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是一颗会开花的树

杨弘书法

清明时节的雨丝裹着松柏的清香，总让我想起童年那把被露水打湿的镰刀。爷爷用布满老茧的手握着竹柄，刀锋过处，坟茔上的杂草纷纷倒伏，露出青石墓碑上模糊的字迹。二十余位叔伯姑婶在薄雾中忙碌，女眷们摆出朱漆食盒里的烧鹅、青团，男丁们点燃香烛时腾起的轻烟，在晨光里织成飘动的纱帐。那时不知，这寻常的祭祀场景，早已在血脉里种下绵长的根系。

一、老树虬枝里的根系

家族墓园里七座坟茔如北斗星列，每处祭扫都藏着独特的仪式密码。三叔公总会从衣襟里掏出个油纸包，取出晒干的清明菜分给孩子们咀嚼；五姑婆擦拭墓碑时必定要唱两句潮剧《扫墓》；最小的堂弟总被派去拾取松枝，因为老人说"童子手折的柴火旺"。这些看似零碎的细节，实则是先人用生活智慧编织的文化密码。

挑担里的每件器物都在诉说故事：镰刀的木柄刻着曾祖父的名字，食盒底层藏着太奶奶陪嫁的银匙，装纸钱的竹篾是抗战那年逃难路上编的。当我们跪拜时，香灰落在青石板上形成的纹路，与百年前祖先叩首时留下的痕迹悄然重叠。

二、新枝抽芽时的光影

去年清明，我带着女儿清理老宅阁楼。褪色的族谱在尘埃中展开，宣纸上的蝇头小楷记载着"光绪廿三年重修宗祠"。孩子突然指着某处："这个和我同名！"六百年前某位姑祖的小字，竟穿越时空与今人相遇。我们连夜拓印碑文，用手机扫描泛黄的照片，在云端建起数字家谱。

现代科技不该是传统的掘墓人。视频通话让远在澳洲的堂兄参与祭扫，无人机航拍记录下整个墓园的全貌，孩子们用植物识别软件寻找爷爷说过的"清明菜"。最动人的是家族群里持续三天的老照片接龙，黑白影像里穿着对襟衫的先人们，隔着屏幕对我们微笑。

三、花开花落间的永恒

在岭南某座宗祠，我看见廊柱上贴着二维码，扫码就能听到百年前族老口述的家族史。江浙有村落将清明祭品做成盲盒，年轻人在拆解糯米青团时，会触到写着祖训的桑皮纸。这些创新不是对传统的背叛，恰如春泥护花，让古老根系萌发新绿。

去年清明，我教侄女用艾草汁染手帕。她突然问："姑婆，等我们老了，还会有人记得怎么染这个颜色吗？"我指着祠堂天井里那株两百年的含笑树说："你看它每年都开新花，可每朵花里都藏着老树的年轮。"

站在祖辈耕耘过的土地上，忽然明白清明从来不是简单的追思。那些穿越时空而来的仪式、器物、故事、思念，都是活着的人与往生者的对话。当我们教会孩子辨认墓碑上的隶书，当他们举着手机拍摄祭祖视频，传统便在呼吸间完成蜕变。就像山间那棵古树，岁岁飘落旧叶，年年绽放新花，在时光流转中守护着永恒的生命力。