个独自骑车去看病的身影，告诉他："爸爸，等等，我们去更好的医院。"

四

永久的记忆

每个思念翻涌的夜晚，我都能听见记忆里的自行车铃声。父亲总在礼拜天回来，帆布包里装着橘子和糖果，额头出满豆大的汗水。但他不怕路途劳累，总会把我举上肩头，在院子里让我伸手摘院角的枣子，笑声惊飞树上的麻雀。

昨夜又梦见雪天。父亲推着自行车走在前面，回头时脸上没有病痛的阴影，红围巾在风里飘成一团火焰。我想喊他等等，却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原来有些告别，需要用一生来完成；而有些爱，像院子里的老槐树，历经风雨，始终枝繁叶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